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地球的繼承者(下)
蒙煥笑得一副陰謀得逞的模樣,我跟他同時轉向爺爺,一副我們關系很好不用擔心的模樣,爺爺見狀欣慰地點了點頭。
“別老拿爺爺來壓我。”我用只有兩個人聽到的聲音咬牙切齒地說。
“你可以不配合。”蒙煥食指在我手背上摩擦着,任誰看了都會以為我二人甜言蜜語,如膠似漆。
“說什麽悄悄話呢?也讓我們聽聽。”簡筱大聲起哄,全然沒有女性的矜持。
“人家小情侶的事,你就不要摻和了。”小叔叔用意是好的,說出來的話卻也讓人吐血。
我瞬間覺得,整個大廳裏,除了月落,全部都是我的敵人。
我揉了揉月落的耳朵,就這唯一一個友方,剛剛還跟我最大的敵人跑了。
“要不你打報告申請常駐吧,別到處奔波了。”簡筱提議。
“為什麽?”我喜歡我現在的工作。
“不然時間久了月落都不認你了。”
“不認我認誰?”我覺得好笑,指着蒙煥,“他嗎?”
“要不要做個游戲?”
“什麽游戲?”
月落被引到一邊,簡筱拿着我跟蒙煥随身佩戴的臂章,款式相同卻因彼此的崗位不一樣而顏色不同,一個大紅色,一個海軍藍。
“來,聞聞這個。”簡筱先把紅色的遞過去,月落身為一條狗,條件反射地嗅了嗅。
“把它叼去給主人。”簡筱将臂章向前遞了遞,月落卻熟視無睹,原地轉了幾圈後一屁股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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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舉動早就引起一些人的注意,此時圍觀的人中有不少都笑了出來,我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它又不知道你要做什麽。”我大聲質疑。
“它知道的,”簡筱比我這個主人還自信,“蘇牧是古代最聰明的犬種。”
我不服:“蒙煥跟我又沒有區別。”
“試試。”
簡筱伸出另一只手,月落煽動鼻翼聞了聞,麻利地一口叼起藍色臂章,歡快地朝着蒙煥跑來。
“真乖。”蒙煥在我吃驚的目光中接過自己的臂章,獎勵了月落一塊鮮肉月餅。
不是說狗是人類最忠誠的朋友嗎?你這個忘恩負義的,一塊月餅就收買了。我□□着月落的狗頭,它埋頭苦吃不理我。
簡筱把臂章扔給我:“現在服了嗎?”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去問蒙煥。對方見我發呆,從我手裏取過臂章,體貼地為我別好,在大庭廣衆之下又秀了一把恩愛。
“乖孫,”我奶奶笑眯眯地招呼我,“別刺激你那些單身的兄弟姐妹們了,來陪奶奶打牌。”
她們正好三缺一,想到能夠逃避那些無營養的對話,盡管并不擅長麻将,我還是選擇坐了過去。
“打牌好啊,我最喜歡陪奶奶打牌了。”
“真乖。”奶奶一高興就丢過來一摞籌碼,“算我的。”
“奶奶您真豪爽,一定能長命百歲。”
一桌人都笑了起來。
“瞧我這孫子,嘴真甜。”
不一會兒功夫牌已碼好,我這人不做則已,一做事就很投入,連打牌也是,是以蒙煥什麽時候坐到我身邊都不知道。
“月餅,棗泥餡的。”他把端來的盤子放到我手邊,月餅都被切成了小塊,旁邊擺放着精致的叉子。
“唔。”我下意識應着,心裏琢磨的全是二筒和四條打哪一個才不會點炮,根本沒心思吃。蒙煥徑直叉了一塊送到我嘴邊,我想也沒想就張口吃掉,是我最喜歡的棗泥餡。
一只手若無其事地落在我腿上,食指輕佻地上下點了點,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占了便宜,剛想發火,冷不丁想到蒙煥的特長。
我心中一動:“二筒!”
另外三家沒什麽反應,我知道這張牌打對了。
接下來蒙煥在我身邊暗中指導,讓我有如神助,連贏三盤,連奶奶都覺得不對了。
“乖孫今天怎麽牌運這麽好?”
我正打得開心,原來打麻将真正的樂趣在于胡牌,我說我以前怎麽都不喜歡這項集體項目。
“不是說新手運都不錯嗎?”我雙手忙着洗牌,又吃下蒙煥送到嘴邊的一塊月餅。
奶奶她們看着蒙煥,也想到了什麽。
“蒙煥,你該不會在出老千吧?”
蒙煥無辜地舉着個叉子:“我可是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搞不好你給柯兒暗中傳簡訊。”
“那是不可能的,”我得意地笑,“我早就把他加黑名單了。”
我剛說完就啞口,一桌人恍然的表情,蒙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咳咳,”我忙推牌掩飾過去,“打牌,打牌。”
接下來為了洗脫嫌疑我略有收斂,有時候故意打出錯誤的牌,即便這樣一晚下來依然贏多輸少,通吃三家,原本覺得會很難熬的中秋夜也一晃即過。
臨近午夜的時候,我已經全身心沉浸在麻将這項傳統娛樂中,連蒙煥送到嘴邊的是什麽都沒看清,一口吞下後才發現留在唇齒間的觸感不再是金屬的叉子,而是溫暖的手指。
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路過的簡筱已經不怕事大地嚷嚷起來:“蒙煥你居然給小柯剝葡萄,你們好恩愛喲!”
眼見她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的注意力,我正不知所措時,我最親愛的爺爺拯救了我。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節……”
大家都放下手裏的東西,認真聽族長講話。
“……我們全家人不論血緣遠近,不分親疏團聚在一起,讓我這個老頭深受感動。最令我高興的就是我的大兒子,從喪妻之痛中走出來,順利找到了他的第二春。”
大家友好地将視線投向我爸和阿姨,大廳裏響起了一片道賀的掌聲。
“其次最讓我感到驚喜的,是我親愛的孫子淩柯和他的新婚伴侶蒙煥,盡管他們之間發生過一些不愉快,但今夜他們的表現,完全可以稱得上是最佳配偶。”
更響亮的掌聲響起,這回大家的目光裏多了幾分好奇與探究,我幹笑着,麻木地被蒙煥牽住手心。
爺爺又說了幾句場面話,在最後時刻看了眼左臂:“八月十五馬上就要過去,讓我們一起倒計時,歡送中秋!十……”
衆人跟着他齊聲倒數:“九、八……”
“……三、二、一!中秋快樂!”
頭頂響起鐘聲,窗外皎潔圓月下,煙花絢爛綻放,家人們激動地相擁,我被周遭氛圍感染,也不顧一切地跟距離最近的人深擁到一起,共慶這團圓佳節。
“中秋活動圓滿結束!”爺爺拍手宣布,“大家春節見!”
“春節見!”很多人沉浸在節日的喜悅中不願離開,我熱血上頭後很快冷靜下來,發現自己還跟蒙煥維持着暧昧的姿勢。
“活動結束了,你還沒演夠啊!”我毫不客氣地推開他,跟方才判若兩人。
“翻臉就不認人啊淩柯,”簡筱同樣不客氣地指責我,“剛才是誰喂你吃月餅,給你剝葡萄的?一片真心還不如喂月落。”
撐得有些走不動的月落汪了一聲,以示贊同。
“今年的簽誰抽的啊?”我表示強烈抗議,“一定是故意的!還有這個劇本,什麽幼年喪母,什麽指腹為婚,你們一整晚淨看我倆好戲了吧!”
憋了一晚的人終于控制不住捧腹大笑起來,忍得這麽辛苦大家也是不容易,就連總指揮都緊緊抿着嘴。
“哎呦喂笑死我了,”為老不尊的“爺爺”笑得毫無形象可言,“每次一看到淩柯的表情,我憋得肚子都抽筋了。”
“你好意思說嗎?什麽一表人才啊?什麽天生一對啊?我也是忍得很辛苦才沒有揍你你知道嗎!”我發洩地揮了揮拳頭。
“我同意淩柯!”全程被三姑六婆逼婚差點被逼瘋的“小姨”果斷站在了我這邊,“憑什麽我的人設就是大齡剩女,誓死不嫁,我也想跟蒙煥那樣的優質男人演一回露水夫妻好嗎?”
我“大侄子”站起來,一把摘掉奶嘴擲到地上:“我才是最慘的好嗎?你們至少都有的吃有的聊,我只能裝啞巴裝白癡,一晚上就喝了點奶粉!”
說完他從餐桌上抓起兩個月餅囫囵吞了,大家都“……”
哦對了,還有那個所謂的“繼母”,我撲到他身上,伸手去掀他——沒錯,就是他——的衣服:“給我看看你裙子裏面塞了些啥,男扮女裝還能身懷六甲,你化妝技術挺強啊!”
真實身份是我跟班的小弟尖着嗓子大叫:“流氓啊!流氓!”
“好了!”我爸,不,最高指揮官板起臉,“這是基地每年的例行活動,不管抽到什麽身份,任何人不得有異議。”
他一放話,我只好乖乖放開他老婆,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這就開始維護了。
小弟滿意地整了整裙子,裝模作樣撫慰了下腹中胎兒,我以前咋沒發現他這麽會演,還有那個蒙煥,都可以去當影帝了。
身為被古人類創造出的高智能物種,我們沒有出生,也沒有死亡,沒有父母,也沒有兄弟姐妹。創造出我們的人,擁有相對于我們脆弱很多的體質,已在月落星沉中被巨大的氣候變化淘汰,如更古早的恐龍一樣,在這個星球上絕跡。
只有能适應任何環境的我們,在那場浩劫中生存了下來,繼承了締造者的名字,以人類的身份成為了地球的新主人。
然而古人類在創造我們時,不知出于何種目的,希望我們盡可能同他們一樣,賦予了我們本不該擁有的七情六欲,所以我們一樣會生氣,會難過,也會孤獨。
于是我飼養了月落,為了給自己一個家人。
但我們畢竟跟真正的生物還是有區別,風吹日曬不會在臉上留下歲月的痕跡,更沒有古人類獨有的體味,所以我的狗從來無法從氣味上分辨我跟陌生人有什麽區別,它只能通過視覺和聽覺去判斷。
像我這樣想方設法僞裝成普通人的同類相當多,忘了從哪一個年份起,有人提出了中秋活動的倡議。為了将古文明延續下去,同時也是為了讓人們體會到有親人是一種什麽感覺,每年的這一天,我們都被随機賦予家族中的一個身份,以這個身份聚在一起,共度中秋,每個人都必須遵守游戲規則,不管被抽中的愛人是不是你的仇人。
“喂!”蒙煥在我面前打了個彈指,“散場了,還發什麽呆呢?”
正如眼前這個人從來不是我的什麽新婚伴侶,我們的創造者是政治立場相左的兩個黨派,作為黨派相争的工具,從第一次睜開眼的那天起我們就以彼此為敵,甚至數次以性命相搏。
直到命令我們的人一個又一個消失,我們在又一次兩敗俱傷中發現,彼此已經失去了争鬥的意義。千百年過去了,為之效命的政黨早已煙消雲散,我們卻保留了最初的習慣,見面雖不至于大打出手,卻也是口角不斷。整個基地都知道我倆的關系,平時也刻意避免讓我跟蒙煥碰面,更不會主動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
我們是最熟悉對方的人,常年明争暗鬥讓我們對彼此的每一個細節都了如指掌。蒙煥這個人,我承認他有一些本事,他被以間諜的身份創造出來,最大的能力就是能夠透視到物體的另一面,所以基地從來沒有人帶他打牌。
在他的提醒下,我才發現大廳內人早已走了大半,剩下的人也在收拾東西準備離場。
“蒙煥!”我“奶奶”臨走前很不忿地喊出他的名字——畢竟她是真的從我這裏輸了很多錢,“你今晚一定出千了!”
蒙煥笑得很欠揍,想到我是這欠揍笑容背後的受益者,我決定暫時不跟他計較了。
“還有淩柯你等着!春節我一定讓你輸回來,我不信蒙煥到時候還能幫你!”
她走後,我與今晚的財神視線相交。
“我不想欠你人情,等下劃你賬上一半。”
我承認是我貪心,若不是有蒙煥我還不定輸多少呢。
蒙煥樂了:“不必了,留着給月落買狗糧。”
“月落吃的很多,”我得寸進尺,“中秋吃完春節還要吃。”
“沒問題,”蒙煥一口應下,“到時我還幫你。”
“中秋節都過去了,你們還舍不得分開啊。”最後離開的簡筱見我倆還沒走,出聲挖苦道。
“在說我倆之前,請你解釋一下那個。”我指着她與“小叔叔”親密相牽的手。
“哦,你說這個?”簡筱大大方方地舉起兩個人的手示意給我們看,“經過今晚的相處我覺得他不錯,決定跟他試試。”
“試試?”這個世界我越來越不明白了。
“就是兩個人在一起,像古人類那樣,戀愛,結婚,共同生活。”
“……那你們什麽時候生小孩?”我傻傻地問。
“噗嗤。”簡筱沒忍住笑了出來,用食指點着我,“報複心很重,蒙煥你可要提防。”
目送他二人攜手離開,我發現我和蒙煥是大廳裏僅剩的人,當然,還有腳邊那條熟睡的狗。
“今晚我也過得很愉快,這個節日還是提供了一些機會,讓不熟悉的人相互了解,讓有過節的人握手言和。”
他邊說,邊十分不見外地拉過我的左臂,在通訊錄上點了幾點,把自己的名字從黑名單中拖出來。
我沒有阻止他這樣做:“握手言和?你是指你我嗎?”
他動作停下來,似乎在認真思考:“經過今晚的相處,我覺得你也不錯,要不然我們試試?”
我只當他在講笑話:“我并不十分理解簡筱他們的做法,古人類相愛是為了傳承與繁衍,我們相愛是為了什麽?”
他眼神深邃,聲音低沉:“為了不再孤獨。”
我一愣,回過神時他人已在數米開外。我叫醒月落,快步追上去,問了另一個怎麽也想不明白的問題。
“那為什麽月落能認出你的氣味?你跟我有什麽不一樣?”
“那是因為——”蒙煥拉長了尾音,不知從哪裏變出那支送過我又被我丢棄到一旁的桂花,穩穩插進我胸前口袋,“我在園子裏采花的時候,身上沾了桂花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