第9章 08
夜幕低沉。
中原中也推開那扇門,他們回到這座曾經華貴的老宅時已經入夜,管家的兒子給了他們鑰匙,他往左邊轉動,在沉悶的一聲過後,灰塵從原本關閉的縫隙裏湧出來。他咳嗽了兩聲,電路與水路早在原住戶搬走後就被斷,門後是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任何東西,像是一個能吸取一切的無盡洞穴。
中原中也勉強用手機的光亮照着路,地上全是灰塵,空氣裏也都是,原本天色就不佳,一入夜,外面更是開始下起雨,水汽和灰塵混合在一起,讓他不由自主地皺眉。太宰治把門關上,手機的光束劃過,他把一樓大廳的窗簾拉開,被閃電照亮的夜色把黑暗微微驅散。
這倒是和那一天一模一樣。中原中也說。
日記裏是怎麽寫的,說來聽聽?太宰治饒有興趣。
他們在黑暗裏摸索着往前走,老宅果然廢棄,顯然自從老管家生病以後,就再也沒有人踏足過這裏。蜿蜒上二層的紅木樓梯盤亘在大廳一角,中原中也踩上它,腳下嘎吱作響,他幾次踩到橫在路上的東西,于是只能想辦法把它踢開。他和太宰治走到二樓,長廊一望無盡頭,只有一片的黑。
他二十六號來看過原家主,伊野尾招待的他,二十八號他來參加葬禮,二十六號的日記裏,這位原家主還和他說過話,事情一定發生在二十七號。中原中也複述着日記內容。
太宰治在樓道口的小桌翻找,拉開雕花的抽屜,從裏面抽出一根半截的蠟燭,他從口袋裏拿出打火機點燃蠟燭,搖曳的火光立刻照亮了整條走廊,走廊的兩側挂着滿是灰塵的畫,彎折的壁燈滿是蜘蛛網,中原中也往前走了幾步,他依舊有些發暈,頭昏腦漲,地毯随着他的步伐流露出沉悶的腳步聲,太宰治舉着蠟燭,似乎在思索。
如果想要明白某件事件,最好的方法是什麽。他問。
二十五年前的事情,證據全無,我們又有什麽方法去明白?他反問。
時間沒法倒流,但我們可以努力靠近它,太宰治想了想,或者說……還原它。
你準備好了嗎。太宰治的聲音從手機那一頭傳來。
中原中也站在房門口,手上托着一個白瓷盤,盤上是蠟燭,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他前面的幾步路,連着牆上粘着的老舊牆紙也一并顯現。他站在樓梯的拐角,走廊盡頭的房間曾經的住戶是伊野尾和她病弱的丈夫。中原中也托着蠟燭,一步一步往走廊盡頭走,地毯摩擦發出響聲,火光搖曳,壁燈的影子忽閃忽閃。
他一邊走,一邊回憶着日記的內容,腦裏伊野尾的臉揮之不去。他們在還原二十七號晚上的場景,日記說二十八號早上出的死訊,那麽假設死亡發生在夜晚。按照老人的說法,那天晚上老管家應該就等在樓梯下,此刻他就是伊野尾,端着磁盤上的蠟燭,一步一步,走進病重的丈夫的房間。
恰好現在也在下暴雨,按照管家并不多的描述,他和太宰治事先把所有的窗戶都打開,傾盆的暴雨從窗外打進來,把窗簾和地板拍濕,房門被大風吹開,猛烈的夜風夾帶着陣雨,鋪天蓋地,甚至吹到他臉上,讓他又冷又不适,呼嘯的風聲與嘈雜的雨聲夾雜在一起,黑暗的走廊充斥着可怖的音響。
如果是你要殺我,你會怎麽做?太宰治在電話裏問他。
我會怎麽做。中原中也不停地想。環境太過逼真,今晚像極了二十五年前那一天,日記的內容與老人的敘述夾雜在一起,他甚至有幾秒真的覺得有一位老管家正等在樓梯口。太宰治的臉印在他的腦裏,此刻他是伊野尾,太宰治是他病弱的丈夫,他要怎麽殺掉他?
藥。他第一個想到。一定是藥。
他轉身進入邊上的房間,在房間裏找到一個杯子,往裏面倒了些水,水是他把手伸出窗外接下的雨水,他想努力還原出藥,于是從皮箱裏找出自己的抑制劑,蠟燭被狂風吹得搖曳,幾次要熄滅,他一手護着蠟燭的火光,站起身。
是藥。他在電話裏對太宰治說。會是藥。
你過來吧。暴雨天信號不佳,刺啦作響,太宰治的聲音在電流聲裏不甚清晰。
他端着藥片與水,拿着蠟燭,繼續往盡頭的房間走。
殺我的理由是。太宰治問。
遺産。名門從來第一時間想到這點。中原中也分析着伊野尾能拿到的所有好處。財産的掌握權,他說,沒有其他後代了,英樹也在她手裏……從此以後一切都是她的。
她愛他丈夫嗎?太宰治問。
他看了看手裏的藥片,肮髒的雨水在杯裏蕩漾。此刻他就是伊野尾,房裏是十餘年站不起來的男人,她已經花了自己一半的青春在這座老宅裏,用于照顧一個只會咳嗽的男人。
現在不了。他得出結論。
他搖了搖昏沉卻興奮的腦袋,走到了門邊,伸手推開門。太宰治平躺在床上,用于指引他的手機放在枕邊,太宰治閉着眼睛,睡得不甚安穩,睫毛倒映在眼睑上。他們在百分百還原那天的景象,太宰治蓋着薄被,臉色蒼白。窗戶洞開,狂風吹得窗簾亂舞,把書桌上的典籍全都吹倒。橫亘天幕的閃電劈下來,把枕上太宰治的面色照亮。
把窗關上好嗎。太宰治輕聲咳嗽。太吵了。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但很快意識到他們已經在這個最後的現場裏,病人不喜開窗,他起身,走到臺邊把窗關上。噪音立刻隔絕在了玻璃外,他端着水送到床邊。
英樹睡了嗎。太宰治說。
睡了。他回答。你先吃藥吧。
太宰治的手在微微顫抖,病痛讓他拿不穩東西,握住玻璃杯時他開始咳嗽,杯子被打翻,渾濁的液體流在了床鋪上,把被褥打濕。
他匆忙拿過滾落的玻璃杯,眼裏的責怪與不耐出現了一秒,但很快被正常的面容遮掩住。快吃藥吧,我來收拾。
太宰治接過他手裏的藥,然後看着他。
是藥嗎?中原中也覺得有些不對,好像又不是,他已經完全代入伊野尾,她要殺一個Alpha,而現在他也要殺太宰治扮演的這個Alpha,他們是夫婦,英樹三歲,隔壁是兒童房。
不是藥,他篤定,藥會讓人很痛苦,而英樹沒有被吵醒。
藥可能不管用。他站起身,取走太宰治手上的藥片。醫生上次開的針劑還在,我去拿來。
太宰治在背後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長,輕輕地說好。
他取了針劑。
實際上沒有針劑,但他已經全身心浸入其中。中原中也随便在隔壁房拿了一支筆,假定這就是針劑,老管家最後收拾了藥品,他能篤定伊野尾殺人的方式了,她親手為自己的丈夫打下那一陣致命的毒藥,沒有痛苦的呻吟,沒有反抗,以最快的速度結束了Alpha的生命。他走進房門,太宰治坐在床頭看他,眼神幽深。
我給你打針。他半蹲下身。
太宰治伸出手。
他們演得很好,他是,指引他的太宰治更是,太宰治一步步印着他還原了那一天的一切,此刻他伸出手,青白的血管就在他面前。那一天一定也是這樣,那位丈夫知道嗎?知道他的妻子最終選擇讓他死去?如果他不知道,這就是單方面的謀殺,但如果他知道呢?中原中也竟然覺得痛苦,可能當時的伊野尾也是有痛苦這種情緒的,他們離得很近,他聞得到太宰治身上清淺的Alpha的味道。和房裏老舊的木味、腐朽的空氣夾雜在一起。
他覺得頭更疼,好像今天一天所有的不适都在這一刻嘩啦啦如火山噴發淹沒了他,他握着太宰治的手腕,卻怎麽也紮不下去,他覺得彷徨、迷茫、不适,他蹲下身,劇烈喘氣。
中也?太宰治覺得不對勁,在這一刻他從二十五年前的一天脫出身來,從床上跳下來,扶住Omega的肩膀。中原中也渾身發熱,幾乎開始顫抖,手上的筆脫力落下,但死咬着唇不放,他握緊自己的拳,跪在地板上。
你怎麽了?過敏?發情?他大聲問。
暴雨還在落,是發情,他在心裏回答。他在太宰治身邊待太久了,信息素的互相影響終于在這一刻爆發,他的發情期足足提前了一禮拜,不是低熱,而是徹底的進入狀态。太宰治圈住他,他不是伊野尾了,此刻他只是固執的中原中也,他煩躁地推開他。你先出去,他說,讓我一個人呆一會。
太宰治吻了他,不顧他的反對與抗拒。他把他按在床角,那裏充斥着二十五年前死亡與謀殺的肮髒,但他吻了他,這個吻給了他現在能達到的最大程度的撫慰,太宰治勾着他的舌,觸碰他的唇,鼻尖相碰,信息素融合與交換,他昏沉與灼熱的大腦在這個充滿水汽的吻中開始找回神智。抑制劑在哪裏?太宰治問他,在你的箱子裏嗎?
中原中也伸出手,指了指早已散落在地上、沾着塵土的白色藥片。
我出去找水,你等會。太宰治站起身,準備出門。
他拉住他。
太宰治回頭。
太髒,不要了。中原中也攥緊拳頭,他不想說這句話,但他必須得說。
以前的交易還算數嗎?他問。
太宰治一愣,但随即笑了笑。
算。他說。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