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弟042章

屋後不遠處的榕樹又發了新芽。這是沈姝第三次看到這幾棵大樹冒新芽了,這意味着她來南朝已經三年了,同時,謝長寧外放的三年任期也已經滿了,是時候離開了。

府上的丫鬟小厮早在半個月前就開始收拾東西了,該帶走的該留下的,井然有序。到了離開這一天,整個官邸院落裏,已經差不多恢複成三年前剛來的樣子。

當初來了多少人,回去的時候也幾乎是原樣不動的,就只少了一個江媽媽。這三年來負責灑掃院子的粗使雜役,就如同那些沒有生命的物品一樣,被一起留在了這個院子裏,送走一任又一任的縣官。

幾輛載滿了人和物的馬車從官邸門口出發,慢悠悠的駛過全州縣城的長街,一路上百姓的挽留聲不絕于耳。

三年前,得益于謝長寧頂着所有壓力提前做了預防措施,全州城在那場大災中幸免于難,才有了百姓如今安居樂業的生活。

和生活在現代的人民不同,古代的百姓地位低下,活在重重壓迫之下,絕大多數人,窮極一生也不過是在溫飽線上掙紮,哪怕君王再殘暴,但凡還能活得下去,哪怕再艱難,他們也不敢生出二心。

所謂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這些一直活在壓抑之下的百姓一旦爆發,就預示着一個王朝即将走向滅亡。正是應了那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心亦如此。

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裏,全州繼任的縣官,都将活在謝長寧的陰影之下。不論以後還有沒有人能這樣做出這樣一番大舉動來,他已經注定會青史留名。

跟沈家的情況一樣,他們明明都是傷害了原主的人,可是卻都靠着沈姝提供的機會,平步青雲。親手将讨厭的人送上高位,這樣的感覺真是無比糟心,可是如果又機會重來一次的話,沈姝依舊會選擇這麽做。

在大災大難面前,個人的利益與感受都變得沒那麽重要了。我們身為小人物,一邊感嘆着自身的悲哀,在大義面前卻仍會奮不顧身。

這是一個無解的死結。

——

馬車出了全州縣城,沿着官道一路走走停停,約莫花了三日左右的時間,便出了柳州府境,朝着靖州繼續趕路。

在出發之前,沈姝就覺得蕙姐兒的情緒有些不對。随着時間一日一日的過去,眼看着離靖州府越來越近,那種不安的情緒表現得越來越明顯。

沈姝看在眼中,卻終究選擇了不去過問。她穿越之初就打定了主意不跟這些人有什麽交集的,剛開始的那段時間她也的确做到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一場大病之後,蕙姐兒就成為了一個變數。

沈姝一度懷疑蕙姐兒對她表現出善意,是有所圖謀,可是随着時間的推移,沈姝漸漸察覺到,蕙姐兒對她的好,仿佛帶着一種彌補的意味。哪怕是不顧沈姝的意願想要将她跟謝長寧湊到一塊,出發點也是為了她好。只是她不能接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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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此,沈姝幾次順着這個方向思考,蕙姐兒重生之前的那一世,這具身體的住着的,到底是誰的靈魂,是原主還是她?如果是她的話,沈姝很懷疑,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她就如此厭惡謝長寧這個人,上輩子的她究竟是怎麽堅持下去的?

就算是上輩子沒有這一系列的變故,謝長寧可能不曾許下承諾,兩人之間沒有之前那場談話,沒有和離書沒有休書,所以她就會乖乖的回到建安謝家大宅嗎?答案是否定的。沈姝很了解自己的底線在哪裏,即便沒有那兩個承諾,她依舊會想辦法脫身,她不可能一輩子跟着一個厭惡的男人共同生活在一起。

如果是原主的話,又有些說不通,因為蕙姐兒重生是在原主自殺以後,蝴蝶效應影響不了之前的事,只能改變以後的事。

也就是說,上輩子那個人,很大可能真的是她。

那麽,她上輩子脫身成功了嗎?這是沈姝最關心的問題。而蕙姐兒的不安,是否也源于這件事?

聽起來很合理,但是看起來并不像。沈姝覺得她擔心的人,是謝長寧的可能性更大。

可是謝長寧有什麽好擔心的?

基于此,沈姝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上輩子的謝長寧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甚至可能是死了?

不過最後一個選項很快又被沈姝否定了。以謝長寧的身份,哪裏又那麽容易死,真的是天災*躲不過的話,死的也絕對不會是她一個人。

然而沈姝沒想到的是,這個被她認定為不可能的選項,恰巧就是事情的真相。

——

蕙姐兒擔心的的确就是謝長寧,上輩子他就是在回去的時候出的事,因為記憶太過遙遠,當時她又受了驚吓,只依稀記得地點是在靠近靖州城的地方,具體是哪個位置,就不知道了。

仿佛開罪了上天一般,那幾年裏,南朝境內大災小禍不斷,繼柳州境內水災之後,第三年靖州也受了災,從臨近春耕的時候開始,一個幾個月滴雨未下,田地幹涸出深深的裂縫,境內百姓別說是吃飯了,後來連喝水都成了問題。

大災催生難民,逃荒的難民為了一口吃的,可以連命都不要。謝家一行人途徑此處的時候,不幸就碰上了這樣一群流民,他們攔下了謝家的馬車,搶奪了攜帶的食物,後來不知為何發生了沖突,動起了手。

謝長寧帶着幾個小厮與車夫将女眷護在車裏,車門緊緊關着,只聽得到外面雜亂的聲音,對從小錦衣玉食養在深閨的女子來說,仿佛來自地獄的聲音,可怕極了。

蕙姐兒不知道她是怎麽熬過那段時間的,她将頭埋在沈姝懷裏,連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後來還是遇上外出剿匪的官兵,沖突才得以平息,只是在這場混亂中,謝長寧被人打傷了頭,鮮血不住的流,因傷勢太過嚴重,堅持不到去城裏請大夫就去了。

那時候,蕙姐兒覺得,天仿佛一下子塌了下來。

重來一世,雖然有一些事跟上輩子不一樣了,但是她不敢賭這件事會不會發生改變,因為如果她賭輸了的話,她将再一次失去父親,這個賭注太重,她輸不起。

馬車行至一間客棧停下,稍作歇息。

客棧的老板娘說着一口奇怪的口音,讓蕙姐兒一下子想了起來,上輩子她們也曾經過這裏,休息之後便繼續趕路,之後就出了意外。

蕙姐兒心中瞬間敲響警鐘,她幾乎抑制不住想要大喊,不能再走下去了,無論如何也不能!可她最終還是沒喊出來,因為她知道即便喊了也沒用,若是拿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謝長寧根本不會為了她耽誤行程。

于是在休息的這段時間裏,她就拼了命在想,要怎樣才能阻止謝長寧繼續趕路。裝病?不行,這只會讓他更快的離開客棧前往靖州城給她請大夫?說太累了想要休息?也不行,因為行程是一早就定下的,若不是事出有因,回建安遲了的話,謝長寧會被問罪的。

會姐兒想了許多的理由,可是沒有一個行得通。此刻擺在她眼前的,似乎就剩下坦白這一條路。

可是,她實話說了,謝長寧會信嗎?

她設想了一下,如果有人告訴她,她會死在哪裏,她更多的可能是憤怒,而不會相信。

唯一的路似乎也被堵死了。

随着時間的推移,衆人簡單用過了飯了之後,小厮已經起身去套馬車了,再過不久就要啓程了。

蕙姐兒急得仿佛熱鍋上的螞蟻,卻無計可施。

“走吧,趁天黑前趕到靖州城。”終于,謝長寧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不!不能走!

蕙姐兒幾乎就要喊了出來,可她終究沒有喊出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小厮套好了馬車,衆人接連出了客棧上了馬車,又聽車夫揮動手中鞭子打在馬兒身上,吃痛的馬兒揚起蹄子拉着車往前行。

道路兩側景物不斷後退,走了一段康莊大道後,進入了一個峽谷。

這裏蕙姐兒也有印象,就是在這裏,他們甚至還沒能走出這個峽谷,就出了事。

“停!不要走了!不能走了!”她終于不管不顧的掀了車門簾子,朝外面喊了出來。

可是已經晚了,她看到了從路邊沖出來的流民,一個個衣不蔽體,瘦得只剩下皮包骨,藏在雜亂肮髒的頭發下的眼神,讓人看了遍體生寒。一群幾十個人,每個人手裏都拿了東西,大小形狀不一的石頭,長短粗細不同的木棍,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手裏拿了一把刀,陽光照在刀刃上,不見雪白的亮光,只有一層暗紅的色澤。

蕙姐兒見狀,仿佛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下子癱倒在車廂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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