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只想要甜

宋至雨雙眼因失焦而迷蒙着,本來就自帶霧氣的雙眼此時模糊更甚,不過視野中白色占據了主導,耳邊又有此起彼伏的呼喊聲,不用猜他也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什麽地方。

“對焦,快,對焦。”

宋至雨妄圖用語言系統來輔助視力的重建,只是話到嘴邊,清晰的文字就變成了斷斷續續地呓語。但神奇的是,也就是喊了這麽幾聲之後,宋至雨的視線真的逐漸清晰起來了,剩餘的一點不明朗那是因為他本身就近視。

“現在相機都沒有聲控的,你還想要聲控自己?哦對了,我在你衣服口袋裏掏到一個被壓扁的山芋,就好心替你扔了,感不感謝我?”來查房的醫生看到宋至雨地舉動,忍不住開口調侃起他來。

“咳…咳咳!”宋至雨着急着講話,反而引發了一陣咳嗽。

見宋至雨反應激烈,醫生才意識到了自己的笑話并不能引起對方的共鳴,即使轉移了話題:“最近這倒頭天氣是真的不好,PM2.5AQI指數分分鐘500以上,又加上秋冬換季心血管疾病高發期,小夥子你也別難過,生病是正常的。你看看你左邊那幾床今年都七十好幾了,還不是堅持鍛煉、堅持治療,笑對人生?”

臨床的大爺似乎聽到了這裏在談論他,本來痛呼的聲音不由得收斂了一點,隔着氧氣罩對宋至雨投射了一道和善的目光,硬生生擠出了一個鼓勵的笑容,只是臉上的皺褶太多,看起來更吓人了。

宋至雨有些別扭地将頭偏向另一邊。

“你再看看你右邊的那床,人家年齡比你還小呢,卻活得比誰都勵志。”醫生順着宋至雨的目光繼續鼓勵道。

臨床的男孩大約小學六年級到初中的年紀,一只手還打着吊針,但他此時已經躺卧在病床上,顫抖的手裏握着半截鉛筆,在寫着數學試卷了。就是他眉頭擰成川子,嘴角都快下撇到下颌骨的面部表情,多多少少暗示了一下愛學習并非他所願,但是當他注意到了宋至雨的目光之後,突然手也不抖了,開始奮筆疾書,臉上的神情堅毅而認真。

“浩然真是個愛學習的好孩子!”醫生笑眯眯地誇了他幾句。

得了他誇獎的小孩面色不改,只是在醫生沒注意到的時候,眯起了一雙丹鳳眼沖宋至雨狹促地笑了笑,笑着還不忘做了一個大拇指向下的手勢。

大拇指向下——你個菜雞。

“怎麽了,你把手伸出來幹什麽?要拿什麽東西?是不是想喝水?”醫生不解地問宋至雨。

“作業,我…不…能…輸…”

天天被童文的刺激式勸學捶打鍛煉的宋至雨這一次竟然被一個小學生激起了強烈的勝負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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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心情一激蕩,宋至雨就感覺自己的胸口隐隐作痛。昨天的感覺他是再也不想經歷第二次了,所以趕緊調整好心情,正好他此時覺得頸部連着肩膀都酸痛得很,就眯了眯眼睛決定繼續睡會。

只是剛睡了沒一會,就覺得腦袋被什麽投擲過來的東西打了一下,宋至雨用在床上摸了一摸,找到了一只斷了半截的鉛筆,面色一沉。

“看你一直不說話,我有點害怕。你能陪我聊聊天嗎?”這個叫浩然的小學生對宋至雨說。

“不想說話,你和別人聊吧。”宋至雨摸了摸腦門上的紅印子,有些心累自己好像無論在哪裏都能遇到話痨。

小學生強行無視掉了隔壁大爺投遞來的期待的目光,委屈地說:“他們都太醜了,我不要。”

一地晶瑩的淚珠不知從何人眼角流下。

……

病人們的微表情交流随着宋媽的到來而被打斷。一進門,宋至雨就注意到今天的宋文比前幾日又憔悴了一點,眼眶還泛紅,應該是剛哭過不久。

宋至雨問:“我們收拾東西回去嗎?”他其實還挺想快點回去的,這麽長時間周城沒有聯系上自己,不知道會不會着急。

宋媽一反常态地溫柔:“不急,再等等。”

“哦,沒事,正好我也不想去學校。”

宋至雨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試探了一句:“是要死了嗎?”

“瞎講,你個小屁孩子一天腦袋裏都在想什麽?”宋媽用手指戳了一下宋至雨的腦門,說:“聽醫生意思可能是要做個小手術,具體情況還是要檢查完之後再說。”

最近生病的人果然挺多,做彩超的隊伍就拍了老長一條,站在隊伍末尾的宋至雨百無聊賴就問宋媽借來手機玩了一會。猶豫了半個小時之後,宋至雨最終還是決定給周城發一個短信。

“去醫院了,沒事。(*^▽^*)

PS:此條消息發自我媽手機,切勿回複。”

宋至雨的手機幾天前被看門的老大爺收走了,說是畢業之後統一歸還。不知道到時他轉學辦理手續的時候能不能順手把它要回來。可能是覺得自己說話語氣過于生硬,宋至雨面無表情地在文字後面加上了一個自認為還挺可愛的顏文字。發送完之後,他就删除了短信。

好不容易隊排到了宋至雨,醫生又臨時有手術,留着他一個人敞着懷在監察室等了個把小時,真實體驗了一把什麽叫“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特別是躺久了,四面灌風,某些部位涼飕飕的。

……

“你這橫着的三道再加上後來的一豎,就是個豐收的豐字啊!相信我,來年會有好事發生的。”還是剛剛的那個愛說冷笑話的醫生,指着宋至雨因為瘦而可見的肋骨,開着一些只有他一個人能聽懂的笑話。

胸片、心電圖、心髒超聲、腹部B超、血氣分析等一通檢查下來,之後又領了一堆藥,最後宋至雨仍躲不了胸口被拉一刀的命運。

一通檢查之後宋至雨已經有些麻木了,仔細想來之前早有預兆,聽到這個結果的時候也不算驚訝。

回家的路上,宋至雨心情竟然不是那麽糟糕,就是很平靜,似乎這一個小小的插曲并不會改變他什麽,畢竟又沒有什麽生離死別?

“剛買完房,家裏還有錢嗎?要不然就算了吧,我倒是感覺自己沒什麽大事,反倒白白去醫院給人拉一刀。什麽都不做,你看我現在還不是照樣有說有笑的?”宋至雨一路上忙着安慰沉默不語的宋文。

宋文盯着宋至雨看了十秒有餘,最終還是沒有從嘴裏說出任何一個字,只是默默地把兒子攬在懷中,一邊又一邊摸着他的頭,像小時候一樣。

這個時候宋至雨就覺得自己像一個情感缺乏的機器,還特沒心沒肺地對宋文說:“讓你當時沒聽我爺爺的話,扔了我偷偷生二胎,現在後悔了吧。”

頂着被宋文揉亂的雞/窩頭,一個人回到房間的時候,宋至雨才突然有點後怕。

啥都不做還能自我欺瞞,手術有風險,自己又一向是個倒黴蛋,萬一那個不算高的失誤率就降臨在自己頭上呢?那豈不是什麽都來不及說,就什麽都結束了?

以防萬一是不是應該寫封遺書?例如囑托郭南星替他給自己電子寵物偶爾喂喂吃的,洗洗澡,別餓死了或者髒死了。之前他養得不錯,甚至自掏腰包給它買了個服飾,所以宋至雨希望郭南星能繼續養一會。

假如有葬禮的話,宋至雨希望來的人都不要太過悲傷,但最好也不要太過火。如果大家玩得太開心以至于墳頭蹦迪的話,他會很沒有面子。所以理想的狀态是,大家都不是真的悲傷,只是象征性地假哭一下,給個面子,意思意思。

還有,極個別的人,希望他不要把早戀當愛情,以後該怎麽過還怎麽過。不過私心作祟,希望他到時候最好還是真哭一下。

這麽想着,宋至雨就随便拿了一只0.5毫米的黑色中性筆在一張廢棄的橫排作文紙上寫了點內容。這可能是他最有文采的時候,洋洋灑灑竟然寫滿了一面紙。

寫完之後,他從頭到尾仔細端詳了一遍,修改了幾個錯別字之後,就皺着眉頭把它撕碎、揉爛扔進了垃圾桶。

語文老師不是一直說他寫作文像沒有感情的機器嗎?現在這滿篇矯揉造作,極似青春疼痛文學的文字又是出自誰之手?宋至雨被自己寫出的東西惡心到了,抖落了滿地的雞皮疙瘩。

要死就死,哪裏來這麽多廢話?

後面的事情,多少年後回想起來,宋至雨都是一副問號臉的表情,他寧願承認自己人格分裂,也不願意承認打電話的人是他。

一通電話打了五六次都沒能按對號碼:錯了,重打,又錯了,删除重新打……宋至雨心裏越急,手上的動作就越亂。

“喂?嗯?我在的。”周城的聲音有點含糊不清,明顯是已睡下了,現在是被他一通電話給吵醒了。

“你怎麽不說話?”

宋至雨沉默了一會,盡量使自己的語氣看起來和往常一樣:“晚上睡覺為什麽不把手機靜音?”

對面笑了笑:“靜音了還怎麽第一時間接你電話。我不光沒靜音,還把你和你家電話的鈴聲都設置成了大公雞叫,絕對不會錯過。”

宋至雨:“啧,真難聽。等會換掉。”

周城:“好好好,我現在就改。你學個土撥鼠叫,我錄下來當手機鈴聲成不?”

宋至雨:“不要……你的手機鈴聲就不能是正常人類能發出來的嗎?”

周城:“有啊,你要是…說個我喜歡你什麽的,馬上就有了。當然了,我知道你肯定不會說…就是了。”話說到後面,周城自己都越說越沒有底氣。

“我喜歡你。”

尴尬的事情就發生在這裏,宋至雨在說完第一個“我喜歡你”之後就停不下來了,一連對着周城說了十幾個喜歡你,說道最後哭腔已經藏不住,眼淚和鼻涕動情地流了滿臉。

周城就是再神經大條也意識到了宋至雨的不對勁,繼而認真地說:“到底發生了什麽?”

宋至雨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随手抹了一把眼淚,靈機一動,對周城說:“老周,你猜猜我今晚喝了幾瓶酒?嗝。”他還假模假樣地打了一個酒嗝。

周城果然信以為真,不再追問,緊接着深陷了“你為什麽要喝酒?”,“和誰喝酒?”,“喝酒為什麽不帶上我?”的思維怪圈裏。

直到以後,周城和宋至雨一起在家裏喝酒的時候,他才知道宋至雨不僅是個一杯倒,而且醉了就睡,只會懶洋洋地傻笑根本不說話,這個謎團才算正式揭開。

挂斷電話之前,還特可憐巴巴地對周城說了一句話,以至于以後每每回想起來,他都要抓耳撓腮,只想找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我不想要和你同甘共苦,我只想要甜,就和我們那天吃的山芋一樣甜,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不虐,只要甜啊啊啊啊

唉,我不懂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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