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倪山岚”三個字如雷鳴般穿過腦海, 讓白錦禾一瞬間失神, 似乎又覺得意料之中。

金導說:“明白這是什麽感覺了嗎?”

“明白了。”白錦禾恍神地站起來, “我去打個電話。”

白錦禾穩住心神,走之前問道:“白晏清從出山到參加起義軍,不過寥寥數年, 跳崖之後,大康依舊亡了, 他當真還清師父的教養之恩了嗎?”

金導搖頭:“你掉進死胡同裏去了, 回去好好想想我跟你講的戲。”

白錦禾愣怔地盯着手機, 機械地撥出電話,“你在忙嗎?”

“不忙。”倪山岚感到對方的聲線偏低, 不由問道,“有什麽事不開心嗎?”

“沒有,只是有一個問題。”白錦禾既然想通,自動把倪山岚放在心裏圈起來, 下意識地将他代替到師父的位置。

“什麽問題?”倪山岚停下手中的事務,專心傾聽,“沒事,慢慢說。”

“我是說如果, ”白錦禾将心事略做改動, “我演不好這個角色,導致這部戲不賣座, 甚至成了大爛片,投進去的錢分文不剩, 還賠本該怎麽辦?”

倪山岚卻接二連三地緊張發問:“最近拍戲不開心嗎?組裏的氛圍不好?燕明歸又去了嗎?”

白錦禾聽到最後一個問題,對方有點咬牙切齒,連忙道:“沒有沒有,我拍戲挺開心的,就是有這個擔心。”

“你沒事就好。”倪山岚松開一口氣,“不用去考慮票房的問題。你剛開始拍戲,拍得好不好并不重要,賣座不賣座也不重要,能學到東西就好。”

倪山岚看似在一條條地分析,其實完全不對白錦禾有任何要求。《末代将軍》的前期籌備、劇組、後期甚至後續宣發等,都是業界的高配,能用得起高配的劇組,哪個不是抱着賣座又得獎的想法?也只有倪山岚敢說“你學點東西就好”,簡直是寵熊孩子的典範。

況且當初公司裏有股東對新人當主角有些不滿,倪山岚擔心資金不夠太到位,以私人的名義又投進去一大筆錢。

如果白錦禾的“烏鴉嘴”成真,不說血本無歸,倪山岚總歸要出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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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些都不是他最關心的事,倪山岚分析半響,終于擠出來一句:“如果你不喜歡,我們就不拍了,先休息一段時間,想想自己喜歡什麽,再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倪山岚滿腔滿調都是波瀾不驚的語氣,音質依舊偏冷,聽起來像是少一分感情,但話語裏毫無原則的寵溺都要順着手機溢出來。

白錦禾哭笑不得地說:“我剛才只是有點緊張,我挺喜歡拍戲的。剛才金導給我講戲,有些事當時不太明白,現在理解了。”

結局中,隐在鄉野的白晏清,不正是現在安閑自在的自己嗎?白錦禾如今終于徹悟,理應放下過去,珍惜當下才是。

倪山岚挂斷電話,心弦卻蹦緊,他微蹙着眉起身,将助理叫過來。

“把下午和明天的行程空出來。”倪山岚拿起外套,準備出門,“訂一張去沙市的機票。”

助理剛點頭,眨眼見倪總便從眼前消失,他頭一次見倪總失去風度的樣子,喃喃道,“有生之年,我竟然吃到了倪總的狗糧?”

白錦禾準備好,上馬拍戲。

往昔的記憶湧到眼前,那一日黑雲壓城,勁風凜冽,冰冷的鐵甲如墜千金般壓在身上,他渾身血跡斑駁,身後敵陣威逼,前方是萬丈懸崖。

後退,是死;向前,仍是死。

敵方身穿異服,戰旗烈烈,已占上乘之勢,其中一名戰将,曾多次與白晏清交手,見衆軍圍合一人,竟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感,“白晏清!”

白晏清的雙眼,緊盯懸崖。

“你的部下都已戰死,只剩你孤軍奮戰,勢必寡不敵衆!”戰将道:“大康爛在根裏,早就扶不起來。白晏清,不如受降,來為大王立功勞。”

為大王立功勞?大康的朝臣們何嘗不是?如若沒有他們的“協助”,這場戰役哪會一敗塗地,甚至連兄弟的命都沒有救回來一條!

所有的人,為大康搭上性命,而遠在國都的朝臣皇上,卻恐慌敵國的威怒,自甘将軍情機密一幹奉上,眼中只見金銀富貴,哪裏容下百姓蝼蟻。

白晏清仰望天邊,黑雲翻滾,師父心中的河清海晏永不複存在,甚至大康也即将土崩瓦解。

他低頭,手掌血肉模糊,因驟降低溫,血已經凝住。他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使勁攥着手心。

當日,白晏清帶着未完成師父遺志的愧疚,胸間鼓蕩着難以名狀地悲憤,尚且帶着幾分少年感的臉,卻朗笑道:“有死而已!”

收緊馬缰,馬蹄踏空一躍而出。

忽然起了一陣風,不知誰喊道:“海市蜃樓!”

沙漠裏騰空矗起連綿高山,山中郁郁蔥蔥,隐隐有黑點劃過,似乎是燕雀。

“真是稀奇了。”一位工作人員道,“沒想到還能看到海市蜃樓。”

“新年奇景啊!我能吹一輩子。”

金導大笑:“是個好兆頭!”

一名工作人員匆忙跑來:“金導,倪總過來視察了。”

“怎麽又過來了?”金導一愣,迅速吩咐:“趕緊把小白叫過來。”

這時,有人滿頭冷汗地沖過來,“金導,白錦禾不見了!”

“什麽?!”金導的腦子一下發懵,兩條腿軟了一邊。

倪山岚缜臉,極為冷沉,渾身的氣壓逼得人不敢擡頭,“白錦禾呢?”

海市蜃樓越來越近,白霧吞噬了他。

白錦禾目不轉睛地望着熟悉的一草一木,踏上一條羊腸山路,他的腳步輕快,內心卻發沉,不等他理清思緒,眼前出現一棟熟悉的房屋。

東邊的牆多了一塊豁口,是他小時候練輕功不小心蹭下去一塊石頭。

白錦禾踟躇在原地,不知該不該向前,這時,院牆中間的門“吱呀”地開了。一身清隽之氣的男人走了出來,他的臉色比先前好了很多,已無郁塞之氣。

他招招手,溫和地笑道:“來了?”

白錦禾仍不敢确信似的:“師,師父?”

直到坐下來,白錦禾摸着熟悉的物件,才漸漸安心下來,一股委屈卻跑上來,讓他鼻頭一酸,一頭紮在師父的懷裏不肯出來。

“都多大的孩子了,怎麽還掉金豆子。”師父含笑着拍拍他的後背,半響後,嘆息道,“讓你受委屈了。”

他揉着白錦禾的頭發,“在那裏過得好嗎?有沒有人欺負你?”

白錦禾緩了一些,能順暢地擡頭說話,“挺好的,沒人打得過我。”

師父輕笑一聲,看他一眼,“有心上人了嗎?”

白錦禾紅了半邊臉,不自然地偏過頭,若有似無地“嗯”了一聲。

“這個你收好。”師父拿出一個小紫檀木盒,“我見不到他,但是既然你喜歡,定然不能委屈人家。這是家裏傳下來的,當做見面禮吧。”

白錦禾接過盒子,帶着哭腔說,“師父,咱家竟然還有值錢的東西嗎?”

“說什麽呢。”師父沒好氣地敲他的腦袋,“為師好歹曾教過太子,做過宰相,雖然被抄了家……”

白錦禾“哦”了一聲,點頭道,“狡兔還有三窟呢。”

果不其然又被揍了腦袋。

師父嘆道,“是師父對不住你,大康的氣數盡了,卻仍讓你背負着我的夙願為生。”

白錦禾使勁搖頭:“不怪師父,天下人人揭竿而起,我輩怎能任人宰割。”

師父畢竟将白錦禾從小養到大,不用講明,便知曉徒弟的心事,他柔和地摸摸小徒弟的頭,“師父把你帶大,不是讓你還恩情的。在大康時,咱們不能茍且一處偷生,師父希望你現在能過得開心,若有人欺負你,盡管與師父說。”

他頓了頓,狡黠地笑道:“師父托夢去吓他。”

白錦禾破涕為笑,埋藏兩世的郁結終于一消而散。

“時間不多,你該回去了。”師父擁住白錦禾,手掌輕輕往前一推,“這輩子,就按自己喜歡的來過吧。”

白錦禾突然踉跄一下,來不及告別,猛地一下被推了出去。

白霧消匿,沙市勁烈的風撲頭蓋臉地吹來。白錦禾來不及睜開眼,就聽一道爆喝:“人呢?!”

白錦禾手腳并用爬上來,擡頭見到倪山岚的冷靜自持完全崩潰,臉色生硬,拳頭一直緊攥着,另一手正在打電話,他順着風,依稀聽到“直升機”、“搜索”的字眼。

“倪山岚?”白錦禾不可置信地說,“怎麽來這裏了?”

他見人慌張又極其克制憤怒的模樣,吓了一跳,匆忙間抓住掠過的工作人員:“怎麽了這是?倪山岚怎麽來了?”

“白哥丢了呀!”工作人員都快急哭了,一扭頭,吓得後退三尺,驚恐道:“白錦禾?!”

這一聲,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白錦禾尴尬地招招手,覺得自己在領獎臺上都沒有接受到這麽多的目光。

不等其他人反應過來,倪山岚不顧衆人的目光,大步走向前,一把将白錦禾死死地扣在懷裏。

倪山岚抱得太緊了,白錦禾覺得被箍得有些冷,對方的胳膊甚至還顫抖着,他本想擡手安撫對方,卻發現根本動彈不了,不等他出聲,耳邊響起一道快哭出來的聲音:“你吓死我了……”

“對不起。”白錦禾确定自己的心意,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我家人做事太違背常理了,我替師父道個歉。對了,我師父給你一份禮物。”

倪山岚心如擂鼓,聽到這番話更是不解,他的衣角被拽了一下,稍微松開胳膊後,一個小紫檀木盒子出現在眼前。

面前的人,眉眼盈亮:“這是留給我以後媳婦兒的,你要收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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