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羊奶
淩玥聽完她自報家門,這才松了一口氣。
婢女将食物放在她身旁後恭敬地退下。
淩玥本來就有點餓,此時嗅着糕點和羊奶香甜的氣味,食欲大增。
她吃起來一副細嚼慢咽的模樣,卻好似一眨眼,一盤點心就見了底。
感到有些渴,淩玥又端起羊奶,剛湊到唇邊抿了一小口,就有些暈乎乎的,想要睡覺。
揉了揉眼睛,那股似有若無的睡意又消失了。
大概是昨晚因為圍獵的事情太激動,所以沒有睡好,現在吃飽了,就開始犯困。一邊想,她又喝了口羊奶。
這一口下去,整個人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樣,眼皮子開始發沉,完全控制不知自己想要睡過去的身體……
淩玥的帳篷裏慌慌張張跑出來一名婢女,大喊着:“陛下出事了!”
路上遇襲,現在皇帝出書,整個營地都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陷入騷亂,全體警戒起來。
言婍聽聞消息第一個從攝政王的帳篷裏沖出,攝政王連追都沒追上。
床上,淩玥睡得正沉。
食物已經檢查過,沒有任何問題,被收拾幹淨端了下去。
随行禦醫高廿神情凝重地坐在一旁把脈,琢磨了半天,還是沒給出個說法。
太傅和攝政王到來之後,一左一右地守在旁邊,等待确診情況。
禦醫高廿在如此高壓之下,冷不丁地湊到床邊,加重聲音喊道:“陛下?陛下?”
攝政王看得有些傻眼,“高禦醫,你這是在搞什麽名堂,這樣就能喊醒過來?”
“……”高禦醫露出忐忑之色,“下官已經仔細确認過了,陛下……陛下她根本就沒有任何生病或中毒的症狀啊,就是睡着了的狀态。”
淩煦越聽越糊塗,“那她身邊的兩名婢女為何說忽然就暈了過去?睡着了為何聽到這樣大的動靜都沒醒過來?”
“這……這個,下官确實不知道啊。”禦醫面露難色,“以前陛下貌似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會不會是……”
禦醫說到此處,壓低了聲音,看周圍沒有旁人,才對言婍和淩煦二人道:“陛下的失憶之症三次發作,都是在一覺醒過來之後,會不會是病症又發作了?”
言婍眼神一凜,下意識地說道:“不可能。”這話說得有些沖動。她只是不甘心出現這樣的結果,這兩天淩玥在她面前剛剛有一些願意親近的趨勢,現在告訴她又失憶了?
二人都望着她,驚奇于她的反應。
言婍斂住眼中過于強烈的情緒,輕聲道:“本官的意思是說,陛下的病症發作得間隔時間從未這樣短過,高禦醫不若再想想其他緣由?”
高禦醫聞言,點了點頭,“下官也覺得興許是有其他緣由。”
言婍垂眼藏住湧動的情緒,在帳中緩步行走,察看淩玥待過的位置有無異樣。
猛地頓住腳步,問道:“陛下昏睡過去之前用過什麽食物?”光是聽他們說用了些點心,但是具體有些什麽,言婍到來之前已經被收拾走了,并沒有看到。
高禦醫檢察過那些食物,雖不懂言婍為何問這個問題,還是照樣将具體的糕點列了出來。
十幾塊精巧的小點心,每塊都不重複,高禦醫報菜名似的羅列出一堆,還有些想不起來的,索性就打包票地總結道:“太傅大人是懷疑食物中的幾種成分同食發生反應麽?關于這個,下官也已經驗證過了,都是沒有問題的。”
言婍的注意力并不在高禦醫身上,而是有意無意地掃過攝政王的臉,眼中偶爾閃過困惑。
待高禦醫說完,言婍緩緩開口,“那麽高禦醫是否還記得陛下喝的是什麽?”
高禦醫說是羊奶,只喝了一小半。
随着這句話,攝政王淩煦詫異地擡頭,怒道:“是誰把羊奶給陛下端過來的?”
在場三個清醒的人自然都不可能,淩煦的脾氣相當于對着空氣發的。
高禦醫困惑不解,不明白羊奶又有什麽問題,“下官也仔細檢查過了,羊奶和點心一樣,都是沒有問題的。”
言婍道:“高禦醫有所不知,陛下從兩年前開始,飲下羊奶便會出現不适反應。”
禦醫高廿師從禦醫所一名最德高望重的老禦醫,師父告老還鄉後,便由他接過禦醫所裏的職務,如今不到兩年,淩玥自第一次喝下羊奶出現不适之後就一直被小心看顧着,漸漸就只有身邊每天伺候的人記得。
淩玥自兩年前那次當朝被“鎮山河”吓暈過去之後,整個階段的事情都忘得一幹二淨,不知道自己這兩年碰不得羊奶的滋味。
今次圍獵一事由攝政王淩煦全權操辦,淩玥的吃食也包括在其中。
到底是出現了怎樣的疏忽,才讓送食的下人把羊奶送上淩玥的餐桌?
言婍的手指下意識地輕敲着桌面,臉上神色有些不悅。
攝政王的臉色好看不到哪裏去,道:“本王去找他們算賬。”沉着臉走出營帳。
羊奶除了讓淩玥昏昏沉沉想睡覺之外,到底對會造成多大的傷害,會不會有傷害,目前還是未知數,氛圍再度凝滞。
高禦醫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敢像剛才那樣打包票說什麽只是睡過去、沒有大礙之類的話了,猶疑不定地退下去找同僚商量。
營帳內只剩下言婍。
看到床上少女睡得正安穩又乖巧,沒有醒過來的痕跡,也不見痛苦。她既有些慶幸淩玥沒有發生意外,又隐隐擔心這真的是失憶症發作之前的症狀,醒來後面前的小家夥會再一次用充滿防備和惶恐的眼神盯着自己。
還令她忍不住擔心的是,淩玥總喊不醒,會不會就這樣閉着眼睛,一直沉睡下去,連一個眼神也不給她了……這樣她又該如何度過這餘生。
剎那間思緒萬千。
帳外進來兩名伺候的婢女,掀開帳簾一眼就看到太傅正坐在床邊深深凝望着沉睡的小皇帝,一時間竟是生出了不該打擾的念頭,站在門邊止步不前。
言婍感覺到來人的腳步聲,回過神來,從淩玥臉上挪開目光,正了正臉色。
婢女過來行禮,言婍想在這裏多守一會兒,但是到底身份上不太合适,微一颔首,站起身來往帳外走。
剛走出兩部,身後傳來綿軟的嗓音,含糊不清地喊了一聲:“太傅。”
言婍渾身一震,藏在袖中的雙手下意識地握緊,竟是生出一些緊張感。
“太傅要去哪裏?”淩玥仍舊有些暈乎乎的,揉着眼睛,從床上坐起來。
言婍轉過身來,和淩玥對視的瞬間,沒能控制住自己,笑了出來,“我哪裏也不去。”
還好,一切正常。既沒有永遠沉睡,也沒有在醒來将她這個太傅“打回原形”。
淩玥見太傅笑容明豔,眉眼含情,受到蠱惑一般,也露出笑臉,嬌憨地吐了吐舌頭,歪着腦袋問:“太傅為什麽笑了?”
言婍稍稍收了笑意,俯身朝淩玥一禮,解釋道:“陛下無恙,國之幸,臣之幸也。”
淩玥望着太傅一臉正經地從嘴裏說出這樣的話,心想你們文化人說話真是好聽,這話如果不是從太傅嘴裏說出來的,她差點就信了。
可惜淩玥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國之幸”什麽的,擔待不起。
她讪讪地揉了揉臉,轉動着烏黑圓亮的眼珠子在帳內環視一圈,想起來昏睡前的事情,皺了皺眉。
言婍的心又提上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我去喊高禦醫。”
“不是的,我沒事。”淩玥有些慌亂,垂下眼簾,擋住了眼中的起伏。
對于淩玥來說,這樣暗藏心事的模樣是很少出現的。
言婍看出不對勁,若有所思地端詳着她的臉。
淩玥感覺到對方停留在自己臉上的目光,心裏更是發虛。她只是由這回喝完羊奶後的反應回想起她穿過來那一刻,原主就躺在宣和殿冰冷的地板上,心髒已經停止了跳動。而旁邊的書案上是一杯打翻的羊奶,乳白色的液體已經将地毯浸濕。
原主因為那杯摻了毒的羊奶而亡,淩玥沒辦法解釋自己為何依舊生龍活虎,在那之後只好被動防禦,找了些理由将各個殿內伺候的宮人換了一撥。
至于飲下羊奶出現的反應,她懷疑是這具身體在遭到過一次侵害之後的應激反應。
另一旁,言婍正在拿那兩名跟出宮的宮娥問罪,“陛下以前就碰不得羊奶,喝下之後不是頭暈,就是昏睡不醒。出宮之前秋慧都沒有跟你們交代過這些事情?”
淩玥一聽,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宮娥早料到躲不過去,屈膝跪在地上求饒:“奴婢不是故意的,請陛下恕罪!”她們素日裏沒有機會過手小皇帝的日常生活,都是秋慧在管。小皇帝誰都不認,只認秋慧,只讓秋慧近她的身,這次秋慧生病留在宮中,她們就捅出了纰漏。
言婍就算想懲治,這也是淩玥手底下的人,于是去看淩玥的反應。
淩玥臉上神色變幻不定,平時秋慧大包大攬,無微不至地關照着,看起來風平浪靜,危機感也漸漸消失。眼下堪堪缺了秋慧的把控監督不過半天,潛在的威脅就顯露出來。
這樣下去根本不是辦法。
現在是出了差錯被人把羊奶送進來,接下來會是什麽?一杯毒酒?一支毒箭?還是一條毒蛇?
她越是面色深沉,兩名宮娥就越是感到人頭不保,哭喊求饒的聲音更是悲痛惶恐。
淩玥從她們的哭泣聲中回過神,怔怔地道:“你們先別哭了,朕還沒有說要斬你們的腦袋,先去營帳外面站着吧。”
兩人為各自即将失去的生命哭泣半天,結果聽到小皇帝讓她們出去罰站,有些沒反應過來。
言婍催促了一句,兩人才驚慌失措地走了出去。
一轉眼看到淩玥眉宇之間仍有愁思之色,忍不住問道:“陛下眉間緊縮,因何事煩憂?”
淩玥什麽都可以告訴太傅,包括自己對于太傅的避讓和恐懼,但是這件煩心事卻是不能詳談的。
她就事論事一般,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擔憂:“宮裏混進來亂黨,宮娥們又粗心大意,我開始擔心自己身邊會不會哪一天也混進來一些壞人。”
言婍突然之間不知道是該欣慰還是難過,她心中的純真坦蕩的小家夥,現在學會防備危險
了,這是成長,但是也是一種交換,拿那顆無憂無慮的心交換來的。
她扯開一抹淺淡的笑容,柔聲安撫道:“陛下也不用太過擔心,此次不過是個意外,陛下身邊重重防衛,此次回宮後也會多增派一倍人手,想要近身,絕非易事。”
淩玥暗戳戳瞄了一眼言婍,看到她的臉,聽着她的聲音,心裏明知道太傅言語中有一半是在寬慰自己,但還是莫名就安下心來。
過了兩年,她還是安然無恙地活着,也不知道當初下手的人到底是誰,現在又藏身何處。
“還是說說待會兒圍獵的事情好了,”淩玥狀若自言自語,偏過臉笑呵呵地看着言婍,笑得有點壞,“太傅待會兒要和我一起進山嗎?”
言婍垂眼笑得無奈,“微臣就不去妨礙陛下大展身手了。”
淩玥又嘿嘿地笑了幾聲,不再繼續膽大包天地調侃她。因為她其實也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萬一太傅放下手中書卷,去訓練場開始練習騎射,奮起直追,大概不出半月就能超過她的那點能耐。
未央國從先祖皇帝開始就重視子孫的騎射,小皇帝在讀書上漫不經心,甚是頑劣,但是對于這種需要動手動腳的事情熱衷得很,雖然受限于體能和年歲,學得并沒有她期待的那麽強大。
圍獵定在午後開始。
範圍就是前面被特意圈出來的一片山林。國都邕京地處平原,郊外找不出巍峨高山,嚴格說來只是一些低矮連綿的小山丘。就是有奇峰異嶺,也會考慮其中存在的一些未知風險而不能成為圍獵選用的地址。
一群人早早用過午膳,在入口處摩拳擦掌。
其中多是些年輕之輩,有男有女,個個臉上神采奕奕,彼此之間交談往來,有說有笑。
淩玥在一片歡聲笑語中騎着她的紅鬃烈馬,穿着一身棗紅的騎裝,襯得膚色勝雪,威風凜凜地出現在人群中間。
跟在身後的三人同樣騎着高頭大馬,臉上神色淡定,正是那兩名深藏不露的貼身護衛,以及被拉攏過來的覓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