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融的情景。小丫頭為她打起簾子,屋裏的人看到她的身影,融洽的氣氛為之一滞。
宜生抱着七月施了禮,請了安,就把自己當做透明人一樣,在一旁安靜地站着。
不過,顯然有人不願意讓她當透明人。
“夫人居然把大姑娘也帶來了?真是稀罕,我可好些天沒見過大姑娘了,霜兒總說想跟姐姐玩兒呢,可惜大姑娘平時不出門,霜兒都見不到她姐姐的面。”蘇姨娘掩唇笑着,看向宜生懷裏的七月,眼裏笑意更深,又轉頭對譚氏道,“老夫人,您看,大姑娘來給您請安來了。”
譚氏鼻子裏輕輕哼了一哼。
譚氏不待見七月,尤其七月長到十歲,竟還是只會喊阿娘,其餘祖父祖母乃至父親,都是一律不會叫的。跟其他嘴甜會說話的孫輩比,可不就是個小傻子!
一個連叫人都不會的小傻子,會請什麽安,施什麽禮?尤其譚氏斜眼一瞥,就瞥見那孩子還在她娘懷裏睡着香,別說要請安了,這是壓根沒把她放眼裏!
所以,蘇姨娘這話一說,輕輕巧巧地就把譚氏的火給挑起來了。
“得了得了,我看我這輩子都聽不着咱大姑娘請安了,我啊,就沒那個福分!”譚氏說着,褶皺下垂的眼皮顫動着,渾濁的眼珠狠狠夾了宜生一眼。
這兒媳雖然不讨喜,可也好收拾,往常只要這麽一瞪,她立馬就得認錯賠禮。所以,譚氏瞪過後,就端着身子等宜生誠惶誠恐地跟她認錯。
可是,沒有意料中的認錯賠禮。
那人依舊站着,即便懷裏抱着孩子,身條兒也窈窕直立如春柳,看着柔軟動人,卻又似乎帶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剛直意味。
老夫人便聽那人說道:
“正要跟娘說呢,七月最近身子不大舒服,許是熱地厲害,苦夏,夜裏都睡不好,媳婦也被折騰地不輕。”說罷,那人苦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眼下。
衆人定睛去看,就看到她眼底青黑一片,顯是沒睡好所致。
“所以,今兒想跟娘請示,免了兒媳最近的請安,也省地媳婦這幅樣子,讓娘看了心疼。”她笑盈盈說着,表情真摯,話語舒緩,仿佛真的是怕婆婆心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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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捂住了胸口。
心疼?
她心疼個屁!
作者有話要說: 別擔心,沈承宣不是男主:-D
謝謝【阿涼】【慕少蓉】的手榴彈,【陽陽】【秋刀魚在不在】【小夜】的地雷,麽麽噠(づ ̄ 3 ̄)づ
☆、交鋒
媳婦不事公婆固然不是什麽好名聲,但婆婆苛待媳婦,這名聲卻也好聽不到哪兒去。雖然當婆婆的有權任性,你要倚老賣老撒潑打滾,世人礙着你身份年紀也沒轍,但譚氏覺得,那是粗鄙的鄉下老婆子才有的做法,她自诩出身高貴,自然不可能做出這樣丢份兒的事。
所以譚氏雖不喜宜生,經常給宜生添堵,但起碼在大面兒上,卻從不給人把柄,因她還要名聲,還想讓人誇她慈祥和藹。所以她不明着克扣媳婦的生活用度,比如這熱天用冰問題。
宜生怕熱,這種天氣,屋子裏只擺一個冰盆是遠遠不夠的,但前世的宜生,卻過了好幾年夏天冰不夠用的日子。原因麽,則是譚氏說府裏開支大,進項少,府裏挖的冰窖存冰不足,外頭的冰價又太貴,是以全府上下都省着用冰。而且,就連譚氏自己也只用一個冰盆,所以宜生這當媳婦的,自然也不可能要求多。
譚氏的确是只用一個冰盆,但這卻不是因為她真的節省,要以身作則給媳婦做表率,而是她有老寒腿,怕冰盆擺多了會犯病。
就是這麽一戳就破的把戲,但前世的宜生卻忍受了幾年。不是愚笨地看不破把戲,而是被名為“孝”和“賢”的兩座大山壓得不敢說破。
現在想想,宜生只覺得上輩子的自己是個傻逼。
宜生的話一落,屋子裏靜了一瞬,譚氏捂着胸口,怒極反笑:“不想來自然可以不來,我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也用不着人跟前伺候。嫌熱就多用些冰,咱伯府家底兒雖薄,可也不能委屈着媳婦不是?就算掏光了家底兒,也得讓你用上冰!”
雖然允了請求,但任是誰聽到這夾槍帶棒的話,都很難坦然受之。
以往時候,宜生也不是沒提出過要求,譚氏也是這般,說是應允了,但那應允的話,卻能直接讓人主動打退堂鼓,還得再陪着小心哄她。
而且,以前譚氏的話還沒這次難聽,宜生每每聽到都羞恥地主動不再提起,而這次,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她這媳婦該馬上認錯了吧?
譚氏面色陰沉,心裏卻很篤定。
許是譚氏的話聲有些尖銳高亢,七月不舒服地在宜生懷裏扭了扭,宜生輕輕拍了拍,看七月再度安穩地睡着,才面向譚氏柔聲道:
“娘這話說的不吉利。上次哥哥讓張太醫給您請平安脈,不是說您老身子骨好着呢麽?”她微微笑着,“半截身子入土什麽的……這話可不能再說了,哪能自個兒咒自個兒呢?”
這裏說的哥哥,是宜生娘家,渠家的哥哥。
威遠伯府雖是伯府,府裏卻沒一個掌實權的,想要請太醫給府裏人看病,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兒。但渠家不同,渠家世代翰林,雖也不算有多大權,卻也比威遠伯府強得多。起碼,宜生的哥哥能給譚氏請來太醫,沈承宣卻不行。
宜生說這話,是故意膈應老太太呢。
你覺着你伯府勳貴人家出身高貴,可請個太醫,竟還得靠你瞧不起的兒媳婦娘家。
你覺着你的兒子是塊寶,可他卻連你兒媳的娘家哥哥都比不上。
果然,一聽這話,譚氏眼珠子立即瞪起來了。
可是,宜生還沒說完。
“不過,不知是誰蒙蔽了娘,竟會讓娘覺得,買些冰就能掏光咱們伯府的家底兒。”
“如今外頭冰價十兩銀子一筐,媳婦再怎麽用,也只十來筐,百多兩銀子便盡夠了。”宜生目光掃了一圈,最後落在譚氏身前的梳妝臺上,淺笑道,“娘眼前這聞馥閣的百花頭油,一小盒就要五十兩銀子呢。”
譚氏一張老臉登時漲紅,那眼神恨不得生吃了宜生。
似乎沒看到譚氏的眼神,宜生話鋒一轉:“當然,娘是長輩,又是伯夫人,用多少兩銀子的頭油都是應當的。”
說罷,卻又将目光轉向蘇姨娘,“不過,我瞧着,蘇姨娘用的這面脂和胭脂,是天香樓的吧?天香樓的胭脂水粉可不是尋常人用得起的,一盒至少至少,也得四五十兩,多的上百兩也不出奇。對吧,蘇姨娘?”
譚氏指責宜生的話雖然誇張了些,但有一點卻沒說錯:威遠伯府家底的确不厚。
譚氏的确用着五十兩銀子的頭油,但她是當家主母,又是長輩,出去代表的是伯府的臉面,是以宜生說她用得應當,也不全然是挖苦。而且,這話恰恰說到了譚氏心坎兒裏。
在譚氏心裏,她自然應當是這阖府上下的女人裏,樣樣最好的一個。就算伯府家底兒薄,供她奢侈一下還是應當的。
可是,一個姨娘而已,居然用上百兩一小盒的胭脂水粉?
威遠伯府可沒那麽多錢。蘇姨娘自己,也不該有那麽多錢。
蘇姨娘原本是譚氏的梳頭丫鬟,說起來算是女承母業,因蘇姨娘的娘,便是譚氏原本的陪嫁丫鬟之一,專門負責給譚氏梳頭的。而蘇姨娘的爹,則是譚氏奶娘的兒子。
是以,蘇姨娘一家子,可以說都是譚氏倚重的心腹。
然而,再怎麽是心腹,再怎麽倚重,也不過是奴才罷了。
一個奴才,穿用居然越過了主子?!
即便心知宜生說這話是挑撥,譚氏卻還是朝蘇姨娘投去了狐疑的目光。
挑撥是挑撥,她自然不會放過宜生,但是,若她說的屬真,那麽蘇姨娘也別想好過!
蘇姨娘身子僵了一瞬,很快又反應過來,笑盈盈地道:“少夫人真是好眼力,想來是天香樓常客了。妾命賤福薄,因着夫人憐惜,才攢了些銀兩,前些日子第一次踏進天香樓的門,只是想着府裏快有喜事了,妾也得好好收拾收拾,省得丢了咱伯府的臉面。只是,一盒胭脂就要五十兩,妾身可是肉疼了許久,接下來都要吃糠咽菜了,夫人您可要再疼疼我。”說到最後,已經歪到譚氏身上,做出小女兒的撒嬌舉動了。
抵賴不認自然可以,但譚氏信不信就是兩說了。所以,還不如幹脆承認,自退一步。
但是,退不是認輸,而是哀兵之策,是順便給對手上眼藥。
一個出身下賤靠譚氏生存的姨娘,和一個出身高貴還會跟譚氏頂嘴的兒媳,在譚氏的邏輯裏,後者顯然更可惡。
果然,蘇姨娘這話一說,譚氏的臉色變好了些。
不管蘇姨娘怎麽樣,到底是自己的人,就算有什麽問題,回去再說不遲。現在,她得好好看看她這個好兒媳。
才一天不見而已,原本唯唯諾諾的小媳婦,居然也敢頂嘴,敢挑撥,敢下她的臉?
譚氏目光陰沉,朝蘇姨娘說道:“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不過是盒天香樓的胭脂而已。學學咱們少夫人,說起天香樓頭頭是道,想來是沒少去吧?”
宜生笑笑。
“娘說笑了,媳婦不過是記性好罷了。不過天香樓啊……以前做姑娘時,倒的确是常去的。”
做姑娘時常去,對應的自然是嫁人後不常去。
渠家清貴,家底也不厚,但姑娘跟媳婦的待遇到底不一樣,宜生又是嫡長女,做姑娘時父母兄弟寵愛,因此的确是嬌養出來的。
可是到了伯府,境遇便立即變了。
這話說的,就只差直接說伯府窮酸,比不上親家了。
譚氏心頭一口血湧上來。
宜生卻不等她發難,将話頭又繞了回來。
“娘您看,不過是買些冰,天香樓的兩盒胭脂罷了,哪裏會到把伯府家底兒敗光的地步。您憐惜蘇姨娘,也憐惜憐惜我和七月吧。”
她笑嘻嘻地說着,那模樣,竟渾似個無賴。
以往的威遠伯府少夫人,哪裏會做出說出這這等無賴話!
譚氏又捂住了胸口。
在以往跟兒媳的較量中,譚氏可以說是無往不勝。但那不是因為譚氏口舌多厲害,而是宜生完全不反抗,譚氏連鍛煉口舌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宜生今兒猛不疊地來了這麽一出,譚氏除了目瞪口呆和捂胸口,一時之間竟是想不出話反駁。
不僅想不出話反駁,還臊地老臉通紅。
那些話,句句都在打她的臉!
譚氏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夫人,老爺、少爺,和小主子姨娘們來了!”恰在這時,外頭守門的小丫頭叫了起來。譚氏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什麽,立時轉怒為喜,當即邁着小腳,由丫頭們扶着趕緊出去了。
宜生與譚氏一來一往的交鋒間,時間已經過去許久,甚至過了譚氏往常的早飯時間,只是小丫頭們不敢打擾,直到人來了,才敢出聲提醒。
外間的飯桌上,小丫頭們已經開始布膳,而原本空蕩蕩的地方,也進來了許多人,看到譚氏出來,一群女人和孩子便立即親熱地請安。
唯二沒有向譚氏請安的,是兩個長相有五六分相似的男人。
一個是威遠伯沈問知。他看上去五十來歲,鳳目高鼻,白面微須,身着玉帶蟒袍,腳蹬黑緞朝靴,頗有幾分威儀。
而沈問知身邊的年輕人,則更是令人眼前一亮。他有着同沈問知如出一轍的鳳目高鼻,五官卻又比沈問知更深刻精致,且身形高大,如崖上青松直立,偉岸卻不粗糙,端的一副好皮囊。這年輕人,正是威遠伯唯一的兒子沈承宣。
沈承宣身着常服,沈問知卻是穿的朝服,一看便知是剛上朝回來。
只是,以沈問知的官職,上朝卻還輪不着他。他能上朝,憑借的不是自身的官職,而是威遠伯這個爵位。
譚氏原本還沉着臉,出來一見丈夫兒子,當下不顧得找宜生的茬,也沒搭理姨娘們的請安,只一邊吩咐着丫頭擺飯,一邊面帶急切地朝父子倆迎了上去。
“老爺,怎樣了?”她伺候着威遠伯脫下朝服外衣,臉上帶着些焦急地問道。
威遠伯笑着摸了摸颔下短須:“折子已經呈上去了,八/九不離十。”沈承宣臉上也帶着笑,那笑襯得他越發顯得俊眉朗目。
譚氏大喜,雙手合攏,朝北拜了三拜。
北邊,是皇宮的方向。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小獄同學留言說了個問題,一不小心回複了很多,想了下,在這兒貼一下吧,也方便你們排雷。
首先,這篇文不是反宅鬥文,真不是,看标簽,這文有宅鬥标簽哪。很多姑娘應該都是從《虐渣》跟來的,看完《虐渣》全文以及後記的話,應該知道《虐渣》本質以及我的初衷其實不是反種馬文(雖然很多人的确把它當反種馬看,沒事兒,你們高興就好:-D),而是反不平等,這篇文其實也是類似的。
宅鬥是個題材,是個框架,是個很寬泛的概念,可是一本書的性質和思想不是由題材和框架決定,而是由書的具體內容具體表述決定的,很多宅鬥文的确有非常想讓人吐槽的地方,但同樣有很多宅鬥文非常精彩,表達的思想也很讓人贊同,我不讨厭宅鬥文,反而還挺愛看宅鬥,所以我真的找不出反“宅鬥”這個題材的理由,頂多頂多,是反部分宅鬥文裏的部分觀念,而不是一言以蔽之地說是反宅鬥。非要說反什麽的話,這本書其實是反封建→_→雖然覺得現在這社會還要特意寫本書反封建其實挺諷刺的,但因為一些事情,一些現象,我有了這個欲/望,于是這本書就出現了。不過筆力和智商所限,我不确定能否寫出想要的效果,也不确定整本書寫完後,你們能否正确而完整地接收到我想表達的東西,不過,你們造我有這個心就好,只許表揚不許踩臉23333
所以小獄說的“反宅鬥卻陷入宅鬥怪圈”的現象,這篇文不會出現,不是因為這篇文不宅鬥,而是因為它本來就不是反宅鬥的XD 明白點兒說,就是這篇文會有宅鬥部分,甚至還會占很大比重,尤其是前期,因為我給女主設定的起始點就在宅院,不管想做什麽,都得先跳出去再說,不然總不能馬上拳打渣男腳踢壞蛋蹬上風火輪奔向新天地吧?我答應哪吒還不答應呢╭(╯^╰)╮
而且宅院部分有我想表達、想描寫的東西,所以這部分是不能省略的,如果有姑娘實在不喜歡宅鬥,就只能揮手帕再見了QAQ。
留下來的同學慢慢看,我會把想要說的都寫在文裏,當然,最重要的是故事精彩,讀者看着高興,這一點我盡力,至于能不能做到,現在的我也不知道233
唔……總感覺……看完上面這堆話,你們最多的反應會是——“求推好看的宅鬥文”?
☆、爵位
宜生抱着七月,看着三人喜不自禁的樣子,終于想起他們為何歡喜,也明白了方才蘇姨娘說的“喜事”是什麽。
現在是承慶元年,也就是說,正是新皇登基這年。新皇登基,心情好,也少不得要施恩與天下,大赦囚犯、封賞朝臣等都是慣例。是以,威遠伯便也趁着這個好時候,給兒子沈承宣請封世子。
雖然沈承宣已經二十多歲,雖然沈承宣的兒子都已經開蒙,但他卻還不是威遠伯府世子,而只是威遠伯府大少爺。
威遠伯府根基不深,第一代威遠伯沈振英出身貧寒,以軍功起家,半個出色靠譜的族人也無。沈振英娶了兩個夫人,一是貧寒時的糟糠之妻,二是發達後攀附沈振英的小官之女,因此沈振英既無母族可靠,又無妻族可依,整個威遠侯府,全憑沈振英撐着。
于是,沈振英一去世,威遠侯府便嘩啦啦如大廈将傾。
沈振英去世後,長子沈問知成功襲了爵。可是,到了第三代沈承宣這兒,事情就不那麽好辦了。
沈問知襲爵時,沈承宣就已經十幾歲,按理說沈承宣被封世子是順理成章的事兒。但是,從沈問知襲爵開始,請封沈承宣為世子的折子幾乎是年年上呈,卻年年都沒有回音。
開始沈問知和譚氏還以為是有人搞鬼,請封的折子沒能上達天聽,後來花重金收買了宮裏人,才知道折子早就呈上去了,先皇沒理而已。
這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
君子之澤,三世而斬,而威遠伯府,卻是眼看連三世都撐不下去了。
京城的人多鬼,一看這架勢,立刻明白威遠伯府要沒落。
老威遠伯沈振英是軍功起家,兒孫卻都是習文,習文也就罷了,偏偏沒一個出息的。沈問知學問平平,蒙父蔭在禮部領個閑職,半點實權也無。沈承宣倒是有些才華,當年也是正經科舉考出來的進士,可譚氏不舍得兒子被外放做官,托了許多的人情,花了許多的銀子,才讓沈承宣留在京城任職。
沈承宣是錦繡堆裏養出的纨绔,吟詩作對,紙上談兵可以,真要他幹實事兒,那是半點也指望不上的。因此,蹉跎了幾年,沈承宣官沒升幾級,吟詩作對的名氣倒比為官的名聲還大。
這樣的父子倆,若再沒爵位傍身,威遠伯府的未來已經可以預見。
偏偏此時先皇駕崩,新帝即位。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不待見威遠伯府,新帝卻說不定。
先帝重務實,所以不待見沈問知父子倆,可新帝卻是個衆所周知的顏控。新帝做太子時便喜歡與文人士子結交,尤喜詩文做得好,人也長得俊的風流人物。而這兩條,沈承宣一個不落地,全中。
于是,威遠伯府便又看到了希望。沈問知一大早便上朝遞折子為兒子請封,看他那表情,顯然是聽了宮裏什麽消息,以為這次勝券在握了。
看着歡喜的三人,宜生諷刺地笑。
上輩子,沈承宣的襲爵之路可謂坎坷,最終還是靠女婿幫忙,才終于成功襲爵。所以自然地,這次也沒能成功。
不過……
宜生皺起了眉頭。
這輩子……可沒一個沈琪搗亂。
而且,她都重生了,難道別的事也會一成不變麽?
宜生的心微微熱了起來:不怕變,就怕不變!
那邊三人喜不自禁,人人簇擁。宜生這邊,卻也有人靠了過來。
“母親。”半大的小少年滿臉嚴肅,恭謹地叫着宜生。小少年身後,一個身着素色羅衣,面相溫柔的年輕女子也朝宜生施禮:“少夫人。”
小少年叫沈文定,是沈承宣的長子,而他身後的,則是沈文定的生母方姨娘。除沈文定外,沈承宣還有一子,名叫沈文密,沈文密與沈文定今年均是十歲半,兩人生日只差了幾個時辰,只是這幾個時辰,便決定了長子與次子的差別。
沈文密的生母是蘇姨娘,而除了沈文密,蘇姨娘還有一個女兒沈瓊霜,今年七歲,是沈承宣最小的孩子,嘴甜人美,頗得府中長輩喜愛。
所以,蘇姨娘行事張揚一些也正常。
她是唯一一個有兩個孩子的,而且,她還有兒子。
宜生也有過兒子,可剛生下來,沒活過一天便夭折了。後來只生了七月一個女兒,直至如今,沈承宣和宜生都已年近三十,膝下卻依舊無子。
所以,如今的威遠伯府,正面臨着有長子無嫡子的尴尬局面。
按譚氏的想法,休了宜生,給兒子再娶個才是最好。可偏偏京城人都知道,威遠伯府少夫人懷第一個孩子時,老威遠伯病重,少夫人賢良孝順,一直衣不解帶地在病榻前伺候。後來老威遠伯去世,也多虧了少夫人裏裏外外地操辦喪事。許是因為伺候病人操辦喪事太過勞累,老威遠伯頭七前一天,少夫人早産,生下一個不足三斤的男嬰,只活了半天,斷氣時,正好是老威遠伯頭七。
這樣一個賢良孝順的媳婦,因為伺候長輩丢了孩子,還壞了身子,雖然無子,卻也讓人十分同情。
若威遠伯府休妻,少不得要被人背後指點。
所以,即便譚氏不喜宜生,卻也只得忍着。
更何況,當初宜生賢良孝順的名聲還是伯府主動傳揚出去的。
那是譚氏逢人便說,說是兒媳太孝順,所以才累倒早産,又說那早夭的孫子是被曾祖父喜愛,所以才在頭七那天一起帶走。又說他們威遠伯府是仁義人家,感念宜生恩德,必然會善待她。如此雲雲。
前頭已然做出這幅樣子,後腳再因為人家壞了身子生不出兒子而休妻,那豈不是太打臉?
只是,那時的譚氏可沒料到,宜生自那次壞了身子便再也沒能生下兒子,因此對宜生的厭惡還不算劇烈。若是譚氏能重生到那時,她指定得給當時的自己兩耳刮子。
那段日子,是譚氏對宜生最親切的日子。
呵。
她當然親切.
想起往事,宜生搖了搖頭,吐出胸中一口濁氣。
過去的事,多想無益。
沈文定和方姨娘請過安後便安靜地站在一旁,而另外幾個姨娘和孩子,卻是在沈承宣三人身邊湊夠了熱鬧,才挪步向宜生請安。
除了帶着兩個孩子的蘇姨娘外,還有一個柳姨娘。柳姨娘是教坊出身,論出身,是三位姨娘裏最低的。原配宜生,妾室蘇氏、方氏、柳氏,這便是沈承宣所有有名分的女人。當然,沈承宣的女人不止這幾個,但是通房丫頭之類的,卻是連向正室請安的資格都沒有的。
蘇姨娘帶着兩個孩子先向宜生請安,動作,言語,通通符合禮儀,端莊地讓人挑不出一點兒錯處。只是兩個孩子畢竟還小,功力沒那麽深。
沈文密低下頭請安,起身的時候,眼睛便骨碌碌地轉,目光從宜生,到宜生懷裏的七月,最後溜到宜生身旁的沈文定身上時,不禁嘴角上翹,眼角微擡,帶着隐秘的歡喜和俯視。宜生一向不喜這孩子的眼神,前生不喜歡,今生也未改變,只是前生她忍着自己的不喜歡,按下不耐做出一副賢良主母的樣子,今生,她卻是不想忍了。
是以,見他又這樣打量人,宜生面上便淡淡的,與方才面對沈文定時的态度判若兩人。
蘇姨娘漂亮的杏眼快速抖動了一下。
雙方均不喜對方,這是彼此心知的事,但以往的宜生不會表現出來,可今天……
沈瓊霜年紀小,也更直接。
見宜生對自己哥哥那樣态度,臉上便立刻現出怒容。不過,她雖小,卻也知道一個庶女直接挑戰嫡母的權威是多麽愚蠢的事。眼珠子一轉,就轉到了宜生懷裏的七月身上。
即便四周熱鬧喧嘩,七月卻依舊睡得很熟。
“姐姐怎麽還在睡呀?祖母說小孩子不能偷懶,偷懶長不高的!”她睜大眼睛,滿臉天真地道,随即又委屈地抱怨,“平日去找姐姐,姐姐便總在睡覺,要麽就是自己對着堵牆發呆,都不理霜兒,也不跟霜兒說話,霜兒好想跟姐姐玩。”
小女孩清脆悅耳的聲音在室內響起,那邊猶自沉浸在喜悅中的三人也不禁看了過來。
看着宜生懷裏睡得安穩的七月,三人正在高處的興致陡然降了一降。
沈瓊霜年幼不知事,只以為姐姐愛睡覺不愛說話,可在他們,在世人眼中,一個整天睡覺,除了“阿娘”再沒喊出過第三個字的孩子,可不就是傻子!封世子一事板上釘釘,這是喜事。可一看到那孩子,這喜悅便立即被沖淡了。堂堂威遠伯府,居然出了個傻孩子!這是整個威遠伯府的恥辱。
“今兒怎麽把她抱來了?”沈承宣終于對宜生說了第一句話,眉頭微皺。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更晚惹(捂臉)
謝謝【慕少蓉】的手榴彈,【舒然】【小包子】【小獄】的地雷,還有給虐渣投雷的【yolanda46】,謝謝麽麽噠(*  ̄3)(ε ̄ *)
☆、憶情
沈承宣長相俊美,即便皺着眉,也無法讓人覺得他面目可憎。
“夫君這話說的,”宜生淡淡一笑,又拍了拍七月的背好讓她睡得更安穩,“七月是伯府嫡長女,我為何不能抱她來?夫君總不去我的院子,七月見不着爹爹,我只好抱她來見爹爹,也讓她爹爹見見她,以免忘記自己女兒的樣子。”
“我……”沈承宣喉嚨一堵,面色卻突然軟和下來。
他看向熟睡的七月。
白嫩的皮膚吹彈可破,粉色櫻唇微張,小鼻頭因為趴着的緣故被壓得有些扁,那雙漂亮的眼睛卻合攏着,長長的睫毛如羽扇,偶爾扇動一下,便讓人不禁放輕了呼吸,生怕擾了她清夢。
只這樣看着,倒真是個漂亮得驚人的孩子。
沈承宣的目光又轉向宜生。
雖然身邊美人環繞,但若真論起容顏儀态,這個跟他結螭十餘載的發妻,其實遠超其餘妾室通房。沈承宣還記得當年成功抱得美人歸的得意,也還記得最初那段濃情蜜意你侬我侬的日子。只是那段時間太短,不到一年而已,身邊不斷有新鮮的面孔,宜生的性子又越來越擰,人前與他相敬如冰,人後卻對他冷面冷心,他心裏惱怒,自然也就淡了和好的心思。
可她說這話什麽意思?
表面上是嗆了他,諷刺他不關心妻子女兒,可是——嗆聲也好,諷刺也好,歸根結底,還是在乎他。這對宜生來說,已經是很大的讓步。
要知道,最近幾年兩人鬧了別扭,都是沈承宣先找由頭和解,宜生絕不會主動抱怨,就像塊冷硬的石頭,捂不熱,揉不軟。你對她好,她表面也會變熱,但沈承宣知道,渠宜生的心就像那石頭,外面溫熱了,裏面卻還冰涼着。
妻子不愛抱怨固然好,可是,冷落了她,卻連一絲絲抱怨都沒有,那他這個夫君在她心裏又算什麽?可有可無的東西麽?
現在,她終于抱怨了。即便是用那樣諷刺的語氣,沈承宣卻不僅沒發怒,反而有一絲竊喜爬上心頭。以宜生一向的作風,這樣的抱怨不是示威,而是服軟。
她對他,終于有了依賴和在意了麽?
想到這裏,沈承宣的目光變得柔軟,聲音也不自覺放輕:“你明知我不是這意思。若不是你跟我擰,我又怎麽會賭氣一個月不去看你?七月——”他停頓了一下,“七月的生辰不是快到了麽?最近我出去都留意着呢,搜羅了許多東西,七月指定喜歡。”
說罷便探向腰間的荷包,摸出一條青色發帶,“看,七月戴這發帶肯定好看。”
那發帶用的是上好的綢緞,顏色青翠可人,帶子上綴着珠玉,一顆顆攢成紫葡萄,還有碧綠寶石雕刻而成的葡萄葉。珠玉用的都是些邊角料,但勝在做工精細,造型可愛,正适合年紀小的女孩子。
一見沈承宣拿出那發帶,原本挽着譚氏胳膊撒嬌的沈瓊霜立即瞪大了眼睛,挽着譚氏的那只手也猛然抽出。
蘇姨娘站在譚氏身後,見狀忙死死拉住沈瓊霜的手。沈瓊霜臉上現出痛色,雙手複又老老實實垂下來。
可雙手老實了,雙眼裏的情緒卻更加掩藏不住。
狠狠地、憤恨地瞪着宜生懷裏的七月。
宜生微微一笑接過發帶:“夫君有心了。”
似乎沒看到沈瓊霜的異常。
最近幾年,宜生已經很久沒有對沈承宣笑過了,即便是笑,也是在外人面前,故意做作的笑。而這次,宜生沖着沈承宣微微一笑,那笑其實并不燦爛,也不甜美,反而淡淡的,只嘴角微翹,眼中帶了一些笑意罷了。但是,起碼裏面沒有嘲諷,沒有冷硬,而是二月春風一般,柔柔地吹過沈承宣的心頭。
沈承宣不禁心旌一蕩。
“宜——”
“食不言寝不語,規矩都學到哪兒去了?”一道年老沙啞的厲喝倏然打斷了沈承宣,與此同時,還伴随竹箸拍到桌滿的聲音。
說話間,小丫頭們已經布好飯食,衆人紛紛落座,只是還沒開始用飯。眼見沈承宣柔聲與妻子說話,譚氏一臉陰沉,剛從小丫頭手裏接過筷子,立馬便拍在了桌上,吓得小丫頭渾身一哆嗦。
譚氏打斷的是沈承宣的話,那刀子似的眼神,卻是緊緊黏在宜生身上。
沈承宣一臉無奈:“娘,咱們自家人,哪有那麽多規矩。再說,這不還沒用飯呢麽?”
譚氏的眼皮快速翻動了兩下,視線從宜生轉到沈承宣身上,臉色立刻柔和下來。“軒兒,你都要封世子了,不能像以往那樣。家裏怎麽了?家裏更得守規矩。”她說地語重心長,似乎還想說什麽,看了眼宜生,卻又咽了回去。
接下來的早飯,還算是平安無事地渡過。
中間七月醒了,依舊是只叫了一聲阿娘,對滿座其他的人視若無睹。譚氏黑了臉,卻不知為何沒有發作,一直到一頓飯吃完,都風平浪靜地沒再起什麽波瀾。
吃過早飯,衆人紛紛告辭離去,宜生抱着七月離開,正要沿着抄手游廊回自己的院子,身後便傳來急促的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