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閻墨看着手機屏幕, 遲遲未回過神來。沉吟了一會,她将手機塞回口袋。

無論如何,她走不了, 也不想走。她已經想好了不管未來,那麽她也不再在意。

因為這裏, 有季澤。

第二天,季澤沒來上班。這是他在醫院這幾年裏第一次請假。他甚至都未和醫院說明原因, 只是發了一條簡短的短信給楊主任。

閻墨打了幾通電話給季澤, 那頭都是忙音。到了下班,閻墨開車去季澤的家,幸好,房門的密碼未換。

閻墨開門進去,客廳是一片狼藉。啤酒瓶無序地倒在地板上,客廳壁櫃上的關于命格的書散落一地。

她的心開始邦邦地敲着。

季澤他從來愛幹淨, 家裏竟會亂成這樣。

她朝裏看了看, 裏間的房裏一盞白燈亮着, 裏面傳來酒瓶相碰的聲音。閻墨走近,轉動門把手, 房門卻被反鎖。

她聽到房裏季澤的幹咳聲, 聽到他呼吸加重、不斷灌酒的聲音。她敲門, 一次、兩次、三次,季澤都未回應。

于是她敲得更響,她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一齊沖至她的大腦。她失控了。手上敲門的力道一次次的加重

她記得昨天, 就在昨天上午,季澤還幫她做了報告,他們還像人類的尋常戀人一般互相交代着自己的行程。

“季澤,我知道你在裏面。”

咣的一聲,門打開。季澤出現在她的面前,睡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胸口的大片深敞着,俊逸的臉上滿是醉意。

“季澤。”閻墨撐着笑:“你怎麽···會這樣?”

季澤清冷地看着她,眼裏有了太多的情緒。這樣的眼神,閻墨只看過一次,幾個月前,張哥跳樓的時候,季澤也是以這種目光,對着張哥的屍體。

季澤覆上她垂下的手,握緊。閻墨霎時感到一陣涼意入骨。

他倚着門,右手拿着一罐酒瓶。鼻腔裏呼出的氣體滿是濃郁的酒精味。

他說:“你是誰?”

“閻醫生?”他突然笑了:“或者我該叫你,鬼差閻大人?”

閻墨耳畔嗡地一聲炸開,她僵直着身子,心髒劇烈地收縮着。

他居然,知道了。那麽21年前發生的事情,他也知道了。

“你怎麽···”閻墨說出的話開始打結。

“你走吧。”他的眼裏掠過一絲悲傷。仰頭,又灌了一口酒,晃悠悠地坐回沙發。

為什麽,閻墨偏偏是···季澤偏過頭去看她,那張驚駭又慘白的臉。

門,吱呀一聲阖上。

閻墨走了,走的很狼狽。季澤沒追來,也未再聯系她。她坐在車上,竟然掉了淚。一串晶瑩的液體,順着她的眼角流了下來。她摸了一點,放在嘴裏。

鹹鹹的。

她早就錯了,三年在敘利亞,她就不該去招惹季澤。三年後,她也不該明知季澤在這家醫院,還傻傻的留着。她太高估自己,以為自己會擁有人類的感情,更不會,蠢到喜歡上一個人類。

也許6個1說的沒錯,她是該立刻離開。

閻墨的手機叮的響了起來,她看了一眼,是小薯。

收了收情緒,她接通電話。那頭,卻充斥着人聲哀嚎。小薯的聲音細若游絲:“主人,如果我走了,你要替我照顧好徐醫生。”

閻墨快瘋了。

“你在哪?”

“江裏羅南街地下商業街,火災。”小薯幹咳了幾聲:“已經有幾個人類逃出去了,主人,我和徐醫生在最裏面。”

“你千萬別現身。”閻墨對着電話那頭吼了一句。

小薯如果當着人類的面現身,變成三頭犬的模樣。那地獄給她的懲罰只有一個—處死。

閻墨顫顫地發動汽車,手未拿穩,車鑰匙滑落在地。她未忍住,猛拍了一下方向盤。

一聲長鳴嗚地劃破寂靜的夜。

她噙着的那串眼淚,噼裏啪啦的落了下來。

閻墨趕到羅南街時,火勢已經燒得很旺了。

猩紅的火舌舔舐着商場的每一寸土地,濃煙騰騰升起伴着噼裏啪啦的爆裂聲。一輛橙色的消防車停在商場外,幾個消防員跳下,抱着水管向裏沖着。

閻墨望着商場,滿眼都是若隐若現的死亡倒計時。

意外和明天,你永遠不知道哪一個先來。

她沒有過多的猶豫,扔下包就往商場大門走。

“小姐,你必須留在外面。”門口的消防員攔住她。

“我是醫生。”她目光直視商場,從包裏拿出執照:“讓我進去。”

“醫生也不行”消防員厲聲道:“裏面火勢太猛。”

“好。”閻墨突然松口,向後退了幾步,待消防員轉頭接過水管,她一下沖進了熊熊的烈火中。

“小姐···醫生。”消防員剛想拉住她,一塊焦黑的牌匾當地一聲,橫在消防車和商場大門之間。

閻墨走進商場,這裏幾乎所有的地方都被燒得焦黑。她是鬼神,但卻也是肉體凡胎。猛烈的大火一點點的逼近她,她的鼻腔裏,塞滿了滾滾的濃煙。

所幸,她聞得到小薯身上獨特的味道。她和徐攸寧正蜷縮在電梯的一角,徐攸寧将外套脫下,沾濕捂着小薯的口鼻。自己緊緊地抱着小薯,幾近暈厥。

他還在撐着,等着消防員進來,哪怕只救走閻小薯。

小薯不斷地拍着徐攸寧的臉,喚着他的名字。她的身體開始發着金亮的光,她已經準備現身了。

“小薯。”就在她要變的一瞬,閻墨撲了上來,護住了她身上的金光。

她瞪大雙眼,一張被煙熏黑的臉現在她的面前。

她手指擦了擦那個人的臉龐,鼻尖一酸:“主人。”

閻墨三指微曲,按着徐攸寧的穴道。燒焦的濃煙有毒,正常的成年男人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

“他快不行了。”閻墨攢着小薯的手:“你別怕,還有氣。”

小薯哭得說不出話來,閻墨擡手,去擦小薯的眼淚:“別怕,我待會送你們下樓。”她瞥了一眼四周,有一扇小窗。

“不行,你和我一起下去。”小薯不肯松手:“我沒有你不行的,墨墨。”

“反正”閻墨突然凄涼地一笑:“我遲早會死。”她想到了昨天的那個短信。

說完,她用了全部的力氣擡高小薯和徐攸寧,将他們抛出窗外,運了幾分力,墊在他們身下。

幾秒鐘之後,閻墨再探頭去看,小薯和徐攸寧已經落了地。消防員趕來,送着他們進了救護車。

她松了口氣,捂着口鼻剛想跳窗。

二樓塌陷。閻墨眼前一黑,随着殘垣一起掉了下去。

她收割了無數的靈魂,看過無數次人類的生離死別。這一次,她終于感受到了,死亡的感覺。

身體變輕,不斷的下降。腦袋的思維漸漸遠逝,只剩了一片空蕩蕩的荒蕪。

“閻墨。”她還未全掉下去,一只手拉住了她。

“季澤?”

季澤套着那件松垮的睡衣,臉上還殘留着醉意。他的眼窩深陷,手臂的青筋根根暴起,他在用全部的力氣,拉着閻墨。

“你是人類,吸這種煙會死。”閻墨的語調出奇的平靜:“你松手,我死不了。”

“你會死。”季澤又伸出一只手,拉住閻墨。

“你快走。”

“噓,別說話。”季澤的聲音很輕。

他不知是怎麽進來的,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一把拖住了閻墨将她拽到自己的懷裏。

閻墨看到,他還穿着拖鞋,亞麻睡衣的一角,已焦了一大片。他攬過閻墨,潮濕的袖口捂住閻墨的鼻子。

他的懷抱很溫暖,也很踏實。閻墨凝睇着他的側臉,那張被火光映襯着熠熠生輝的側臉。

“快,這裏。”突然,門口來了一個穿着防護服的消防員。他朝着季澤和她不斷地招手。

“墨墨”季澤偏頭,柔軟的唇抵着她的耳骨,淡淡的酒氣撒在她的脖間:“待會我數123,你就跳。別管我。”

他松開手:“1、2、”

“季澤。”閻墨抓住他的衣袖:“你還記得我是誰麽?”

哄的一聲,樓上搖搖欲墜懸挂着的橫梁砰然倒塌。

“我是,地獄的鬼神。”她說

:“我們兩個,今天一個都不許死。”

她突然猛地拽住季澤的衣領,帶着他從二樓跳了下去。

圍觀的人們,只看見遠處的一片火光中。兩個黑色的人影從烈火中跳出。

樓下,小薯抓着其中一個消防員的胳膊,不斷地哀求着。時間過去這麽久,閻墨和季澤還是沒有出來。

後來,她偏頭,就看到了地上兩個人,步履緩慢地走來。一個高瘦,一個嬌小。

到中央,距離火的位置遠了許多。

那兩個人突然停住。

“墨墨。”

“嗯?”

閻墨沒敢擦去胳膊上的灰土,花着一張臉,看着季澤。季澤骨節分明的手指,拭去閻墨唇角上的灰。

閻墨的心跳倏地加快,她揪着衣擺,第一次在季澤的面前不知所措起來。

季澤說:“我接到小薯電話的時候,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閻墨擡眼看他,剛剛他的眼神裏,還是枯萎着的。

他的指腹,輕輕摩挲着閻墨的唇。而後低頭,吻住了她。從唇到齒,溫熱的感覺讓閻墨丢失了全部的思維,她好似變成了一個普通的人類,此時此刻,只在全身心地應和着他的吻。

他捧着閻墨的臉,指尖還在顫着,眼簾垂下,眼角泛出幾顆淚。

“我愛你,和你是誰,無關。”

他一字一句地說。他從來都是在意明天和過去的人,今天,他突然發現,閻墨比過去和未來,更值得他在乎。

閻墨攬住他的腰,頭埋在他的胸口。

“好了。”季澤擦了擦閻墨淚花:“你知道你現在。”

閻墨擡頭,一臉黑灰:“怎麽?”

季澤捏着她的鼻尖,唇角極淡地勾了勾:

“很醜。”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