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裏的天氣又熱又陰,簡直不像話。

負責人爬了半個山頭,腿肚子抽風似的打轉,他見面前西裝筆挺的太子爺,求生欲占到上風,終于顫悠悠地問,“倪總,這會兒悶熱的厲害,您看咱去茶館裏坐坐?”

倪山岚聽聞,轉過身,眼神輕飄飄地落在負責人的身上,頓時讓對方打了個觳觫。

這人劍眉星目,鼻梁挺直,薄唇輕抿,五官上下無一不讓人驚嘆,就連睫毛都長的不像話。但他向來不拘言笑,且惜字如金,仿佛動一下面部肌肉需要拔山之力一般。

他只送了一個眼神,負責人心裏便千回百轉地琢磨。

負責人頂着半邊光頭,所剩不多的頭發又薄了一層。他這次本應同總公司的人接洽建氧吧的項目,誰知沒将對方等來,卻撞到一位太子爺。

這位太子爺向來不沾煙酒,不出入娛樂場所,只願将短暫的人生投入到無盡的工作長河。負責人從來沒邁入過這樣的精神高度,只得手忙腳亂将定好的地方全部推翻,找來一家茶館充數。

但太子爺一個不輕不重的眼神,又讓他腸子都攪亂了。

陣風掃着脖子吹來,負責人醍醐灌頂,激動地一拍大腿,“咱們這座山上正在拍攝一部綜藝,其中還有環世的演員,倪總可真是關心員工!”

他把左手背後,胳膊肘搗了一下旁邊的下屬,對方絞盡腦汁才把十八線小演員的名字報出來,“對對,白錦禾正在參與拍攝,場地離這裏不遠,大概二十分鐘的車程。”

負責人讨好地問:“倪總,咱們也勘察大半天了,不如去場地休息休息?”

倪山岚心中微沉,給白錦禾探班?

他的那位合約丈夫?

負責人心想着:白錦禾不愧長了一張神仙似的小臉,加上弱不禁風的身子,真能把閻王爺迷了眼。

他見倪山岚不言語,權當對方拿捏架子,不好意思開這張尊口,便自作聰明地鋪臺階,“像倪總如此關心下屬的領導真是不多見,這荒山野嶺的遇見工作人員都要去關懷,我要是倪總的手下,一定感激涕零!原為您赴湯蹈火啊!”

這話字字句句,一個不落地拍在馬蹄子上,拍得二助心驚膽顫。特助被派到他國,弱小的二助見倪總沉着一張看不出變化的黑臉,忙道:“倪總今天下午還有其他行程,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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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山岚微不可察地皺着眉尖,心裏打了簇火,竟然鬼使神差地說了句,“去看看。”

二助連忙把後半句收回肚子裏,暗自驚詫地跟了上去。

荔山是一處山脈分支,綿延的山尖蔥翠地要滴出水。

這裏青山擁簇間,有潺潺溪水浮在鵝卵石上流,山谷裏氤氲藹藹。吸一口氣,全是氧。

一行人驅車順着古樹籠罩間的長蛇路,二十分鐘後,準時抵達片場。

導演剛得知倪總要探班的消息,便提前出來迎接,他見車門打開後,一條長腿剛點地,心裏哀嘆一聲:這麽好的腿不拍戲,真是浪費!

等倪山岚下車将自己暴露在導演面前時,導演見到對方這張臉,又一想對方的職業,暗恨地吞下一口老血,迎了上去。

“我們這次為了保證節目質量,不打擾藝人之間的互動,全部使用高空隐蔽攝像頭,幾乎不用人工拍攝。”導演滔滔不絕,“在拍攝範圍內,光攝像頭就不下五十個。荔山古樹多,我們提前踩好點把攝像頭安裝上。”

他就着話,猛回頭,喊道:“DP呢?攝影指導又去哪兒了?!再把翻譯請過來。”

話音抖轉,導演面向倪山岚時,又如沐春風地說,“來來,倪總這邊坐,這邊看監視器更清楚一些。”

倪山岚接管環世的時間雖不久,但聽導播的話也覺察到一絲不對勁。

這是什麽綜藝,竟然要使用高空隐蔽攝像頭拍攝?

當初白錦禾找要資源的時候,是順着薪資排行找的,對方連名字都沒有看清,指着片酬最高的綜藝就去了。

倪山岚偏過頭,問二助:“什麽名字?”

二助雖不明狀況,但老總能來探小演員的班就不能小觑,他一想綜藝的名字,打哆嗦道:“《荒野求生》。”

這部綜藝當真不是打着“荒野”和“求生”的噱頭,有三四位藝人站着進劇組,躺着送醫院。要不是過高的收視率和驚天的片酬,以及那幾位藝人主動作死,這部綜藝早就被下架了。

二助自從得知這個消息後,深感藝人賺的都是血汗錢。

白錦禾雖然腦子不好使,但勝在勇氣可嘉。

倪山岚聽到回答,毫無波瀾地朝着監視器走去。

心裏卻想着:活該。

工作人員終于把DP找過來,劇組把DP實實在在地坑了一把。說是攝影指導,DP漂洋過海來到東方後,才發現自己能指導的攝影,沒有一個是活的。

但他拿了錢,簽了合約,不能不幹事。硬着頭皮,垂頭喪氣地拍了幾集後,今天突然生龍活虎,激動地蹿了大半個山頭才回來。

這位DP笑得滿臉皺紋都在蕩漾,不管翻譯是否到場,更不管年近六十歲的腿腳,虎虎生風地蹦到導演面前,手舞足蹈地跳大神。

導演:“叽裏呱啦地說什麽呢?翻譯呢?翻譯!”

倪山岚聽到幾個詞,眼神驀地一亮,踏步往前一邁,切到兩人中間。

DP心有感應地轉過身,沖着倪山岚一頓滔滔汩汩。

他只聽DP不斷地重複一番感嘆:“白錦禾太優秀了!他簡直就是上帝的藝術品,我太愛他!”

導演只聽清“白錦禾”三字,頓覺不妙,慌道:“白錦禾怎麽了?切鏡頭!這小子又作什麽妖了?成天瞎鬧些幺蛾子。”

這時,倪山岚已經坐在監視器前。

劇組內的電風扇狂轉,驅不盡一絲熱度。

屏幕裏的只剩三個人。

一人歪斜在樹下,一人蹲坐在石頭上,都狼狽不已。唯獨站在中間的那人,以木倉拄地,一雙靈動的眼打量着四周。

這人竟是白錦禾?

與印象中畏縮的人不同,雖然是同一副相貌,但卻多了八分靈韻以及與衆不同的氣質。他先前頂多是一個鑲金的花瓶,如今內裏也裝上了金子。

原本白錦禾便長得面如冠玉,如今一看更是鮮眉亮眼,這一抹影子剛出現在屏幕裏,便将衆人的目光都狠奪了過去。

導演也驚愕地張着嘴,卻啞嗓般憋不出一句話,只剩一雙銅鈴粘向屏幕,這個白錦禾是怎麽回事?脫胎換骨了?

劇組上下充斥着DP一個人的愛慕聲,高喊着對白錦禾的贊美。

倪山岚不知為何,不由自主地分出一神,瞪了對方一眼。

“這個人在做什麽?”二助擠進一只眼,全神貫注瞧了半天後,疑惑地指着屏幕一角問,“他是不是在丢東西?”

坐在樹下的人,背對着一處攝像頭,正偷摸地把手藏在曲起的膝蓋下面,悄悄把彩彈一顆顆彈到陰溝裏。

倪山岚轉過頭,尋問地看着導演。

導演只一眼就清楚這人打得什麽鬼,他被盯得冷汗涔涔,只得快速解說:“《荒野求生》分為兩支戰隊,主打‘殺敵求生’和荒野生存,每一集的拍攝時長為兩天。”

“當,當然了,我們在開拍前都會給藝人們準備好日用品和食物,每一次都會存放在指定地點,先到者先得,後到者需要與對方做交易或者搶奪。白錦禾這一組只剩下三名隊員,就是因為隊長幾人都在搶奪戰中淘汰出局。”

“‘殺敵’的話,我們為了安全起見,都用彩彈代替,白錦禾他們彩彈是紅色,為了最終統計個人的‘殺敵’數量,每個人的彩彈色彩有區分,跟他們胳膊上的彩帶顏色一致。”

倪山岚見白錦禾的胳膊上系着正紅色的彩帶,樹下那人偏橘紅色,他蹙着眉道:“剛才丢的是什麽?”

“是白錦禾的彩彈……”導演剛打聽完消息,苦臉道:“今天是最後一天,大家都筋疲力盡,耗盡的彩彈數量都差不多。除了白錦禾,他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跟變了個人似的,越戰越勇,直接單挑了另一隊三個人不說,還把人家的物資也占領了。”

“這人……可能是想坑白錦禾一把,把自己的彩彈替換上,鸠占鵲巢地想贏。”

劇組玩心眼,只暴露給藝人們幾個攝像頭的位置,更多的卻隐藏起來。如果倪山岚沒有出現在劇組,導演憑着藝人的人氣,也就将這事糊弄過去。誰讓白錦禾是個十八線的小藝人?

可偏偏倪山岚來了,白錦禾入了這位太子爺的青眼。

倪山岚一聽,臉沉了三分。

白錦禾再不着調,那也是他的合約丈夫,單憑着契約精神就不能讓別人欺負。

“換了。”

導演怔住,張口結舌:“什麽?”

倪山岚耐着脾氣,指着屏幕上的人:“這個人,給我換下去。”

一道驚雷劈下。

導演來不及喊DP,只見屏幕中的人咻地擡頭,亮出一雙神采飛揚的眉眼,定睛與屏幕外的人對視。只見對方的手指靈活地翻飛幾下,導演眼睜睜地看着監視器裏面的格子,接二連三地黑了下去。

導演:“這是怎麽回事?”

DP歡呼雀躍:“他終于發現了所有的隐藏攝像頭!”

倪山岚心底一突,霍然起身,道:“去現場。”

導演見對方陰沉着臉,話不敢多說,立即掏出對講,聲嘶力竭地喊:“朱衛out!趕緊o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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