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俠之大者

科爾曼真正獲得[鍋爐]這個綽號,是在他加入[塔隆船廠工會派遣組織]之後,他右上臂靠近肩胛骨的地方,多了一塊刺青。

刺青是一只揮舞着烈焰之拳的狂躁蝙蝠,那蝙蝠從撇開的三角嘴巴裏吐出舌頭,是一個讓小姑娘看了都會想笑的滑稽圖案。

“敬科爾曼兄弟!”他加入塔隆幫的那天晚上,整個組織的人聚在船廠鍋爐房裏為他開了個盛大的慶祝會,他的老板是組織者。

塔隆那張素日裏看起來甚是粗鄙的臉,在群英荟萃之間變成了一張集嗜血殘暴、仗義疏財、義薄雲天于一體的大佬肖像。

他滿身酒氣,鼻孔朝天地走到科爾曼身旁,将一整杯葡萄酒澆在了他的頭上,說那是淨化儀式,眼底的寒光留意着科爾曼該當如何?“我也敬你,塔隆老板。”科爾曼在衆人熱烈的倒噓、口哨聲裏,把塔隆手裏的杯子搶了過來,給老大來了一個迎頭碎。

塔隆的保镖當時看傻了眼,嘴裏咬着煙卷的人把煙頭掉在地上,吃火雞膀尖兒的人不幸咬到了自己的舌頭,天上飄着撕碎了的襯衫、船廠女工的裙子、還有船上的萬國旗。這些東西都成了禮炮或焰火的替代品,歡慶着這組織迎來了一股新鮮血液。

有許多燒火棍從一大幫亡命徒的□□裏伸了出來,科爾曼覺得至少有幾十到上百樣兵器,連迦托奧聯合王國軍精銳配備的多眼膛線铳都現身于此。科爾曼眼神平淡地望着各種火器,毫無懼色的他,聳了聳肩膀:“兄弟們,我不欠你們什麽。”

“混賬!”塔隆的貼身保镖[赤蛇]蕭納,甩開他的赤蛇鞭,虎視眈眈地擋在塔隆身側,“你這不識好歹的混賬!”

“不。”塔隆摸了摸他由發蠟固定好的西瓜頭,将幾塊碎玻璃混合着的血跡,若無其事地撣掉,“我潑過很多人酒,但真正敢反抗我的,有膽色的人,也就科爾曼自己。”他看了一眼臉上露出陰郁及不服表情的蕭納,轉過來狠狠地踹在了科爾曼腹部。

科爾曼腦中突然閃過好幾個該如何應對的動作畫面,包括抄抱這胖子的腿,将他摔個七葷八素,或者直接鼓起腹部肌肉讓老板帶些體面,摔個屁股蹲,等等。但他又明白狂傲将使他無法學習,無法走近這個男人……于是,他幹脆倒在了地上。

他裝出被人踹到腸痙攣的可憐模樣,伸出手指依然不屈地指着塔隆,怒吼:“我不欠你們任何人!我不喜歡有人潑我酒!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還會把那酒杯扔你頭上!”

“小崽子!你所不知道的是,闵特是港督大人的親侄子,你把他打成那樣,我保了你,而不是讓巡捕把你抓走……”塔隆吃力地蹲下他矮冬瓜一樣的身體,狠狠地卡住科爾曼的脖子,眼中閃爍着致人死命的狂暴,“你已經欠了我的!我們塔隆幫的!”

“呼啊!”那些之前陷入定格的亡命徒們,狂吠着揮起雙臂,仿佛下一秒就要沖上來把敢于挑戰老大威嚴的新丁活活踩死。

“但是!”塔隆一只手把科爾曼提起來,前胸肥肉因激亢而劇烈顫抖,将他的黑色禮服撐得崩掉了兩顆扣子。“但是,那個該死的港督老爺,他已經盯着我們船廠有段時間了!他觊觎我們多年來積攢起來的財富、人脈,很可能随時采取措施!”

“而你!”擁有天生倔強眼神的科爾曼,被一雙肥厚潮濕的大手提了起來,他為了體現自己的權威,使出了吃奶的勁兒。他把混小子科爾曼的兩條胳膊別到後面,推着他往前走,直至鍋爐房中間的設備旁。“打開閘門!”赤膊的塔隆幫兄弟,打開了煤閘。

瞪着裏面猙獰亂舞的火焰,以及髒穢不堪的煤泥,科爾曼有一瞬間差點忍不住将塔隆填進這裏面。

Advertisement

“要學習。”他提醒自己不能這麽做,現在的他,不是聖騎士,只是個十四五歲、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夥子,他想要變成一個俠之大者,就必須,謙虛。

卡桑德拉那樣的人,她和塔隆走到一起,僅僅是因為錢財的威逼利誘?對方的敲詐勒索?科爾曼覺得并非如此。

她看待塔隆的眼神裏,有厭惡、拒絕、仰視又有等等奇妙的矛盾情緒在裏面,塔隆最先占有了她,緊接着她又愛上了這死肥豬。

而往往,愛上壞男人魅力的女人,才最執迷不悟和用情至深,科爾曼發誓他要将卡桑德拉從這頭肥豬身下拯救,就必須學他。

推翻一位皇帝的□□,解放卡桑德拉皇後,是聖騎士科爾曼、不,船工科爾曼,必須進行的驅除儀式,“我要對主負責。”

因此他對着那大張其口的煤閘大聲“嗷!”了一聲:“不!塔隆老大!你不能平白無故殺死一位剛入會的兄弟!”

“是啊,是啊。”塔隆凜起眼角,像只使壞得逞的獅子一般點了點頭,“我不會這麽做,科爾曼兄弟。”

“這煤閘對你來說是一個教訓,當你具有名望的時候,可以放手去幹許多事,但絕對不是現在。”他甩動肥碩的腮幫,搖起頭。

“科爾曼兄弟,我要你去收拾我們的好港督,他近期會乘游艇去斯普拉群島度假,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塔隆陰笑道。

“在遠航期間,海面上看似風平浪靜,其實潛藏着危機,哪怕你地位再尊貴,都有可能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推了科爾曼一把,後者差點就鑽進燒得通紅的爐膛裏,但這事兒根本不可能發生,科爾曼只是裝得很趔趄,四周傳來了哄笑。

“取來港督囚德的首級,來證明你配得上[鍋爐]這個綽號,如果任務失敗了。”塔隆用煤鏟在沒充分燃燒的煤塊上,紮了一下。

“你就來當鍋爐的燃料。”

“萬歲!塔隆老大萬歲!”擊殺港督的作為,是每個塔隆幫分子夢寐以求的終極任務,那裏面深蘊血腥、危機與征服的快感。

[年輕氣盛]的科爾曼,轉過身以食人骨血的鋒利眼神,将一大幫窮兇極惡的歹徒瞪得住了嘴:“我會完成這個任務。”

狙殺凡人,對科爾曼來說沒有絲毫難度。

一周以後,聖法耳港督遭到賊人狙殺的消息,就傳遍了這個遍布黑暗,在惡魔占領它前就已腐化堕落的奢靡海港。

[鍋爐]科爾曼的名頭不胫而走,祂飄過千山萬水,踏過冰蓋極地,跟随塔隆船廠的足印,将恐怖噩夢帶去任何一個可征服之地。

塔隆船工公會派遣組織成了北部迦托奧聯合王國的心腹大患,但它根基茁壯,人丁興盛,武力威猛,成了法外之地裏不法分子的朝聖歸所。塔隆喜歡端着酒杯坐在他金庫前的客廳裏,光明正大地犒賞為組織貢獻心力的屬下,科爾曼常是他座上賓。

這人很快得到了理事的職務,連[赤蛇]蕭納見了他都必須行禮,然而他每次去見塔隆的時候,都會異常心痛。

卡桑德拉可能不喜奢華,但塔隆靠科爾曼吞并了許多船廠,買下了斯普拉群島至聖法耳港所有漁業權、航運權之後,她哪怕簡樸到極致都不可能不在裙褶上點綴瓊鑽。這樣一來,卡桑德拉更是亮麗得讓人睜不開眼,塔隆坐在沙發上,而她倚在扶手上。

他攬着她的腰,用執酒杯的手指向大廳裏,穿雙排扣禮服的各位先生們:“塔隆帝國又壯大了,科爾曼理事你居功至偉啊!”

“但是我要警告你的是,科爾曼,把你的招子移到該注意的東西上面去,這對乃子,它不屬于你。”塔隆肆無忌憚地伸出了手。

他喜歡當着手下們的面,對卡桑德拉動手動腳,仿佛是對所有物宣誓主權的守財奴一般,卡桑德拉叫了一聲,塔隆更興奮了。

科爾曼記不清他有多少次想要出手幹掉這死肥豬,但他都忍住了,今晚,當他又将那對散發出異味的手,伸進她裙領裏時,鍋爐科爾曼忍不住爆炸了。他不再是入會當晚欠缺考慮的新丁,經過數年歷練,他猶如勝券在握的拳手,開始在後幾回合裏發力。

他推開塔隆的胳膊,把幾個和他并排聆聽訓示的同夥兒扔在了身後,于他們因震驚過度而扭曲的視野裏,科爾曼抓住塔隆的肩膀把他從沙發的這一頭端到那一頭,一拳搗碎了他的鼻梁骨,讓這死肥豬一口吐出了金牙還有碎掉的軟骨。

“你,你這個該死的,小崽子,你是活膩了嗎?!”塔隆塌掉的鼻子歪在一邊,他絕想象不到權威會受到如此嚴重的挑戰。

他狠狠地吐了一口血水,用幫會頭頭最陰狠的力道,從沙發墊子的夾層裏掏出了轉筒燧石铳,朝為他打下萬裏江山的功臣科爾曼扣動了扳機。科爾曼還來得及留下一個帥氣的側臉,朝掩嘴尖叫的卡桑德拉致以微笑,接着,他肚子上挨了狠狠一擊。

近距離的火器噴吐,打出一團剛猛的硬直拳火花,使得科爾曼像被電流啓動的火花塞,震動、旋轉了三周半。

他人直挺挺地趴在地上,模糊看到塔隆捂着嘴從沙發上下來,用他手裏六磅重的燧石铳猛砸科爾曼的頭:“你這狗雜碎黑鬼!”

“你們也來,殺了他!”塔隆瘋狂地大吼着,他扯開領結,叫來以蕭納為首的狗腿子,朝這位毫無還手能力的愣頭青,施以殘暴毒手,科爾曼的血四處噴濺,他頭上開了瓢,身上出現無數傷痕,腹下血液浸透了整張地毯。

卡桑德拉本身趺坐在沙發扶手上,當這一切發生時她都忘了把手裏的酒杯放下,直到科爾曼的血噴得到處都是,甚是是酒裏。

她迷茫地看了一眼那滴綻開來的鮮血,它把好端端的祭品紅酒染成了另外一種赤紅色,塔隆脫下襯衫,露出滿腹贅肉,他揮舞腰帶,用金屬扣砸科爾曼的頭,蕭納用鞭子勒住科爾曼的脖子,用想要把他勒死的力道半提起來:“科爾曼兄弟,我也沒有辦法。”

不知如何是好的卡桑德拉茫然四顧,此時一道仿佛命中注定的光芒,對擁有善良心腸的卡桑德拉做出了提示,她往沙發一角看。

她的男人,那個給與了她無數傷害、關懷、虐待、摯愛等等野獸般的感情的人,将危險的武器扔在了那裏。它明晃晃的樣子充滿了金屬該有的美妙質感,對男人而言握持它就像是駕馭一匹野馬,但對卡桑德拉來說,抱起它來明顯很重,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你們不要再打了!”卡桑德拉幾乎是哭叫的,她的聲音柔軟纖細,與男人們發出的濃重喘息相比,沒有絲毫力度,和說服力。

蕭納借這個機會,好好地發洩了多年以來他被科爾曼壓住風頭的惡心,他手裏那條同樣為塔隆幫建立許多業績的赤蛇鞭子,是凡人少有能得到的符文武器,它曾被某位咒術師加持過[毒化]的增能,所以科爾曼此時嘴唇發紫,傷口流腐臭的膿血就是拜他所賜。

他趁着換人的檔口想要去拿桌上的酒止渴,一眼就看到卡桑德拉像只柔弱的小貓似的,蜷在沙發角裏用火器對着他們幾個。

“喂喂喂,老大,卡桑德拉大姐頭……”蕭納手指停在杯子上面,他能從卡桑德拉的臉上看出被逼無奈。

塔隆胸前兩塊肥肉不停地扇動着,肥如豬肚的臉因運動過度,染上了一層呼吸艱難引起的赭紅色:“寶貝兒,那很危險。”

他的第一反應是他的女人絕不敢反抗她,從她為了償還她父親的債把自己賣掉那天起,這個女人就沒想過反抗。

她手持那火器,絕對是因為她好奇,這是王國軍軍官才能配備的好東西。

霰彈型,能把牆皮轟個窟窿,是個非常有味道的“漂亮女人”。

卡桑德拉唇角顫抖着,今夜她金色的長發很随意地灑在肩後,鵝蛋黃禮裙是她最喜歡的款色,她盤腿把火器墊在膝蓋上,就像是戰争女神塑像一般莊嚴不動,蔚藍色的眼珠裏晃蕩着的驚恐與堅強摻半,且朝慢慢靠近她的蕭納偏斜:“把,把科爾曼放開。”

“我就知道你們有一腿,他總是對你眉來眼去的!”塔隆咆哮着握緊腰帶,把它朝兩端猛掙,發出“啪,啪”的脆響,其人粗魯狂怒地撞開蕭納,探身到卡桑德拉跟前,用不懷好意的眼神威逼着她,“你只有一個機會可以救他。”

他說着指了指自己的□□,他當然不是想讓她從□□底下鑽過去,他是沒有嘗試過徹底瓦解一個女人的尊嚴,該有多刺激?

“你不要逼我……”卡桑德拉咬緊嘴唇,哪怕她的心再堅強,都不可能在如此黑暗卓絕的殘酷身影下,滴水不漏。她的強大心房急速顫動,恐怖的洪水即将沖垮她那座堤壩。她痛苦地垂下頭,往事歷歷在目,催她眼淚肆意掉落,她是玩物,籠鳥池魚。

“來吧,寶貝兒,你只有這樣,才能體現出你的忠心。我已經開始懷疑你的這種忠心了……”塔隆褪下他的褲子,踢開一旁。

“卡,卡桑德拉。”這時,那個留有一絲呼吸的黑人光頭客,擡起了腫脹變形的臉,但卡桑德拉還是能透過塔隆的大腿縫,瞄到他腫得只剩條縫的眼睛裏,透發出一道讓人心安的光芒,讓她瞬間想起她在聖法耳港碼頭對他說過的話。

“聽着,你這小子,沒事要去大教堂轉轉,多聆聽一些教人向善的聖詩,以免,成為你不想成為的人。”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們沒有任何理由成為別人想讓我們成為的人,也毋須任何解釋,努力變成一個我們想要成為的人。

她摸到這金屬器物渾圓光滑的手柄,以及它微微挺翹帶有死亡美感的半弧,她用力按下,而這一刻,她的世界從未如此清淨曼妙。硝的味道略刺鼻,混合着一股令人神經元都顫栗起來的辛辣,猛地向外突出一個半弧形的空氣褶皺。

這房間裏,半徑十碼之內的景物全被這空氣褶皺的前端照亮,亮度越來越鼎盛,掠過大腹便便的人,又掠過狡詐瘦高的人。

掠過矮小握拳的人,掠過躲在最後面的人,掠過對科爾曼施以毒手的人,掠過在冰蓋地區受他照顧,此刻卻對他最為狠辣的人。

卡桑德拉見到了神跡,這股硝煙所到之處,覆去了一層神性光影,她有幻覺,大概又不是幻覺,有教堂裏的聖詩在她耳邊唱。

天使們用以諾語安慰着神之使徒激亢不安的心,她出于凡塵,又墜入凡塵,再洗盡凡塵,任何罪惡都無法碰到她的腳尖。

任何想要傷害的她的力量,都會像空氣驟縮後,留在完好無缺的客廳地板上,那一截頗有諷刺意味的小肉丁,凄小,可悲。

科爾曼仿佛迎頭遭到一記重擊,事情朝他不願見到的方向發展了。他是聖騎士,只要略施小計,就能賺取一個無助女人的心。

他支撐她反抗的決心,借她的手除掉她邁向幸福的障礙,他再繼承船廠,與她幸福一生,哪怕這是幻覺,他都認為是主的恩賜。

但現在,那個女人,她耳邊的金發竟在無風飄飛,仿佛是水中受到光線照射的毒水母,遍體生輝,眼神布滿憐憫地望着科爾曼。

“你不能……不能做女聖徒,我要的,不是這個結果。”正是因為見過太多號稱貞潔的女性,他才知道這是一條如何殘忍的路。

“我當然不會做女聖徒。”她将仍不斷冒出熱煙的大手铳,壓在科爾曼扭曲骨折的手底。

“但你為了我,能做出一定的犧牲嗎?”她懇切的,想要掌握到力量的臉,比起以往那無欲無求的表情來說,多出不少魅力。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