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閻墨在季澤的懷裏探出半只腦袋, 斜睨着那個靈魂。他飄悠悠地浮在手術臺的上方,看了看鐘,又看了看閻墨。
閻墨知道他有話想說, 但這裏,有鬼在看她, 另一只鬼。他懸在手術室的角落,蜷縮着軀幹, 用那顆深陷着的, 烏黑的眼睛瞪着閻墨。
她突然摟住季澤的腰,朝前走了幾步。偌大的手術室裏,他們此時的姿勢實在太過暧昧。
手術臺邊的幾個醫生心照不宣地彼此對了眼色,自動離他們遠了些。
“季澤,你聽着。”閻墨的聲音很小,小到只有季澤一個人能聽到。
季澤仍然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嗯。”
“過會, 你會有一陣的不适感。”她說:“別動, 一會就好。”
季澤沒有問理由, 只是站着,朝她點了點頭。下一秒, 他就感到身子一陣刺痛, 軀殼被另一個脹滿的靈魂擠了出去。
不出片刻
“閻大人”他開口:“我的辦公室桌板底下, 有一個u盤。”
閻墨不動聲色的繼續抱着季澤,踮起腳,又貼着他近了一點。四周圍着的醫生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他們。
“你可以走了。”閻墨吹了一口氣, 季澤的知覺又恢複了過來。
“季醫生,那個。”小護士略顯尴尬地說:“我要關燈了。”
閻墨這才發現,一小撮的醫生呆立在門口,直勾勾地看着他們極為親密地攬在一起,像是要将對方揉進身體那般。
她幹咳了兩聲,松開季澤後退了幾步。季澤勾了勾唇,手插在口袋。
出了手術臺,普外科的李醫生叫住季澤,從兜裏翻出兩張話劇的票:“季醫生,上次值班多虧你幫忙。”
季澤淡淡地回:“順便。”
“這有兩張票,我和老婆去不了了,你和閻醫生去吧。”
“我和閻墨··醫生不是。”
李醫生挑挑眉毛,拍了拍胸口:“我懂,我懂,都是過來人。”說完,他還攬過季澤的肩,叨叨了兩句:“看反面。”
季澤翻過票,背後是一張愛心形狀的酒店圖片,上面大大的印着幾個字—海天酒店激情套房兌換券。
激情···套房?季澤唇角顫了顫。
“加油。”李醫生猥瑣一笑。
季澤無言以對,那裏閻墨跟着兩個小護士走來,看到季澤和李醫生嘀嘀咕咕談論着什麽,仰着脖子去看:“在聊什麽呢,這麽神秘?”
季澤立刻将票別在身後,平靜地回:“沒什麽,工作。”
小護士多嘴:“李醫生,你可別帶壞了我們季醫生。”
帶壞?呵呵!
閻墨心底暗笑了幾聲。
“對了,閻醫生,家屬死亡證明簽字。”小護士提醒了一句,閻墨剛要接過證明,季澤伸手抽走了那張紙:“我給。”他轉向小護士:“紀總在哪?”
“那個···”小護士剛伸手指向不遠處,閻墨就扯住了季澤的袖口:“證明不着急。”
她說:“季醫生,你跟我來。”
今天的閻墨,和往常一樣,又和往常不一樣。
她還是那副輕松的神情,只不過季澤能看出,她在忍,忍着心底的那份不快。
她拿了棉球擦在季澤的靜脈上,手裏拿着一管葡萄糖。
“警察來了,已經帶走醫生。”季澤看着閻墨。
“就算帶走了,又能怎樣?”閻墨扔了棉球,紮進葡萄糖。
晶瑩的液體在細小的針管裏緩緩地流動着,季澤的頭疼減緩了很多。
“躺一會就好了。”
季澤沒有躺下,還是注視着閻墨。陽光透進窗簾,軟軟的流淌在他的身上。
閻墨雙手捧住他的臉,嘴角泛起一點笑意:“季醫生,你的皮囊怎麽這麽完美。”
季澤由着她那張并不幹淨的爪子揉着自己的臉,由着用手背拍了拍自己的一半側臉:“休息一會。”
她按倒季澤,季澤拉住她的手腕,下一秒,她就被拉進一個暖暖的懷抱,和季澤一起,擠在那張窄窄的病床上。
他從後背圈着她,濕漉的氣息灑在她的脖頸,鑽進她的脊背。
閻墨今天很累,即使是在夏日的午後,太陽還高挂在空中,病房裏的空調呼呼的吹出冰涼的風,她還是很想睡。
她輕笑了醫生:“季醫生,熱。”
季澤約過她,按了遙控器。她翻了個身,四肢像是章魚,緊緊地纏上他。
季澤是聰明人,他也留心到了閻墨這幾日的變化。她身上的黑斑在擴大,她在手術臺上想做和救徐爸爸一樣的事,卻沒有成功。
如果人會死,那麽她這樣的鬼神,也會麽。
他想了想,突然心裏一顫。他下意識地趕快垂頭,吻在閻墨的頭頂上。閻墨窩在他的懷裏,格格輕笑了幾聲。
“這件事”他說:“你別管。”
閻墨呼了口氣,嗳嗳的氣息和他的交織在一起,她沒回答。
“我來解決。”他說。
閻墨仰着頭,對着他的眸子。他勾了勾唇,吻上她的眼角。她脹酸的眼角霎時多了幾分涼意,濕濕的,沁進她的心。
她便不再動,安靜地窩在季澤的懷裏,纏着他,貼着他。
許久,天黑了。
閻墨下班,季澤值班。死亡證明壓在他桌邊的一角,他靠着椅背,等人過來。
閻墨将車開到紀擴一建,紀家的一塊工地。天黑了,工地上幾個小太陽挂着,裏面宛如白晝。
她在車上坐了很久,手指不斷地叩擊着方向盤。想了會,她還是打了電話,電話那頭,是她長期合作的地頭蛇小鬼。
她還未開口,那個小鬼就抖着說了一句:“閻大人,你的生意我可不敢做了。”
閻墨微微一怔,壓低聲音:“怎麽?”
小鬼不肯說,支支吾吾了半天。閻墨甩開手機,從車裏拿了一炷香,開了門,走到一處曠地上,揮了揮,一擡手,從半空将地頭蛇給拽了下來。
地頭蛇吓得不清,渾身顫抖如篩,兩手不斷地搓着,跪在地上:“你可就放過我吧,這生意我真不能做。”
“說清楚。”閻墨打開手機後置手電筒,晃在那小鬼臉上。小鬼怕燈,裂牆一般的皮膚卷起,上面沾了星火,冒着灰煙。
他到底是忍不住:“我說。”
閻墨這才拿開手電。
“是閻王老爺,他下暗令,不讓小鬼接你的生意。”
閻墨的瞳孔放大,鼻息加重了些。她揪着小鬼的衣領,吼了一句:“你沒騙我?”
“沒騙你啊。”小鬼弱弱地回:“閻大人,我還聽說。”
“聽說什麽?”
“你靈力沒了,那個···時候快到了。”他說:“時候快到的鬼神,都是你這種···”他瞥了眼閻墨手臂上的小塊焦黑,沒敢再說下去。
時候快到了···确實,閻墨松開小鬼,坐回車上,她的時間,真的快到了。
只是她沒想到,她老爹,閻王,竟然會插手這件事。
她的腦海裏劃過白無常的那句,如果閻墨不願意,那麽由他來當壞鬼。
那麽她的老爹,會不會已經知道了她和季澤的事。
她脊背一涼,掉轉車頭,朝醫院的方向趕着。
醫院,深夜。漆黑的走廊,只開了盡頭一處的白熾燈。季澤拿着一張紙,對着紀迦。
“你竟然也會管這件事。”紀迦笑着說:“只是紀家普通的權力變更,你姓季的,禾子季”他特地強調:“管不着吧。”
“紀家的事,确實和我無關。”季澤漠然道。
紀迦拍拍季澤的肩,剛要抽走季澤手中的那份死亡證明,季澤的手倏忽間擡高:“可,我的患者被人謀殺在手術臺上,這就關我的事了。”
紀迦一下撲了空,對着季澤擠出一個陰陽怪氣的笑來,他歪着頭,上下打量着季澤:“認識你這麽久,你什麽時候這麽正義了?”
他說:“因為閻墨?”頓了一頓,他憋着笑:“你知不知道,閻墨這樣做,都是為了我的弟弟?”
季澤呵了一聲,突然嗤笑一聲,像是冰面裂開了一道口子,讓人不寒而栗。
季澤說:“紀迦,我雖然是個醫生。”他湊近了些,對他耳語:“但是解決你,可比割闌尾容易。”
紀迦鼻子叱出一口氣:“哦,是麽?我可比你想象的,幸運的多。”
季澤将那份死亡證明折好,小心的塞進紀迦的西裝口袋。拍了拍,轉身離開。
他走的很快。利落,幹脆。
紀迦那份自信的笑容,頃刻間凝滞在臉上。他朝垃圾桶啐了一口,大罵了一句:“媽的。”
季澤下樓時,已經接近淩晨兩點了,住院醫師交班回家,醫院空空蕩蕩。
他踏出醫院大門,就看見一個人影,立在醫院的IED燈下,半截身子被五光十色的醫院招牌燈籠罩着,臉上是一團明亮。
他怔住,而後又很快回過神:“沒回家?”
閻墨吸了吸鼻子,轉身,從他的頭發摸到手指:“還好還好,都在。”說完,她的耳朵又貼近他的胸口,探着腦袋蹭了蹭。
他嘴角冒着兩顆小虎牙,伸手,将她攬進懷裏。
“怎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