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大雨滂沱地下着，南來北往的行人撐着油紙傘穿梭于城門。
水墨暈染的雲團，攬過昏沉的街道，扯過風做的帕子，沾了水小心地擦拭着，青石鋪就的道路光亮亮的。
有人提着衣裙，繞過水窪，迎頭偶見熟人，也只略略的問候幾句，便又擦身而過。
有人走遠，亦有人走進。
幾位穿着粗布衣裳的人站在相府馬車外徘徊不前。
車夫詢問：“有事？”
那幾人忙不疊地退後，搖頭道：“無事。”
聽到聲音，鄭淩掀開簾子，透過車窗朝外看。
那幾人瞧見了，又都相互看了眼，之後有人走上前來，紅着臉結結巴巴道：“方才……我們言語不當……誤會了公子”說着就拿過竹籃裏裝着的瓜果遞了上來“特此賠罪。”
其餘幾人也都跟着遞上。
鄭淩低頭看着那一雙雙皲裂粗糙的手，而後放下車簾。
幾人以為他這是不接受，神色皆有些頹敗。想來也是，剛才他們罵他的那些話實在過于難聽，誰人肯輕易接受，更何況相府不缺這些便宜貨。
但緊接着車內下來一人，是徐公子。
他們怔怔地看着，只聽溫潤的聲音說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些東西我買下了。”
鄭淩說罷，便讓一旁小厮付錢。
幾人忙擺手，連連說道：“公子你願意接受，我們已是感激不已，又怎能要你掏錢？”說着就把瓜果齊齊放在馬車上，然後各自拎着空籃子頭也不回地跑了。
鄭淩喊道：“你們若是這般走了，那這些東西我也就不要了。”
那幾人步伐漸漸緩下。
鄭淩從小厮手中取過銀兩，走到幾人跟前，和顏說：“你們的心意我收了，我的心意你們也應該收下。”說着就遞給每人一兩銀子。
幾人忙推拒道：“多了多了。”這一兩銀子足抵得上他們一月的收入。
鄭淩說道：“多的就當是我給你們孩子的見面禮吧。”
幾人還要再說：“這——”
鄭淩又道：“拿着吧。”說着就轉過身朝馬車走去。
幾人追着喊道：“徐公子”
鄭淩背對着他們擺擺手。
一名小厮走上前來，說：“讓你們拿着就拿着吧，這些銀子我家少爺是不會再收回去的。”
幾人低頭看着手中的銀子，暗下決定。
旁邊其他人瞧見，臊得臉一時紅一時白。
鄭淩并沒有走進馬車，而是來到城門口前，伸出右手接着雨水，白淨的手腕露了出來。
看着雨水從指縫中溢出，鄭淩心情甚好，就連向來不喜歡的雨天，此時也變得可愛起來，再加上風力減小，吹得人好不惬意。
兩旁的守衛瞥見，嘴角微微上揚。
不多時，遠處傳來急急的馬蹄聲，以及淩厲的抽鞭聲。
“駕！”
鄭淩垂手，定睛看去，有人正策馬奔來，雨水給來人遮了一層簾幕，看不太清容貌。及至眼前，鄭淩這才發現來人竟是李成憬。
李成憬勒停了馬，翻身縱下，走向鄭淩。
眼前的李成憬與那日他在湖中亭的樣子重疊在一起，同樣的渾身濕透，同樣的目光熾熱。
許久，李成憬氣喘籲籲地笑着說道：“還好趕上了。”說着便對着天無聲地道了聲謝謝。
鄭淩愣愣地張着嘴。
李成憬擦着臉，而後又繼續說道：“聽說你要離開京城一段時間？也好，出去散散心”說完見鄭淩依舊不說話，他又突然覺得自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兩人就這麽靜靜地相互看着。
李成憬有好幾次都抑制不住地想上去抱抱鄭淩，但轉念又想到自己渾身上下無一處是幹的，只得放棄了這個沖動。
不知不覺間，烏雲散開，天空放亮，只綿綿的飄着雨，有人進了城，也有人出了城。
車夫重新坐上馬車，一名小厮在後出聲提醒道：“少爺”
李成憬不想與他分別，掙紮良久，他道：“早些回來。”
鄭淩看着他的眼睛，點點頭，輕聲應道：“嗯。”旋即轉過身，走了兩步，又驀地回過頭，給了李成憬一個擁抱，一觸即分。
誰知李成憬一把擁住他，緊緊地抱着，下巴擱在鄭淩的肩頭上，嘴裏也不住地說道：“你不是一直惦記着我那件無價之寶嗎？你回來那日，我就送予你。”
鄭淩回憶起那天，剛來之時他對他很是不待，那日只是随口一說，是借以譏諷他的……
“保重”
“保重”
馬車緩緩駛離，李成憬駐足靜望，見鄭淩伸出頭扒在車窗上，沖他揮手道別。
李成憬忍不住上前幾步，揚聲喊道：“早些回來。”
鄭淩遙遙回道：“知道了”
李成憬笑開了眼。
鄭淩又大聲喊道：“快點回去換身衣服，小心風寒，我回來那日你要陪我玩一整天，不許說不……”
“好”
豈止一整天，一輩子我都願意。
雖然這一幕在城門口層見疊出，但守衛們仍舊很是觸動。
這天下就是個大戲臺，每天都在上演着離別與重逢。
而在這之後，相府每隔幾日便會收到一些瓜果蔬菜，此為後話。
回到王府的慕容謹，換了身便服後，命人找來妃雪，把鴛鴦玉佩重又交還于她，囑她妥善保管。
妃雪收下後，也未看一眼，便轉身欲走，慕容謹又叫住了她，告知巧遇徐淵。
妃雪駐足，低頭默然片晌，道：“王爺，我與他已無瓜葛。”
慕容謹喝着熱茶，又說：“方才有人拿這玉佩大做文章，想要嫁禍于他。”
妃雪身形輕顫，握着玉佩，而後笑說：“是嗎？與我何幹？”說罷緩緩走離。
慕容謹聽雨品茶，也未在意。
出了書房，妃雪走至雨中，一旁服侍的丫鬟驚得忙把她拉到檐下。
淋了雨的妃雪揮開丫鬟的擦拭，朝卧房走去。
丫鬟小心翼翼地跟着，見前方王妃走來，忙恭敬問安。
妃雪施禮：“王妃”
王妃詫異道：“妹妹這是怎麽了？”
妃雪微微搖頭。
王妃責其丫鬟仔細伺候，又讓妃雪快些回去換身衣裳。
待人走遠，王妃輕聲嘆道：“真傻。”以為淋了雨，旁人就不知道你在哭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