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三年後。
D國首都S大學納米研究所的會議室內,不同國家身穿正裝的人正面露微笑地相互握手,顯然是愉快地達成了共識。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
會議結束後,與會者一一離席。
“顧總來得巧,現在正值我們學校的畢業季,是一年之中最熱鬧的時候,不如我帶顧總去參觀感受一下吧。”楊教授拉開窗簾,指着窗外缤紛的彩帶道。
“多謝楊教授的好意,但楊教授不是還有重要數據要處理嗎?我自己走走就行了。”
楊教授一拍腦門:“哎喲,顧總不說我都忘了,那我就先回實驗室了,顧總要是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跟我說,別客氣。”
顧琰點點頭,便和楊教授一前一後地離開了會議室。
他曾在D國的一個小城市生活了十年,早就對D國的語言十分精通,但研究所為了表達誠意,這次專程增派了幾位國人教授來參與會議。
顧琰此行是來談一個光伏界面的合作項目的,若不是這個項目十分重要,他絕不會再踏入這片土地半步。
三年的時間,顧琰把方家原本沒落的能源産業做起來了。好在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才讓這一切還算順利,但方氏還遠沒有達到曾經的水準,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所以他才要抓緊一切有利的機會。
D國多雨,三小時前剛剛下過一場,在雨後沉悶的微風中,顧琰松了松領帶,卻沒能緩解身體的不适,尤其是左小腿處,又疼又麻的感覺從骨頭縫裏鑽出來,就如同這潮濕的空氣一般甩不掉。
由于馬上要回國,兩個随行的人已經趕時間去周邊的景點游玩了,顧琰沒有湊熱鬧的興趣,就沒跟他們一起去。
他就近找了一處露天快餐店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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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由于他的腿傷在愈合期間複發過好幾次,所以最終沒能得到最理想的治療結果,雖然平時不會有任何問題,但一到陰雨天的時候就會犯疼。還好他是Alpha,身體素質非同常人,要是換個普通人來那樣折騰,這條腿早就廢了。
盡管下過雨,但校園裏的歡慶氣氛絲毫不減,在D國,大學畢業季是由離別和送別組成的,這不僅僅是針對畢業生的一次狂歡,也是全校學生的一次狂歡,所以來往的學生幾乎都拿着氣球花束,臉上印着各式各樣的彩章和顏料。
顧琰坐在學生堆裏喝了一杯咖啡,閱讀了一會兒當地報紙,感覺腿上的不适消退幾分之後,才站了起來,打算回酒店去。
還沒走幾步,顧琰就被幾個看起來不到二十歲的孩子圍了起來。
“先生,這是我們團隊發明的殘疾人代步車,折疊起來只有書包這麽大,太陽能供電,內有全自動導航系統,雷達探測障礙物,絕對是殘障人士之友,請問先生您有興趣投資嗎?”
見顧琰不說話,另外一個人接着道:“如果您對我們的發明感興趣,我們可以送您一臺免費體驗。”
顧琰:“……”
他們的目标很明确,也觀察了顧琰很久,從顧琰昂貴的穿着和優雅的舉止上看,顧琰八成是個腿腳不便的成功人士。
幾個青年還在不停地介紹着自己的發明,顧琰什麽也沒說,直接塞了張名片給他們。
青年們這才如獲至寶般一哄而散,落了一張宣傳單在地上。
顧琰不經意地看了一眼,上面寫着“魔法鋼琴”“超級明星”之類的字眼,好像是一個節目介紹。
這時,幾個笑談着什麽的女孩從他身邊走過。
“太令人興奮了,今晚我終于可以近距離看到羅彈鋼琴。”
“每次有他的演出都搶不到票。”
“他真是一個迷人的Omega,作為一個Alpha,我甚至想聞聞他信息素的味道。”
羅?
顧琰腳步頓住,一個荒謬至極的念頭從心頭一閃而過。
他伸手擋住了女孩們的去路:“請問,你們剛才在說誰?”
這樣随意攔住陌生人是十分失禮的行為,就像剛才那幾個急需推銷自己産品的青年一樣,但顧琰此刻管不了這麽多了。
“羅。”女孩的發音并不标準,她指了指旁邊的宣傳欄,“就是他,音樂學院的鋼琴王子,今天的晚會有他的演出。”
顧琰順着女孩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宣傳欄上貼着一張海報,寫着“今夜,魔法鋼琴師降臨”,為了體現神秘感,海報上并沒有寫演出人的名字,只是畫着兩個人的側顏剪影。
顧琰伸手在其中一人的輪廓上摩挲了一下,這太過熟悉的線條竟讓他指尖發燙……
演出前最後一次彩排結束,幾個道具師和後勤人員在觀衆席上鼓掌,對表演連連稱贊:“簡直太完美了!”
羅橙橙從鋼琴旁站起來,和同臺表演的魔術師喬治碰了碰肩,擁抱了一下。
“我還是有些遺憾,這是我們的第一次合作,也可能是最後一次合作了。”
羅橙橙并不否認這一點,下個月初,他和理工學院的喬治都要正式從這裏畢業,而且他們都不是D國人,都打算回到自己國家去。
三年前,羅橙橙是帶着在D國上完學就直接定居的打算來的,但一千多個日夜過去,他早就沒有了當初的執念。
他根本沒必要為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抛棄自己的故土,還有故土的親人朋友。
羅橙橙走下階梯:“希望可以呈現出最好的狀态。”
“一定會的!”喬治站在臺上望着羅橙橙的背影,眼神有些熱切。
恐怕這裏所有人都知道,喬治對羅橙橙有意思,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樣的喜歡最終不會有結果。
禮堂外的草坪上,合唱團在例行排練,道路兩旁是三三兩兩的學生,還有慕名而來的外地游客,好不熱鬧。
對于這所學校,羅橙橙也有些留戀,但更多的是即将回家的喜悅,因為他已經三年沒回去過了。
在這期間,家裏人來看過他好多次,闵辰也來過幾回,上次來還是帶着新男朋友來的,結果好巧不巧跟陸燃撞了個正着,三人在他的公寓裏大鬧了一通,尤其是陸燃,一副要殺人的模樣,險些被送到警局去。
一滴雨水從葉片表面滾落到羅橙橙的鼻尖上,喬治看到了,想幫忙擦去,卻被羅橙橙躲開了。喬治摸了摸腦袋,有些喪氣。
晚會在學校最大的禮堂裏如期舉行。
本來這場晚會的入場券已經全部發完了,但顧琰作為學校的合作者,擁有入場的特權。
不過他拒絕了貴賓席,随着學生一同入場,選了一個可以看清舞臺的角落坐了下來。
演出開始前,是校長講話,顧琰打開手機看了眼方覺房間的實時錄像,方覺正在床上睡覺,确認沒有任何異常之後,他才關閉了手機。
錄像中的房子是他為方覺重新安排的住處,每個角落都安裝了攝像頭,派了四個人輪流照看,這一切改變都是因為三年前,他揭穿了顧喬的陰謀,而陰謀源于方老名下一筆巨額的私産。
由于方老并不喜歡顧琰這個孫子,所以他沒有打算将這筆財産留給顧琰,只計劃去世後将遺産平分給方眠方覺姐弟,但方覺入獄後精神失常,出獄後也一直沒有好轉,所以方覺那份遺産的代理人一直是方眠。
方老到死都沒想到,那些在監獄裏暗中折磨他兒子的人,竟然不是羅堯派去的,而是受了他十分信賴的女婿指使,羅家不過是被顧喬暗中栽贓的。
還有當初勸方老将顧琰過繼到顧家的也是顧喬,顧喬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讓顧琰無法得到屬于他父親的那份遺産,因為只要顧琰成為他法律意義上的兒子,就不再享有方覺財産的繼承權。
顧喬的本意是想讓方覺直接死在監獄裏的,但方覺命大,活着出獄了。方覺出獄後,方眠一直在世界各地為他尋找專家,顧喬怕方覺恢複正常後拿走遺産,于是想方設法刺激他,讓他的精神每況愈下,但他太心急了,才會讓毫無經驗的張媽這麽快就露出破綻。
顧喬狼子野心,貪得無厭,攀附着方家的勢力起家,到最後,就連方家最後一筆資産也要獨吞。
方眠得知真相後,傷心欲絕,同時她也覺得愧對弟弟和侄兒,頭年便患上了抑郁症,好幾次自殺未遂,最近一年才有所好轉。
對于顧琰來說,他對巨額遺産沒有任何興趣,但顧喬讓他錯怪了羅家人,間接讓他失去羅橙橙,這才是不可饒恕的事情。
被仇恨折磨了這麽多年,當一朝得知真相,根深蒂固的認知被猛然撼動的時候,他險些無法承受。
這些年來,他在自以為是的漩渦中一錯再錯,唯獨将傷害給了這世上唯一真心待他的羅橙橙。
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才發現他想要挽回的人已經不見了。
他知道,羅橙橙沒有義務等他,他也終于見識到羅橙橙想要逃離他的決心。
這幾年來,他每分每秒都沉浸在痛苦之中,尤其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時常會想念羅橙橙想念到難以入眠,只有看着那幾顆幸存下來的幸運星,才能稍稍平複胸口的痛楚。
他一直沒有放棄尋找羅橙橙,只要有一點線索,他都會親自去查證,但很顯然,每次都是失望而歸。世界之大,要想找到一個人如同大海撈針,再加上羅家對他的刻意隐瞞和回避,讓他更難查到羅橙橙在國外的消息。
所以當他今天看到那張宣傳海報的時候,他幾乎相信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魔法鋼琴”壓軸出場,聚光燈亮起的時候,顧琰連呼吸都顫抖了起來,他原以為自己看到羅橙橙之後,會克制不住沖上臺去,但他并沒有,他只是坐在臺下,看着光芒下的羅橙橙入了神。
這是一個鋼琴和魔術配合的表演,魔術進行到高潮,當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舞臺正中央的魔術師身上的時候,顧琰的眼中卻依舊只有那個身穿白色禮服,如同一位神祇般演奏鋼琴的男人。
這是他第二次在禮堂裏做羅橙橙的觀衆,而那雙修長的手,也再次化蝶入心,奇跡般地平複了他積累三年的不安,緩解了他腿上因為陰雨而來的疼痛。
舞臺上的羅橙橙認真地撫着琴鍵,他并不知道,觀衆席裏有一道熟悉的目光正一刻不離地看着他。
晚會圓滿結束,羅橙橙回到後臺,那裏已經聚集了一堆要找他在畢業冊上簽名的同學。
由于在音樂上的天賦,羅橙橙在S大學是明星一般的人物,光是學校內部的社交賬號上就有一萬多粉絲,相當于學校一半在校生的人數。
羅橙橙耐心地給他們簽上他們想要的話,然後再署上自己的名字。
這期間,喬治一直在旁邊候着,等大家都拿到簽名了,才把自己的留言冊放到羅橙橙面前。
“你也要簽?”羅橙橙驚訝道。
“啊……不行嗎?”
“當然可以。”羅橙橙拿起馬克筆。
“羅橙橙。”喬治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圓地喊出了羅橙橙的中文名字。
羅橙橙停住了下筆的動作。
“我很喜歡你。”這句話也是用中文說的,不過不太标準。
羅橙橙繼續下筆,微笑道:“謝謝。”
“喜歡你的人太多了,不缺我一個。”喬治嘆了口氣,認命般地苦笑道。
顧琰靠在門邊,把熱鬧的休息室盡收眼底。
羅橙橙變了,他不再是曾經那個對誰都敞開心扉,洋溢着熱情的青年,盡管他此刻在和周圍的同學笑着,但那笑容中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距離感。
還好有距離感,否則顧琰會忍不住上去把那些獻殷勤的人統統趕走。
人群散盡,顧琰在羅橙橙起身之前離開了禮堂,在濃重的黑夜中點了一根煙,抽了幾口才想起校園裏正在舉行禁煙活動,于是又滅掉了。
他背對着禮堂大門,直到羅橙橙從他身邊走過去,才回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