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如蝼蟻,死若塵埃
這一日,丁芳既不是自然醒的,也不是被寝室的鈴聲吵醒的。睡得迷迷糊糊之際,她就感覺到有什麽毛茸茸的東西在自己身上爬來爬去,那東西溫熱,有着長長的毛發,甚是柔軟……
丁芳奮力地睜開厚重的眼皮,尚未清醒就對上一雙尖尖的三角眼。
一只體型極其肥碩,足有野兔那麽大,毛色漆黑發亮的超級大老鼠正和她眼睛對眼睛,鼻子對鼻子的注視着,狹小的三角眼裏帶着微光,黑乎乎的嘴巴裏流出發黃腥臭的口水。
“啊啊啊啊啊!”丁芳慘叫一聲,吓得整個人以不符合她身材的速度從地上跳了起來。
好一個圓滾滾又極具彈性的肉球!
“吱吱吱……”大老鼠也被眼前這個突然動作起來了的肉團吓了一大跳,尖銳的爪子下意識地沖着爪邊那一攤軟肉撓了下去,落地後慌慌忙忙往旁邊逃竄,躲進進一旁不起眼的老鼠洞裏。
“好痛,痛死我了!”丁芳感覺得到手心裏有一股粘稠的液體,低頭一看,是血!
剛剛那只醜陋的肥老鼠用它漆黑的,長長的,尖銳的,肮髒的,不知攜帶了多少病毒的爪子抓破了她嬌嫩的臉!
“啊啊啊啊啊啊!”丁芳發出了歇斯底裏的慘叫,“我破相了!我毀容了!該死……該死的老鼠,你怎麽敢,你怎麽敢用你惡心的爪子去傷害我嬌豔美麗的臉蛋?!”
丁芳腳下正覓食的螞蟻擡頭好奇地看了看眼前的巨物,受驚似的繞道離開了。
此刻,若有好心人願意施舍丁芳一面鏡子,想必她一定會很感激的。
丁芳那頭偏棕黃的,“柔順”的,有着“漂亮随性弧度”的,經過修剪後顯得“ 活潑俏皮”的卷發,因為在地上躺了很長時間的緣故,沾滿了灰塵。幾顆圓圓的、黑黑的、尚未硬化的不明物體頑強地黏在她的頭發上,還有幾滴淡黃色有氣味的液體在丁芳看不見的角度順着頭發向下滴落。
然而比起她心愛的頭發,更加奪人眼球的還是那張臉。
那張白白嫩嫩的,由無數可愛的小肉肉堆積而成的臉,已然變得灰撲撲的,右臉上一條長長的,猙獰的抓痕幾乎貫穿了大半張臉。那傷痕不僅長而且深,傷口處的皮肉外翻,露出皮膚下方紅腫的肉塊。尚未止住的血,沿着傷口處綻開的皮肉向外奔湧,暗紅色的血液竟呈現出了發黑的趨勢,極為粘稠,散發着惡臭。
那雙“大而明亮”的,“水靈靈”的,“總是含情”的眼睛裏布滿血絲,“嬌豔欲滴”、“性感迷人”的紅唇呈現出暗淡的灰色,嘴唇上起皮明顯,毫無光澤。
這不人不鬼的可憎模樣,哪還是平日裏那個“雖然言行舉止大大咧咧不拘小節了一點兒,但打扮一下也還是‘萌妹子’”的丁芳喲!
丁芳惡狠狠地踹了一腳腳邊的東西,揚起灰塵無數。飛揚的塵土在風的偏愛下,盡數回歸到了丁芳臉上,和她纏纏綿綿,難舍難分。
丁芳被這份深情厚誼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只有喉嚨裏吐露出來的幾聲低低的咳嗽聲,體現出了她內心複雜的感受。
正是這時,丁芳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了自己所處環境的異樣。
方圓幾裏,她的視野之內,盡是無窮無盡,如山似海的垃圾!一座座高高聳立的“垃圾山”巍峨雄偉,密密麻麻占據了整片空間,還有向外無限延伸的趨勢。垃圾之多,垃圾之廣,垃圾之密,竟讓丁芳找不到一處沒有垃圾覆蓋的落腳之地。
哪怕沒戴眼鏡,丁芳也看到了“垃圾山”上成群結隊飛舞着的,正在排兵布陣的蒼蠅,甚至是那一條條油光發亮的,肥嘟嘟的,在垃圾堆中盡情翻滾着的可愛的蛆!
一向“愛幹淨”,“注重儀表”的丁芳簡直要崩潰了。
她可是有潔癖的!!!
我一定是還沒有睡醒……
丁芳不信邪地揉了揉眼睛,希望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覺。她還好好地躺在寝室裏,并沒有突兀地出現這個奇奇怪怪的地方。
然而,無論她揉了多少次眼,眼前的景象卻毫無變化,她依舊處于龐大的垃圾世界之中。
丁芳很确定自己昨晚是睡在寝室裏的。
她如往常一樣在熄燈後才開始慢條斯理地刷牙洗臉洗衣服,洗好後翻出床頭的鬧鐘“滴滴滴滴”地調了一分多鐘,在床上伸着兩條白嫩粗胖的小短腿做了一會兒有助于瘦腿瘦肚子的運動,然後抱着一大包紙巾進入廁所“釋放天性”。
明明昨晚的自己和以往沒有絲毫不同,為什麽一覺醒來她的世界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讓她只穿着一件印有哆啦A夢圖案的卡通睡裙就躺在了這無窮無盡的垃圾之中?
難不成她這是穿越了?
丁芳不無興奮地想着,毫無血色的臉上顯現出了詭異的潮紅。
不不不,像她這樣“天真可愛”,“美貌與智慧并重”的女孩子,如果穿越了夜一定會是那朝中最受寵的公主,又或是丞相家的千金大小姐這般高貴的身份,實力演繹“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卻偏要靠才華”,以才情和美貌聞名天下,各色美男環繞,非她不娶,家人嬌疼,相公獨寵,百姓欽慕……怎麽會淪落到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
丁芳馬上又否定了自己方才的想法。
“啪叽。”
一灘土黃色還留有餘溫的,濕軟的不明物體從空中墜落,在牛頓萬有引力定律的牽引下不偏不倚全數砸在了丁芳的腦袋上。
一只純白色,有着纖長羽翼的美麗大鳥用一藍一綠的漂亮眼眸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如一團潔白無瑕的雲一般,高冷地從她頭頂飛過,實力反駁她關于此處“鳥不拉屎”的抱怨。
好一朵個性十足的高嶺之花。
丁芳伸手摸了摸頭發,那粘稠的觸感,那熟悉的味道,使她陶醉……頓時明白了這從天而降的不明物體是什麽。
“啊啊啊啊啊啊——”
丁芳感覺自己要癫掉了,發了瘋似的拔腿狂奔,身邊的風景一變再變,不變的是它們歸屬于垃圾的共同屬性。
足足跑了半個多小時,她才找到了一條小水溝。
這小水溝是真的小,不過十厘米寬,長不過半米,裏頭的水也不怎麽清澈,水質偏黃,散發着水放久以後那獨有的潮濕發黴的氣味。
丁芳此刻顧不了自己的潔癖,借着水面照了照,待看清楚自己此刻不人不鬼的模樣後,吓得“嬌軀一軟”,差點兒沒整個人暈了過去。
幸好肥碩的體型保證了她身體的健康狀态。
丁芳紅着眼睛,費力地蹲下身子,從這小水溝中鞠了一捧水清洗自己的傷口。
那一看就不幹淨的液體觸碰傷口時,丁芳痛得直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用水清洗了傷口後,她臉上血肉模糊的地方似乎感染得更加嚴重了。
丁芳趕緊停下了清洗傷口的動作,轉而鞠水清洗她那一頭原本“柔順飄逸”的秀發。
這真真是一個大工程。
丁芳很努力地并攏了五根粗粗短短的手指,想要多鞠上來一些水,然而偏小的手掌裏卻無法容納很多水,大股大股的水從指間的縫隙流下。
等到丁芳勉強把自己頭上的“黃色不明物”和那未被注意到的點點“黑色不明物”清洗幹淨時,水溝裏本就不清澈的水已然變成了渾濁的黃色。
一股屎尿味清清楚楚。
“嘔——”
丁芳忍不住嘔吐了起來,她艱難地捂住嘴,逃離這處被自己污染了的水源。
若是丁芳知道這處小小的水溝是她生命之中最後能見到的一處水源,想必她一定不會用這水去洗頭。可惜,她并沒有預蔔先知的能力。
……
天色愈來愈亮,太陽明晃晃地懸挂在天上。
丁芳沒帶手表,不清楚現在幾點了,只能憑肚中的饑餓感來揣測,應該還不到十點。
醒來還不超過三小時,她卻覺得自己在這垃圾的世界裏已經呆了很久很久。
度日如年,莫過如此。
“有人嗎?”
丁芳大喊,期盼地四處張望。
四周一片寂靜,沒有聲響。
“喂,有人嗎?這裏有人嗎?不管是誰,只要能帶我離開這裏,我一定好好報答他!”
丁芳不死心,繼續大喊。
她一直喊了很久很久,本就沙啞低沉的嗓音因為過度使用而更加嘶啞,喉嚨酸痛難耐,只能發出破銅鑼般刺耳的雜音。
直到正午。
丁芳已經沒有一點兒力氣大喊大叫了,肚子餓的咕咕直叫,大唱空城計。
正這時候,東邊的垃圾山中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丁芳欣喜地看了過去,當看到是一只毛色黝黑發亮,四肢健壯有力的大狗在垃圾山中翻找食物時,不由失望。
那只大狗敏銳地看了過來,眼神如電如箭,甚是銳利。像是被丁芳可怖的模樣吓到了,粗長的尾巴直直豎了起來,目光警惕,嘴裏還發出低低的威脅聲。
大黑狗尖銳的爪子在地面不住地來回摩擦,眼睛死死盯着丁芳。一旦這個可怕的家夥想對它做些什麽,它就能夠在第一時間用它的利爪擰斷敵人的脖子!
等等,眼前這家夥居然沒有脖子……那便用利爪擰下她的腦袋!
大黑狗的喉頭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一點兒也沒有平時所見狗狗的憨厚和善。
丁芳雖然平時沒有眼色了一些,但也不是真的傻,見大狗一副随時準備進攻的模樣趕緊轉身跑了。
碩大無比的一個肉球在自己眼前就這麽迅猛地滾動了起來,讓大黑狗猛然一驚。
猶豫了一瞬,在爪子旁雖然不新鮮了一點兒,但也還能吃的各種食物與已經跑開了的那個看上去就不好吃,髒兮兮的肉球之中進行選擇……大黑狗最後還是選擇了前者。
反正那肉球在這裏肯定活不過今天……它還是不要吃這種奇奇怪怪,也不知道有病沒病的東西吧。
大黑狗揉了揉爪子,歪着頭想。
頗有幾分憨厚可愛。
丁芳不知道那只大黑狗有沒有追上來,只是不住地往前跑,像在學校體測一樣使出了全身的力氣,直到再也跑不動為止。
呼呼呼……真是累死人了……
丁芳停下酸痛不已的兩條粗腿,直喘粗氣。
除了兩腿的酸痛之外,丁芳覺得更加難以忍受的是肚子中饑餓的感覺。饑餓感一陣一陣,排山倒海般向她湧來。丁芳餓的直燒心,分外想念食堂二樓香噴噴的大鴨腿和烤肉。
然而,她的身邊卻只有垃圾。無窮無盡,各色各樣,種類繁多的垃圾。
難道……她就只能吃這些垃圾了麽?
丁芳滿是絕望地想。
不行不行,她可是有節操的人,寧可餓死也不能吃這些垃圾。
……可是真的好餓啊。
要是不吃一點東西,恐怕真的要餓死了吧……
丁芳神情凝重地盯着腳邊一塊撕開了包裝的紫米面包。
紫米面包,是她一貫很喜歡的一款面包。
兩層白白的厚實面包片之間裹着大團鮮甜的奶油,紫嫩紫嫩的紫米一顆顆圓潤飽滿,一口咬下去,口腔裏頓時溢滿甜絲絲的柔潤滋味,那是多麽的滿足啊……
可是眼前這個紫米面包……那原本白白的面包已經有些發黃變硬,中間的奶油聞上去也已經有些變質了,紫生生的米粒顯現出了發黴的征兆……面包表面還有不知道是什麽生物咬過的痕跡……
這面包吃了,不會出什麽毛病吧?
丁芳兩條淡到幾乎看不見的眉毛糾結成了一團,盯着面包久久移不開眼中,心中滿是掙紮。
To be or not to be,there is a question.
良久,她慢吞吞地蹲下了身子,撿起地上的面包向嘴中送去,閉上眼睛大大地咬了一口。
唔嗯……
那堅硬的口感差點讓她咬掉了一口并不堅實的黃牙,變質奶油的酸臭味在口腔中彌漫,讓她惡心得差點沒吐出來……倒是有個東西軟綿綿的,富有彈性,口感十足……
丁芳睜開眼看了看自己咬了一口的面包。
丁芳:“!!!”
半條白白胖胖的蛆蟲挺着它圓嘟嘟的身軀,艱難地在奶油中蠕動着……
沒錯,可憐的小蛆蟲只剩下一半的身子了。它的另一半方才被丁芳細細咀嚼後咽下了肚子,與它天人永隔,再不相見了。
“嘔——”
丁芳頓時昏厥了過去。肥胖的身軀重重地砸落在了地面上,手上捏着的面包散落一地。
等到她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月上柳梢頭。一輪血色的圓月高高地懸挂在漆黑的夜幕中,分外妖嬈。
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月亮。
要麽這是不詳的征兆,要麽就是她現在已經不在地球上了。
丁芳難得動了動她只比草履蟲大了一點的腦子,得出了這個結論。
然而并沒有什麽卵用。
她還是好餓,又餓又渴。一整天下來除了咬了一口變質生蛆的紫米面包,她滴水未沾,又耗費了極大的體力,一連拔腿狂奔了好幾次。
她已經餓的沒有什麽力氣了,眼前一片眩暈。
她記得曾從書上看過,人可以幾天不吃,但不能長時間不喝水。強撐着從地上站了起來,嘗試尋找附近有沒有水源或是喝剩了的礦泉水。
丁芳苦笑。
一連翻了好幾座垃圾山,竟然都毫無收獲。
丁芳只能往更遠的地方找去。
走了不知多遠,她的眼前終于出現了一條小水溝。
丁芳欣喜地加快了步子,大步向小水溝靠攏,低着頭就牛飲了一大口。
嘔——怎麽這麽難喝。
丁芳艱難地咽下了這一口水,感覺嘴裏有顆珍珠口感的圓粒,下意識地咬碎咽了下去。
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丁芳借着月光打量了一會兒這條小水溝。
這小水溝十分的狹小,不過十厘米寬,長不過半米,水質……水質十分的渾濁,氣味熏人!
這……這不是她早上洗頭的地方麽?!
丁芳一臉震驚。
她這是喝了自己的洗發水?喝了帶有鳥屎,老鼠屎等多種代謝廢物的肮髒液體?!
那方才吞咽下去的那粒“黑珍珠”,其實是一顆老鼠屎?!
“嘔——”
丁芳死命地掐着自己的脖子,扣着嗓門眼兒試圖把剛剛喝下去吃下去的東西都吐出來。
饑餓了一天的胃部卻不肯放過這一口能源,死死護着這難得的攝入,不願配合丁芳。
丁芳幹嘔了一陣子,只是徒勞。
良久,已然絕望的丁芳放棄了掙紮,整個人呈大字狀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髒亂又如何?這一天她所經歷的更髒更亂的事情還不夠多麽……再怎麽掙紮也是徒勞無功,還不如安安心心地躺下來等死。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能感覺到上午被老鼠抓的血肉模糊的傷口處已經慢慢失去了知覺,不知名的病毒經由血液循環流到了身體的各個部位,一點一點失去了控制。
就要這麽死了麽……好不甘心啊……她還沒有來得及好好談過一場戀愛,甚至還沒有考上過大學……真是不甘心啊……
丁芳死死地睜大眼睛,瞪着夜空中那一輪血色的妖月。
她到底是做錯了什麽,才會淪落到這個境地,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被遺棄的地方死去,毫無體面?
失去意識的前一瞬,丁芳的腦中還在想着這個問題。
這是她此生所思考的最後一個問題。
一個至死也沒有得到一個答案的問題。
丁芳死了。
死不瞑目,面狀凄慘。
她的屍體很快就涼了,再也沒有一絲惱人的溫度。螞蟻組隊從她身上爬過,她也不會再惱怒地從地上彈跳起來,厭惡地驅趕它們。
從此,世界上再無矮肥圓。
你的生命裏再也不會有這麽一個全身上下都讓你看不慣,滿口花花,貪吃愛占小便宜,欺軟怕硬,兩面三刀,令人膈應得慌卻又因為你的良好涵養而不得不選擇忍耐的人。
生如蝼蟻,死若塵埃。
丁芳得到了她應有的結局。
作者有話要說: 矮肥圓得到了她應有的結局——毫無體面地死去。從此,你的生命裏再也不會有這一個麽讨厭的人。願你生命中所遇到的這些奇葩,最終都會得到應有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