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銀杏觀察者
[你不會變成幽靈,你可能會變成蝴蝶。]……奧迪斯托塔莎在她的小本子上記着些東西,寫好了之後她一直對那兩行字傻笑。
奧迪斯托塔拉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北苑危機解除以來的這段時間,她發現自己能夠很安穩地睡着,具體原因是她們換了主人。
她蠕動根須狀的腿部,無聲無息地來到姐姐身後,借着奧術珠子發出的光,她發現紙張上是兩行潦草的,頗像蝌蚪的字跡。
她捂上嘴巴努力不使自己笑出聲:“姐姐,這是語錄嗎?”
“我覺得人類的文字很美,在你睡懶覺的時候我曾自學過一些。”奧迪斯托塔莎拿羽毛筆敲打羊皮紙張,嘴角溢滿了甜美微笑。
“是啊,是啊,所以你有能力把拆解者大人說過的話,偷偷摘寫下來?”妹妹托塔拉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姐姐,笑眯眯地說。
托塔莎變得頗為羞澀,她将小本子鋪在胸前,像所有思春少女那樣動情地忽閃一對兒明亮的眼睛:“這是最美的情話了。”
托塔拉不忍心看她單純的姐姐越陷越深,于是她把笑容斂去,視線對準了雙塔結構的李奧瑞克城堡:“可他也是最遙遠的人。”
她姐姐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後流露出托塔拉從沒見過的堅強笑容,往北苑一片新開辟的綠野游去,腿部根須攀上許多微小藤蔓。
藤蔓本身具有異常濃郁的自然能量,這片名為[銀杏觀察者生态園]的綠意盎然之地,是那些帶來[銀杏之種]的地精們籌建的。
假如藤精每天花一定的時間在該生态園內淬煉洗滌根莖,她就能獲得與自然更加緊密的聯系,受到自然的祝福,強化己身。
托塔拉出神地望着受到藤蔓纏繞,被一只只森林妖精幻影環繞身體,從而變得僵若頑石的姐姐,眉頭颦得很深,憂心忡忡。
銀杏之種對黑暗精華培育起來的植物并不友好,生态園剛剛開放的那段時間,她曾親眼目睹許多藤精姐妹被自然能量吸幹。
現在,不斷飄浮着螢火蟲微光的生态園,它最初的肥料就是由那些姐妹們枯萎的身體,合成的,因此産生了一定的親黑暗特性。
她姐姐的變化也是從那時開始的,她只記得姐姐從萌生意識那天開始,就一直是個怕疼、怕腐朽的姑娘,瞧瞧她現在……
承受淬煉疼痛的辛苦,托塔拉試過一次就不想嘗試第二次,但她姐姐可以站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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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樹藤合起來把自己變成一株渺小忘我的草,焊在那個綠光粉塵飄逸的大自然召喚陣裏,一站站一天。
“姐姐,這不會是最好的選擇。”托塔拉咬緊嘴唇,轉身離開生态園。
這兒對她來說意味着蛻變的折磨,她不想被折磨。
“但我也有自己的辦法。”托塔拉朝生态園北翼,一座由舊北苑哨塔改造成的建築游去。
她要去那邊彙報當日生态園的環境監測數據,該數據收集的授權方是[銀杏觀察者]。
她直接與銀杏之種的擁有人,[銀杏觀察者]聶格福将軍接洽,一個擁有紫發藍眼、淡綠皮膚的半長耳精靈,喜歡微笑的男人。
為了獲得在北苑的居住權,和收集更适宜精靈居住的環境資料,來自遙遠[鐵橡木與銀杏聯邦]的聶格福将軍撒下了那些種子。
他自稱将軍,其實他并不是個将軍,他在擔當先鋒隊哨兵隊長攻打北苑之前,只是個熱愛自然、深谙種植之道的非典型地精。
現在,他的才能得到了充分發揮,介于他帶來的那些種子十分為艾絲美拉達女士看好,哨兵領袖為她的所作所為深深地忏悔了。
她為她的居心叵測找到了很好的借口,那就是她之所以迫切選擇與聖理之門合作,是想要借聖光的力量修複存在,真正複活。
那樣的話,她就可以将她的看家本領完全運用到李奧瑞克地宮,比如說糾正暗之母的長勢、使樹液人得到超智慧進化等等。
大大咧咧的托塔拉當然不信諸如此類的“官方說辭”,被調離高等精靈鎮守宮殿的時候,她确信女士是遭到了絕對軟禁。
銀杏觀察者生态園裏,供藤精淬煉身軀的自然召喚法陣,就是由名為艾絲美拉達的自然永動機提供着能量,她失去了權威。
[玫瑰爵士.科琳娜.靈魂詠者]女士,她有個挺長的封號,是禦賜的,北苑所有人都這麽說,她如今代管或将一直代管這片區域。
“說起來……”托塔拉擡眼望去,北苑的上空無時無刻不有三三兩兩的女妖飄過。
擁有極遠視野的女妖充當守衛,是托塔拉能盡情睡懶覺的另一大原因。
這波巡邏過去的女妖保持着低速飛行,且瞻前顧後的姿态,充滿了與靜谧安穩不同的緊張氣氛。
“那個叫瓦拉的女孩兒,她剛來北苑的時候,總是喜歡低頭哭泣。半夜三更,突然從生态園裏鑽出來,把人吓個半死。”托塔拉所言是指那波巡邏女妖裏,擁有名字的唯一一個。
“畢竟女妖裏能說話的,不瘋瘋癫癫的,最多也就那幾個。”她頑皮地想。
藤精在煥然一新的北苑區域裏行走,她油綠的藤條拖得很長,在砂石地上發出“嘩嘩”的掃動聲,活像是一條竹葉青蛇。
她将行經由咬人松、屍臭薔薇、腐爛柯基草組成的防禦圈,可能會遇上少數會說話的樹液人。
“喂,你好,大脖子。”這不就遇上了?
樹液人緩慢行走着,當它聽到有人叫它,便扭過長着一顆大樹瘤的脖子,發出草葉摩擦的聲音,模糊不清,也段不成句。
“晚,晚上好,托塔莎,小姐。”托塔拉深為生态園的神奇作用感到驚奇。
短短幾周的時間,就有這麽多黑暗植株得到了自然能量的影響,發展成擁有語言能力的物種。
“晚上好,雖然你叫錯了我的名字。”又是姐姐,她人氣極高的姐姐。
托塔拉有一點嫉妒地說:“你又在一個人修剪植物了?”
“呃,那,是。”樹液人舉起暗影剪刀,努力想要組合好詞句,但表述複雜的句子對它來說又很難,于是它只好用剪刀手柄捅了捅腦袋,這時它腹部的黑鐵艙門打開了,這東西是個挺煞風景的玩意兒,托塔拉一直都覺得。
怎麽說,它破壞了自然的和諧?
裏面探出一顆擁有貪婪笑容的地精腦袋:“嗨!托塔拉妹妹,又要去找我聶格福兄弟了?我不得不說你混了個好差事。”暗精靈把露在外面的腦袋向上轉,對迷迷糊糊戳自己頭的大傻帽叫道:“博澤!你這笨蛋!我教你說,‘是,可愛的小姐。’”
“是,可愛的,托塔拉小姐,博澤在修,植物。”樹液人歪着頭,磕磕絆絆地說:“它們都長高了,要,要修剪。”樹液人由于緊張流下了一滴疑似汗液的透明體,滾落到地上被迅速注入了一股來自生态園裏的自然能量。
幾秒鐘內,變成了一株手舞足蹈的惡魔草。
托塔拉盯着與她小腹齊高的惡魔草,發現它上面三個絨毛鬼臉正有脫落的跡象。
像惡魔草往樹液人成長一般需要數周時間,而自從生态園建立起來以後,北苑裏的樹液人成了最不罕見的東西,它們俨然占據了生态鏈裏的最高位。
“哈哈。”托塔拉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大脖子比你更懂得遣詞造句,摩多先生。”要不怎麽說地精都是惹人生厭的生物?仗着有些高級智能肆意看不起比他低階的生物,相比而言,艾琳思貘游俠隊長是他們中的一個特例。
她渾身找不到地精普遍的狡黠影子,每次遇到獨行的托塔拉都會随和嚴謹地護送一陣子,又讓人覺得那是在她的職責範圍內,使人不會覺得有所虧欠。“哎呀,可惜,艾琳思貘隊長是女性,不然的話……”托塔拉趕緊打消這個念頭。
上次北苑危機之所以形成,是因為防禦基建十分簡陋,居然能讓敵人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參觀,将李奧瑞克城堡變成了一個冒險者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高進在向科琳娜女士交還防務時,曾如此評價北苑危機。
因此,科琳娜女士走馬上任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造北苑防禦體系,威脅暗之母裏的暗精靈與黑鐵矮人,若是不能提供有效的防禦支持,将遷移暗之母。她可不管暗之母是為了讨好誰才建的,也根本不怕什麽蓋修姆神教大神官[奧迪耶夫]大人。
咬人松、屍臭薔薇、腐爛柯基草這類亡靈植株,就是蓋修姆神教投放北苑的半機械生物。關于這個教的奧義,是恪守古神“機械至上,形神合一”之教條,致力于亡靈植株的進化,聶格福建設生态園時就受到了奧迪耶夫的支持。
托塔拉相信,如果沒有科琳娜女士從中斡旋,那幫只會制造廢物、垃圾的暗精靈和黑鐵矮人,會一直居住在那棵畸形的大榕樹裏茍且一代又一代,哪怕北苑裏的亡靈死光了,人類冒險者踢翻了李奧瑞克的旗幟,這些唯利是圖的生物,都只是冷眼旁觀。
現在不一樣了,科琳娜女士把它們拉入了戰争,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想到她有科琳娜女士那堅強的後盾,不管她是出于對亡靈植物的同情,還是出于對她主人的負責,托塔拉都在心裏對這天生擁有領導才能的女士,表達了虔誠與信賴。
“托塔拉小姐,到聶格福兄弟那還要走很長一段路,我需要護送您嗎?”摩多當然不想做這種事,但眼下的局勢誰都看得出來。北苑裏各個勢力必須改變以往消極共存的現象,把同仇敵忾、一致向外做到裏裏面面。
“當然不需要,摩多大人請繼續您的巡邏任務吧。”托塔拉露出個玩味的笑容,她當然曉得以貌取人的摩多看不上藤精。正是因為這種口是心非的敷衍,她才讨厭地精生物。
摩多不動聲色地坐回他的艙室,朝托塔拉擺了擺手:“那祝您晚安。”就是怎麽虛僞,這些天生的好利之徒,哪有什麽誠意?
就在這時,一陣清風拂面的氣息降臨了,夜之觸手輕輕地攬住了托塔拉的肩膀:“托塔拉。”那把聲音冷淡虛無,充滿了令人悲傷的感情,不過托塔拉不會為她感到悲傷,她能學會說話,就證明她擁有比其他女妖更好的資質,未來可期。
“真是一陣風把你給吹來啦。”說了個冷笑話,托塔拉仰起頭,笑眯眯地看着瓦拉攜她兩名低垂頭的女妖守衛落了下來。
“北苑還很不安全,我剛發現你和摩多隊長有一番交談,覺得他是想要護送你去銀杏觀察者那裏,有什麽誤會嗎?”女妖飄到即将合起來的艙門前,猛地伸出她毫無血色、且慘白到看不出掌紋的手,那指甲蓋也全都效仿科琳娜女士,留到一尺長。
摩多趕緊揿動按鈕将艙門打開,他發現一襲白裙的女妖正仰頭觀察樹液人博澤。
“我想,你沒有聽錯,瓦拉小姐。”摩多嬉皮笑臉地從座艙裏跳了出來,然後他把艙門關閉,拍了博澤一下:“走吧,笨蛋博澤。”
“摩多隊長,我提醒你注意。按照近日頒布的《北苑安保條令》,你必須規範你對待其他種族的言辭,無論女妖、黑鐵矮人、暗精靈、銀杏地精或是藤精及一切黑暗植株。”瓦拉面無表情,雙眼甚是空洞地盯着前方,仿佛是來自另一層空間裏,幽魂的注視。
異樣感掠動了摩多背上的汗毛,讓他體會到了一種與死亡面談的恐懼:“我,我會的,我會尊重他們。”
“這就好。”女妖簡短說完,留下藤精和大驚失色的摩多,震蕩衣裙,發出劃破空氣的銳響,瞬間和她的兩位女伴越上半空,往東北方游弋而去,依然是那樣走走停停,警戒四周的樣子。
“我猜,我們的交談都在這些女妖的掌握之中。”摩多望着女妖縮小成一個白點,喃喃地說。
“也沒有什麽不好的,像我們藤精,就不會有什麽秘密。”托塔拉拒絕了摩多好心的護送,盡管後者很真誠、很紳士地懇求,她都沒有給摩多的巡邏任務造成什麽不便,後者最終耷拉着腦袋返回樹液人座艙,慢吞吞地走開了。
瓦拉收回目光,眼角餘光射向雙塔中的一座,其中第三層今夜注定金碧輝煌:“聽着,女士她去參加冊封儀式了,我們必須守好北苑。”一時之間,北苑上空掠過近百道銀白影子,空氣褶皺觸發了極其迷幻的光影效果,女妖們仿佛從另個世界被她召喚而來。
女妖們并不能像她一樣張口說話,并不是每個靈魂都很堅強,願意進入生态園淬煉精神,所以瓦拉俨然成了北苑的代理長官。
她分配完任務,女妖們默不作聲地四處飛散,由各自的音爆球罩着,離散的速度堪比流星寂滅。
瓦拉的任務很簡單,她沒有固定的巡邏範圍,只需要游去她認為會出現不和諧的地方看上幾眼,她會着重注意種族間的緊張氛圍确保科琳娜女士鞏固權威前,北苑不出亂子。
女妖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痛苦經歷,瓦拉恨透了和富家女私奔的未婚夫。
但現在,她不再仇恨,自從進入生态園淬煉過精神以後,她學會了心平氣和,力量反而增強了許多。
比如她的音爆飛行,就是姐妹們中的翹楚。
“科琳娜女士也不是萬能的,她曾教導我們,女妖的力量來自仇恨、遺憾、失望,其實那只是她的個人經驗。”
瓦拉欽佩科琳娜.靈魂詠者女士,但艾絲美拉達女士的自然能量和聶格福将軍的銀杏之種,讓她開拓了自己的視野,無形中得到了精靈豐富的知識儲備。她懂得,希望更能為人帶去力量,負面情緒能改變一個人,只有希望,才能塑造一個人。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特別的,是不是除科琳娜女士之外,世界上唯二能獨立思考的女妖,但生态園一定是改變女妖階層的重要途徑。她本能地朝生态園游去,在那兒發現了兩位壯碩的黑暗林精,它們是銀杏之種與黑暗精華融合後,滋生出的半神肉身。
渾身由一層灰蒙蒙的暗影煙霧籠罩,半人馬的模樣充滿了神像的威嚴感,此時那兩個家夥正扛着暗影标槍,站在那打哈欠。
“按我的級別,無權申斥兩位大人,但你們的責任很重大,我可以提交銀杏觀察者來管。”女妖的聲音把黑暗林精吓得都站直了身子,作為半神塞納留斯的子女,他們也沒有想到一出生就受到了黑暗精華的控制。
他們曾一心想要反抗銀杏觀察者的束縛,但銀杏觀察者中被稱為[大植物學家.托納瓦加.阜草者]的家夥(其實是一名由蓋修姆神教借調至銀杏觀察者的自然學者)顯然擁有對付半神之子的辦法。
林精兄弟沒有辦法,只好退而求其次,幫助北苑鎮守生态園。現在,連打個盹都要被人管着。
對方還只是一名女妖。“放心,女士,我們會銘記在心。”兄長紮塔裘斯用剛硬的精靈臉孔,驕傲地昂視着女妖。
“女士,你下次使用生态園的時間,我們可以好好商量。”弟弟因菲諾斯則較為懂得審視奪度,抱歉地叩了下前蹄。
“嗯。”女妖的聲音随着她的離去顯得有些拉長,“這就好。”
警戒者的任務就快要完成了,雖說女妖不會疲憊,但能換班休息她們也會很高興。“最後一站,就去那邊看看。”瓦拉說到底也只是個還沒結婚的小娘皮,也有她頑皮的一面,她早就被雙塔第三層,那顯現着古老奢華排場的宴會光影給吸引了。
“據說今晚,皇帝陛下也會莅臨現場,為拆解者大人和北苑作戰有功的科琳娜女士冊封爵位。”瓦拉踩着她的音爆球,小心謹慎地往雙塔斜投而來的高大陰影下移動,她這種做法明面上并不被許可,但塔樓的冷血弓箭手視力也很好,不會随意放冷箭。
早在宴會開始前兩天,這附近就被冷血衛士們排除了數遍,現在暗地裏也有不少戰鬥精英埋伏着。她之所以敢這麽做,也完全是因為女妖階層借女士的光,如今正是戰功赫赫的代名詞,尤其背靠蘇南科爾大人,沒人敢拿女妖怎麽樣。
她作為警戒者,工作範圍只到城堡腳下,再往前走她就超出了工作範圍。“現在是休息時間,讓我看看冊封騎士的盛況吧。”瓦拉像只偷腥的貓咪似的眯起了眼,貼近城堡被歲月侵蝕的灰白岩壁。
正當她要順着第三層回廊看個近景時,突然被正下方一個鬼鬼祟祟的影子吸引了注意力。這影子左顧右盼顯然不是在做什麽好事情,而且他很認真,認真到瓦拉落到他後頸時,他都沒在意。
瓦拉對這樣一個神秘人沒有任何印象,簡單說他是個骷髅兵,比普通的冷血衛士高兩三頭,頭上豎了根粗骨刺,很粗魯的樣子。
他半蹲着用手骨敲石板,發出不為人知的輕響,然後又搖搖頭站起來,望着銀月懸挂的方向後退幾步,再蹲下去敲擊。
“是在挖金幣嗎?骷髅人挖金幣有什麽用嗎?難道是暗之母有人指使他這麽做的?這個盜竊犯!”李奧瑞克城堡是冒險者們心目中的財富聚集之地,地板下面藏着金幣也不是不可理解。
“寶藏挺不好找啊。”正義感爆棚的瓦拉,揣起手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