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電話啞了半會:“你姑給你介紹了一個對象,江大醫學系的研究生,你去見見。”
許久不通電話,偶爾打來,竟是這種瑣事。
“不去。”季澤指尖懸在挂斷鍵上。那頭說:“就見一面,死不了人。”頓了一頓,那頭又說:“給你姑一個面子。”
一陣讓人窒息的沉默。
“我知道了。”季澤指關節叩着欄杆,許久,才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季澤,趙院和我說了你的事。”
“嗯。”
“你以前,從不會這樣。”季先生的語調平靜。
季澤唇角勾了勾,仰頭看着天花板:“難得,你居然知道我從前是怎樣的人。”
又是半響的沉默。
“挂了。”接着,是嘟嘟兩聲。
季澤将手機放至眼前,指腹點在屏幕一側,那裏還留着昨日手機摔在地上的大片劃痕。再從二樓往下看,那群醫鬧今日竟也沒堵在大門口。
來人間許久,閻墨深知,人類向來都是絕情的物種。她即将離開醫院,普外科的醫生在辦公室裏來來往往,卻沒有一人同她道別。
閻墨自然無所謂,她滿腦子都想着晚上小薯發工資,揚言要請她在江裏市的米其林餐廳搓一頓的事。
收拾完東西,還有一張病歷表要送還到徐爸爸的床頭。她夾着包,捧着這幾周的文件離開。
到住院部拐角,有兩個熟臉醫生見了她,先是尴尬地笑了笑,待閻墨拐進外科病房,她們幽幽的聲音便從閻墨身後飄了過來:
“小醫院來的醫生,就是沒素質。”
“可不是,終于走了。”
“就是連累了季醫生,這種人,啧。”
“呵,還帶了我們院不少學習資料回去吧。也算賺了。”
閻墨回頭看了她們一眼,兩人立刻噤了聲,直直地盯着閻墨。閻墨勾着笑,小指勾起垃圾桶蓋,将抱着的全部資料轟的一聲倒進垃圾桶。
無聊的人類。
她就這麽在兩個醫生的目送下,進了徐爸爸的病房。
徐爸爸正躺在病床上,吊着一瓶水。閻墨将病歷卡塞進徐爸爸的床頭,再擡眼,就看到了徐爸爸頭上現出了一串數字。
這回,這串數字不再閃爍,而是實實在在地以倒計時的形式滾動着。閻墨不知為何,心髒倏忽劇烈地收縮了一下。
算了,無關她的事。
走到病房門口,閻墨正巧遇見已經住進醫院的紀殊。一身條紋病服,松松垮垮地套在他的身上。他推着挂着點滴的支架,右手兩指之間,捏着一根煙。
見到閻墨,他随即噙着笑:
“閻醫生,多巧呀。”
“是,巧的很。”閻墨慵懶地将發梢捋至耳後,歪頭輕笑。
“下班?”他一口京片子:“不如待會,一起吃個飯?”說着,他鼻腔湧出一片灰沉的煙霧,如數灑在閻墨的臉上。
閻墨手掃了掃面前的煙圈,正眼看他,不笑也不愠。手撐着門框,半截身子倚在牆上,随性又誘人。
紀殊毫不避諱地從頭至尾地看着閻墨,越看,臉上的悅色便越多。他幾乎很少見過,這樣氣質的女人。
“不,被炒了。”閻墨突然眨了眨眼,佯裝着悲傷。
“這麽說,我們以後不會常見?”紀殊說的輕佻,張口,又噴出一圈煙來。
閻墨躲過煙圈,揚手抽過紀殊的半截煙,徒手掐滅,丢進身邊的垃圾桶:“醫院不許抽煙,紀先生。”
紀殊唇角的笑意愈濃。
“那麽,回見。”閻墨擦過紀殊的袖口,加重了回字。紀殊順着閻墨離開的方向轉身,閻醫生,一如既往的讓人感興趣。
小薯早早地等在醫院門口,閻墨一上車兩人就激動地翻開手機思索着晚上的食物。
“主人,你可少點些貴的。”小薯開始在車後座換衣服。閻墨開着車:“你可忘了你主人我以前是怎麽好生喂養你的!”
“好吧。”小薯可憐巴巴地從車座上探出一顆腦袋。閻墨捏了捏小薯肉嘟嘟的臉:“算了,看你可憐。不點貴的。”
小薯嗷了一聲,腦袋在閻墨手上蹭了蹭。
車停在餐廳門口,進到餐廳裏的人,皆打扮的華貴高級。閻墨套了頂粉色的假發,穿了身高定的黑色短裙,看上去,倒像是經常來吃的玩咖富二代,門口的侍者目光凝滞在閻墨身上好長一會,這才放了兩人進去。
“主人,你今天真是渾身散發着人類社會頹靡享樂的不良氣質。”小薯扁扁嘴。
“出來玩嘛。”閻墨攬過小薯:“A2號,左邊。”
她剛坐下,就覺得A4號,正對着她們的那桌人特眼熟。再看一眼,竟然是季澤。
她剛喝下的一口水差點噴了出來。
季澤,還有業餘生活?!
“主人,那個不是你的陽氣男麽?”小薯激動地拽了拽閻墨的袖子:“哇塞,好帥。”
閻墨指尖點開小薯的額頭:“禁止犯花癡。”
她舉着菜單,偷偷地看着自家的血包。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色西服,正經地打着領帶,看上去,俊朗英挺。只是臉上依舊疏冷,即使對面,明顯坐着一個俏麗的年輕女人,舉手投足,都散着白富美的氣質。
叮,閻墨獨有的短信提示音響起。她瞥了一眼,開頭六個1。小薯多嘴問了一句誰,閻墨慌忙放下菜單,翻過手機。再擡頭,已然對上了季澤的眸子。
他正越過那個年輕女人,看着閻墨。臉上沒有半絲表情,但目光卻遲遲未從閻墨身上挪開。
直到對坐的女人反應過來,和季澤一起看向了閻墨。
閻墨也不躲開,而是眼波含笑,舉着桌上半杯紅酒,朝他們點頭示意。
“你認識她?”對坐的女人聲音甜美,語氣滿是詫異。在她眼裏,對坐的那個粉發女人和季澤,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季澤回過神,翻着菜單:“和你無關。”
女人手絞着裙擺:“不好意思。”
季澤未看她:“抱歉,說重了。”過了會,季澤又将菜單推給女人:“柏慕,你來點。”
柏慕終于嘴角揚起笑意:“這家店,還是這個好吃。”她試圖活潑一點,打破桌上沉寂許久的尴尬氛圍。
季澤叩着桌沿,目光再一次穿過柏慕到了閻墨的身上。他看着閻墨妖嬈地和侍者小哥談笑着點菜,又撐着腦袋,和女伴舉杯慶祝。
他眼簾微顫,失了神。她此刻的打扮,和三年前,她在敘利亞髒巷酒吧,一模一樣。
很快,上了菜。高檔的小塊牛排,配82年的紅酒。
他給柏慕斟上酒,拿起刀叉。一切,就像電視裏演的那樣,完美又沉悶。
“那個”柏慕擡手:“這道菜,好像我沒點。”
今晚來的人不少,侍者确認了一下,連連抱歉:“不好意思,送到A2桌了,抱歉抱歉。”
柏慕笑了笑:“沒事,別緊張。”說完,她看着季澤。季澤沒什麽反應,停下刀叉,禮貌地問:“沒關系?”
“沒關系。”
侍者趕快小跑到A2桌,在小薯耳邊說了一句。閻墨看了眼桌上的前菜,端起,走到季澤的桌上。
“你們的菜。”她在季澤和柏慕身上梭巡了會,饒有興致裝作驚訝:“季醫生,好巧。”
季澤的心情驀地轉好,嘴角無意識地勾了勾。
“你們認識?”
閻墨轉了轉眼珠:“以前在一家醫院工作。季醫生,這是?不介紹一下?”
“我是他的···”
“學妹。”季澤淡淡地回,甚至連朋友的稱號都未曾冠上。
“這樣,你好。”閻墨伸出手,對着柏慕。柏慕微紅着臉,同她握了握。
閻墨看柏慕那對着季澤滿眼放光的樣子,哪裏是普通學妹這麽簡單。既然這樣,她就成人之美了。閻墨不再說什麽,放下餐盤,對着柏慕比了一個加油的手勢。
柏慕避開她的眼神,垂頭繼續吃東西。
不巧,閻墨放下盤的剎那,手掌觸上了季澤的指背。一絲冰涼,沁進她的掌心。
季澤修長的手指動了動,随後,自然的反手,将閻墨的小手縮進他的手掌。
閻墨微微一怔,對着季澤使眼色,對面,柏慕張了張嘴,眼裏充斥着驚駭之情。
他湊近,暖暖的氣息灑在她的脖頸:“留在家裏床頭的衣服,有時間拿回去。”
閻墨大腦頓空,千萬只草泥馬在她腦海中奔騰而過。
柏慕手攢緊,睫毛煽動,心髒狂跳。
“那,我明天晚上去。”閻墨恍回神,知道了季澤的意思,所幸順着他。
她指尖在季澤的掌心撓了撓,以示自己的不滿,但臉上卻挂着妖冶的笑。
“好。”季澤不動聲色地松開手。
“你們···”末了,閻墨回到座位,柏慕才不甘心地開口:“她這種女孩,看上去久經情場,不是好姑娘···學長你···”
季澤切開小塊牛排,不緊不慢地回:“我喜歡這種類型。”
他對上柏慕的眸子,知道,識趣的人,不會再約下一次,他們所謂的相親,終于可以結束。
季澤又望向閻墨,她已經吃完,對着自己和柏慕揮着手。
“哇塞,季醫生真是人不可貌相。”小薯吐舌說。
閻墨上車,側過身,翻着手機胡亂地應付:“那是。”手機屏幕上,閃着兩條短信。
一條,六個1的。
【三角形胎記。】
一條,曹院長。
【閻醫生,明天繼續來上班。】
“主人看什麽呢?”
閻墨鎖屏:“沒什麽呀,快開車。”
“我喝酒了,在找代駕。”小薯還挺遵守人類規則。
“找什麽代駕,現成的。”閻墨往後看了看,拉着小薯,打開車門,朝身後那輛黑色路虎搖手:“季醫生,一起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