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中考前我在補習班同桌的是個女孩兒,課間聊天的時候偶然聊起,我說我有個哥哥。
她問我:“親的?”
我說:“親的。”
當然是親的。
她卻覺得非常新奇,畢竟我們是獨生子女的一代,同齡人鮮有擁有親兄妹的。
我有個哥哥,大我五歲,小時候很親,但現在已經非常疏遠了,只有我生日的時候他會打電話問問,或者寄禮物給我。自從他考了北方的大學,已經有兩年沒回過家了。
除去小時候不懂事,我一直沒覺得有哥哥是件好事,相反的,我對他只有怨憎。
這兩年,他一直是我臉上一塊不太明顯,但又讓人在意的疤。
那是我小學六年級的時候,不知是哪一天開始,我哥仿佛變成了全世界的敵人。
爸媽對他又打又罵,後來他索性不回家了,也不知去了哪兒。他那個時候也才高二,我還在為他擔心,在我媽哭泣不止的時候也在旁勸她,哥哥做錯了什麽,你為什麽要傷心呢?讓哥哥回家吧。媽媽說他丢人現眼,讓人惡心,一貫嚴肅少言的爸爸也在一旁控訴他,鄰居家的孩子,還有一些班上的同學,也時常沖我喊:“你哥是個死玻璃!”
死玻璃是什麽呢?
我那時候不懂,首先聯想到的是玻璃彈球,又覺得有幾分貼切,他的确是個透徹又堅硬,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人。
後來我又聽到一些“同性戀”,“搞男人”甚至更直白的字眼,我才漸漸明白過來。
我哥是那種惡心的人嗎?
我真的不知道,但也不由自主地畏懼起他來。
後來他還是被抓回家了,畢竟是個未成年的孩子。爸媽把我鎖到我和我哥的房間,我貼着門聽,只聽到隐隐約約的打罵聲。我媽還是又哭又鬧的,我爸應當是在拿什麽打着他,叮裏咣铛的,卻一直聽不見我哥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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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都是又倔又硬,蔫兒有準兒的脾氣。
只是這次誰都沒有妥協。
他們不讓我哥住宿了,每天必須準時回家,晚一分鐘我媽都要對他大呼小叫,手腳并用地打他。
我哥默不做聲地承受着,我媽便更為氣惱,打得太重的時候我上去阻攔,我媽滿臉通紅地對我說:“這是為他好,你可不要這麽,這麽……丢人現眼。”
我也就不再攔了,也許我哥真的能變好了?
他們讓他回家住,也不讓他跟我同屋了,而是在客廳裏擺了張床,架了個書桌。我當然也不願意和他一間房,畢竟他是那樣的人。
想想還有些後怕,我哥竟然是那樣的人。
我們從那時起就不怎麽說話了,我一直躲着他,我哥也從不主動找我。
那年我過生日,我哥都沒上桌吃飯,而是自己縮在陽臺看書。
只是等晚上父母都睡下,他隔着門輕輕喊了我的名字。
我跳下床,穿好衣服才去開門。他站在門口沒有進來。
黑暗中他應當是在注視着我,也只有片刻,他塞給我一個盒子,說:“生日禮物。”然後扭頭就走了。
我連忙關上門,不敢開燈,就着窗前的月光打開盒子,見裏面是一架直升飛機。以前我們一家一起逛商場的時候我看到過,纏着父母要了好久,沒想到他會買給我,很貴的。
但是那架飛機我一次都沒拿出來飛過,我怕爸媽看見問起,也怕同學朋友看見問起,我把飛機裝在書包裏,跑到離家很遠很遠,連我自己都從來沒去過的地方,我抱着書包站了許久,還是不敢把它拿出來。
回家之後,我把它藏在櫃子最深的地方。
這樣過了一年多,我哥考上了很遙遠的北方的大學,就再也沒回來過了。
可他對我的影響一直都在,我身邊的同學朋友時不時會說起我哥是怎樣惡心的一個死玻璃,我和我哥又上了一個中學,中學的孩子懂得多一些,我哥的事情在學校裏也鬧得沸沸揚揚的,同學也拿來說我,說我也是不要臉的,惡心的,變态的,怪胎,同性戀,死玻璃,他們嬉笑着撞到我,又好像碰到什麽髒東西一樣大呼小叫,班上的女生也跟着笑。
我解釋過,向他們證明自己,但是怎麽證明呢?只能跟着他們辱罵同性戀,有的時候甚至是我的哥哥。
我是真的恨上了他。
他為什麽是我哥呢?
我又做錯了什麽,要被他連帶着遭人白眼。
他為什麽不能不是同性戀,為什麽不能小心一些不被人發現,為什麽又不能低頭認錯,然後改過自新呢?
我哥畢業走了之後,初三又很忙,漸漸的大家也都遺忘了這件事,沒什麽人再拿這個來打趣我了。我哥在與不在,有與沒有對我來說沒什麽差別。
補習班同桌的女生問起的時候,心裏的這根刺才又隐隐痛癢起來。
我仔細觀察着她的神情,問她:“我哥,以前我們學校的,鄭尚,你不知道嗎?”
同桌想了想,說:“哦!是不是那個……”
我的心收緊了。
“高二那個籃球隊的,特帥的那個?”
我松了一大口氣,搖搖頭說:“不是,那個是周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