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心之所向

江靜頗費了一番波折, 才找到仇複的新住處。

出租車司機說那裏道路狹窄, 車過不去, 最後在最近的路口把她放了下來。

江靜不是本地人, 生活範圍又小, 那個“最近的路口”對她來說就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一路邊看地圖導航邊問人, 才找到了那個小區。

仇複家新的住處明顯是上個世紀的老小區,和仇家的老房子不同, 這個小區是沒有保安沒有物業沒有大門的開放式小區,外立面上還有漏水修補的痕跡,江靜一路穿過好幾個野貓野狗亂竄的大垃圾桶,期間還被一只野狗狂吠吓了一下, 才找到仇複居住的八號樓。

站在仇複家樓下的單元門前,江靜咬了咬下唇, 沒有選擇立刻上去, 腦子裏一片混亂。

仇複中了五億的彩票, 而且不是剛剛才中的, 他明明不需要住在這裏的, 為什麽要買這裏的房子?

他搬家是一個多月前的事, 那時候應該知道自己已經中了獎了……

教師新村的房子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 是他與父母共同的心血和回憶, 後來她聽說仇家家為了買新房賣了老房子, 心中十分內疚和自責。

所以從一開始, 她就沒有要求過仇複的房子寫她的名字, 哪怕日後他們結婚了,一起共同還貸,她也不會這樣要求。

也是因為她有這樣的想法,她的媽媽才格外對她恨鐵不成鋼,覺得她“思想幼稚”,處處擔心她日後吃虧。

這是仇家父母一生的積累,足以表示仇家父母對這段婚姻的态度。

那棟老房子的分量太重,不僅僅成了仇複心中的負擔,也成了江靜心中的負擔。

就因為分量太重,兩人私下裏反而經常避開這個話題,為了掩飾雙方的自尊和無能,小心翼翼地不去碰觸它。

她能感覺得到,自己的男友在偶爾提到老房子時的難過和痛苦。

所以……既然有彩票的獎金,為什麽要賣房子?

這個選擇實在沒有邏輯,哪怕是為了考驗自己,也沒有讓父母受苦的道理,這讓習慣于理性思維的江靜頭腦有些混亂,站在樓下死活思考不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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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之以前從未來過仇家的“新家”,沒有想過這個小區的環境和仇家之前的差這麽多,仇家父母這樣的“犧牲”讓江靜越發覺得自慚形穢,竟有些“近鄉情怯”之感,愣是鼓不起勇氣進門,只站在原地發呆。

還是一直不住在陽臺上眺望“準兒媳”的仇母眼尖,對着樓下欣喜地招呼:

“靜靜來了?快上來,我們在302!”

仇母的招呼打斷了江靜的思緒,也讓江靜收起了羞慚,她擡起頭對着仇母友好地揮了揮手,選擇了勇敢面對。

這個小區有單元門,但是門是壞的,一進門便是狹小逼仄的樓梯道,樓梯一側的牆上密密麻麻貼滿了、印滿了各種疏通下水道和開鎖的小廣告,一層又一層,其密集程度足以讓任何一個密集恐懼症患者在這裏發病。

“任誰猜,也猜不到會有個‘億萬富翁’住在這裏吧?”

江靜想。

不用她敲門,仇母早早打開了房門等着。

因為仇複太紮眼,現在幾乎只要上網的人都知道他這張臉,所以仇複基本不出門了,就連出門都帶着墨鏡口罩和帽子,所以這時候他也沒有和以前一般在門口迎接女朋友,而是局促不安地在客廳裏站着翹首盼望。

明明是完全陌生的環境,明明是這麽尴尬羞恥的現狀,可看到仇複焦急眺望的那一刻,江靜之前既疑惑又躁動不安的心,一下子就平靜下來了。

不是仇複做的。

她的心這麽告訴她。

他的眼睛裏沒有心虛,沒有憤怒,沒有怨怼,沒有自責,有的只有滿滿的擔心和關切。

“先進來坐。”

等江靜進了屋、換了鞋,仇複如同以前做過的無數次那樣,上前将她攬到了身邊,牽着她進了客廳。

被重新擁在仇複的懷裏,他的動作太過自然,他的氣味太過熟悉,這一切如同在她的身邊投下了一層立場,将剛剛踏入房門時的那些紛雜情緒全部隔絕在了外面。

江靜想過一萬次他們再次相見時的情景,卻唯獨沒有預料過會這樣,呆愣愣地被仇複引進客廳,并肩坐在狹窄的雙人沙發上。

沙發前的茶幾上面前擺放着新鮮的瓜果,仇複熟稔的倒了一杯溫開水遞給她,又拿起一個蘋果,開始給她削皮。

這都是他以前做慣了的,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不光是他遞水是習慣,她接水也成了習慣,待她下意識地接過了水杯,才想起來自己是來做什麽的。

“不是你。”

“不是我。”

兩人在心裏醞釀了半天,又同時擡起頭來。

聽到仇複的話,江靜松了一大口氣。

仇複又何嘗不是松了一大口氣?

他們相處這麽多年,早已經有了一種默契。

江靜沒在他“發跡”的時候來找他,如今來找他,只會是因為網上亂七八糟的傳聞。

仇複很怕江靜會誤會這一切是他“抖”出來的,畢竟當時那場争執聲音壓得很低,絕不是售樓部員工和江母能聽到的。

記者也許能從售樓部的員工那裏推斷出他們買房不順利,可能言之切切地說出他們“分手”的話,必然是有所倚仗。

仇複不怕別的,就怕被人誤會,聽到江靜的“推斷”,仇複心裏是高興的。

女朋友還相信他,比什麽都強,被人誤會又百口莫辯的憋屈感,他反正是不想再來一回了。

看着兒子和女友氣氛還算好,仇父仇母對了個眼色。

“哎呀,我去看看飯做好了沒有!”

“我陽臺上衣服還沒收呢!我去收衣服去!”

他們體貼的把客廳的空間留給小兩口,但是一個在廚房裏悄悄觀望,一個在陽臺上偷看動靜,就怕兩人一言不合吵起來。

好在事實證明他們是多慮了。

仇複和江靜都不是脾氣暴躁的,他們之間最大的問題有時候是“吵不起來”而不是“吵起來”了,在兩人心照不宣的排除掉“仇複爆料”這個可能時,兩個人自然而然地就開始推測起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更何況仇複好不容易見到了女朋友,要不是父母看着都恨不得抱着死皮賴臉求“和解”了,哪裏舍得和她吵架?

“新聞是三天前爆出我時報出來的,會不會是早有預謀?”

江靜推測。

“應該不會,沒有媒體舍得押住這樣的大新聞不發,萬一被人搶先了就算不得什麽‘大新聞’了,這個李薇薇應該是這兩天才得到的消息。”

仇複認真分析,“而且從她報道中的‘多處走訪’可以看出,她是個謹慎的人,并不會被突然來的大新聞沖昏頭腦,事後還仔細查證過我們買房子的事情,确定有這回事才開始撰稿。這其中也要時間求證,預計這個‘知情人士’爆料時間是在兩天到三天前。”

“那個知情人士是誰?為什麽要爆料這樣的新聞出來?”江靜頭疼地道,“要不去我去問問那個記者?她是晚報的記者,應該比較好找吧?”

“正式的記者都有職業道德,會保護爆料人的**,你找她問是沒有用的。”

說完,他将手裏削好的蘋果片了一片遞給她,“你再想一想,兩三天前,你和誰說過我們因為買房子吵架的事?”

江靜啃着蘋果片,回想這兩三天。

“我只和我媽打電話說過這件事。”

她努力回想着,“有一天中午,我在辦公室午休,突然接到我媽電話,說你去領了……”

江靜的話突然頓住,有些赧然地看着他。

“沒事,我懂,你繼續說。”

江媽媽肯定是知道了自己去銀行領了錢,興奮之下和女兒分享這個消息,說了些勸她回頭複合之類的話。

可就是這樣,江靜也沒有主動再聯系他。他現在這樣子,一出門就被圍觀,圍觀的人還會有各種異樣的目光和奇怪的要求,所以除了兌換支票那次,他已經一個禮拜沒下過樓了。

要不是網上爆出這事,她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主動來找他。

想到這裏,仇複眼神一黯。

“我和我媽起了争執,我就告訴她我們在售樓部門口時吵了架,要‘冷靜’一陣子,現在這個階段已經和‘分手’沒什麽區別,我媽當時就很生氣,說了些不好聽的話。”

江靜怕仇複誤會,連忙又說:“事情一發生時我曾懷疑這個新聞是我媽爆料出去的,立刻給我媽打了電話,但是我媽說不是她,我也相信不是她。”

她媽那麽要面子的一個人,要讓人知道她把“億萬女婿”就這麽放跑了,那是死也不願意的,這種她會被人笑話一輩子的事,她怎麽會親自抖出去?

“那你在和阿姨打電話時,旁邊有人嗎?或者說,可能有人嗎?”

所裏正式聘請的研究人員都有自己單獨的辦公室,畢竟他們的科研成果很多都是需要保密的,外間大多是來流動站接受培養的博士後或者實習研究員。

仇複給女朋友送過飯,對她的辦公室格局有了解。

“我回去的時候是中午午休的時候,我打完飯走的時候他們都在食堂吃飯,還和我打了招呼,理論上不會突然回來的,但也不排除這種可能。”

江靜皺着眉。

“但我早上上班時看到了他們在讨論這件事,那種意外和好奇不是假的,應該不是他們。”

“他們讨論這事了?他們給你難堪了嗎?”

仇複片着蘋果的手一頓,刀背無意識地在指腹上摩擦着,擡頭看她。

“沒有,我上網看了下新聞,就請假來這裏了,他們沒和我說什麽。”

确切的說,應該是沒來得及說什麽。

不用江靜說,仇複也知道如果這件事不解決,将給江靜帶來什麽樣的“傷害”。

人人都在傳他中了五億的時候,江靜都沒有來“沾”這個光,她并不是一個喜歡熱鬧和虛名的人。

這段時間裏,研究所裏肯定都傳遍了她變成“億萬富翁”女朋友的消息,現在這個“新聞”一出,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在背後看笑話。

“你等我會兒。”

仇複想到這裏,将片出來的最後一片蘋果遞給她,然後抽出紙巾擦了下手。

“嗯?”

江靜茫然地擡頭。

“我去換身衣服。”

仇複幾乎是匆忙地站起了身,在江靜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便閃身進了自己的卧室,關上門,隔絕了外面可能透入的視線。

沒有一會兒,仇複從屋子裏出來了,飛快地合上了卧室的房門。

再出現在江靜面前的他,穿着一身煙灰色的羊毛呢西裝,戴上了一副金框眼鏡,原本有些柔軟的氣質陡然一變,變得沉穩斯文起來。

這套西裝江靜見過,這還是仇複剛剛進入那家日企工作時買的,花了他半年的實習工資。

日企的企業文化很多,其中有一條就是必須要穿正裝,仇複那一屆的實習生也會互相攀比家世,為了不讓人看輕,他後來一咬牙買了兩套高級西裝。

但自他進入那家創業公司後,平時上選班都穿着休閑裝,很少再看見他穿正裝了。

見江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仇複有些不自在地拉了拉西服的下擺。

“好久沒穿了,有點緊。”

有段日子沒見,再被江靜這樣打量,他居然有點害羞。

推了推臉上的眼鏡,他又補充:“眼鏡是平光的,現在外面不少人都認識我這張臉,出門得僞裝下。”

“你要出門嗎?”

江靜吃了一驚。

她就是考慮到現在仇複出門肯定不便才打電話來他家找他,而不是兩人約定在什麽地方見面。

“不是我,是我們。”

仇複一邊回答,一邊從抽屜裏翻出一面黑色的口罩戴上。

帶着黑色口罩、帶着金框眼鏡的仇複,現在看起來就像是得了重感冒的普通白領。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因素,剩下的結果,即使再不可思議,那也是事實的真相。”

他對着女友伸出手。

“走,我們去找真相。”

江靜只猶豫了一瞬,就将手放入了仇複的手掌中,順着他的力道起了身。

見到兒子要和江靜出去,還換了衣服,仇家父母大吃一驚。

仇母從廚房裏探出頭來,連忙問:“你們這是要去哪兒?不吃飯了?!”

另一邊,仇複牽着女友,打開了已經多日不曾踏出的大門,回頭給家人打了個招呼。

“我們去研究所。”

他握緊了女友的手。

不能再走散了。

“我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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