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但還有緊接着的一個個耳光,劉婆子上了年紀,身體又幾乎被酒精掏空,受傷又失了先機之後,即便有心,也完全無法再反抗紅绡。
她開始哭嚎叫罵着讓一起來的婆子幫忙。
那婆子躊躇了下,想起蘇姨娘,正要上前,眼睛往窗戶一瞅,便見站在窗前面色沉靜的少夫人,以及少夫人手裏的那方沉甸甸的硯臺。
鎮紙是木頭的,砸到頂多受傷,還死不了人,但是,那硯臺可是石頭的啊!
婆子打了個哆嗦,後退幾步,試圖将自己碩大的身軀藏進花木裏。
院子裏的其他下人則更加噤若寒蟬。
于是,一時間,院子裏竟只剩下清脆的耳光聲和劉婆子的叫罵和求饒聲。
然而,無論劉婆子怎麽叫罵,怎麽求饒,那耳光聲依舊不停,雨點一樣落下來,噼裏啪啦,将劉婆子的話聲割裂地七零八碎。
最後,終于只剩下耳光聲。
不知何時,劉婆子已經沒了聲息,
“好了,紅绡。”一道足以稱得上溫和的女聲打破了這詭異的寧靜。
紅绡茫然地轉了頭,看到窗內宜生的臉,揚起的手臂才終于無力地垂下。
好酸。
打人真是個力氣活。
劉婆子癱軟在地,鼻涕眼淚合着鮮血糊了滿臉,被打的那半邊臉頰更是腫地老高,跟另一邊枯瘦的臉頰形成鮮明對比。她癱軟着一動不動,若不是還有小聲的□□和嗚咽,幾乎讓人以為已經是個死人。
即便耳光已經停下來,她也不敢再說什麽了。
Advertisement
耳中似乎還有那一聲又一聲清脆的啪啪聲,聲聲響在耳邊,然而,比耳光聲更可怕的,是那個女人溫和,卻恐怖之極的聲音。她溫柔地讓女兒捂上耳朵,随之便是用着鎮紙狠狠砸向她的額頭;她溫柔地吩咐丫鬟,卻是讓丫鬟打自己;即便已經在話語裏設下陷阱指桑罵槐,她卻依舊用着那樣溫和的聲音,像吩咐丫鬟捶腿打扇一般,說出“繼續打,打到叫不出來為止。”的話。
哪裏是衆人口中賢良軟弱的少夫人,分明是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魔,惡魔!
“知道為什麽打你麽?”
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
劉婆子渾身一哆嗦,顫抖着睜開一只被血糊住的眼睛,看向身前。
那個女人,那個她從來都以為軟弱可欺,從來都以為終究會被自己女兒取代的女人,正站在自己身前,身着雪青色素紗中衣,發髻松松挽就,眼眸沉靜如秋水,全身上下一塵不染,連懷裏抱着的女孩兒都幹淨漂亮地不似塵世之人。
越發襯托出她的卑微和狼狽。
她嗫嚅着:“我錯了、我錯了,少夫人饒了我吧……錯了錯了……”
“錯在哪裏?”然而那人卻不依不饒。
“錯在不該來打擾少夫人和小姐,錯在不該強闖院子,錯在——”
“——娘!”
伴随着一道悲切凄厲的女聲,小院的寧靜被打破。
蘇姨娘提着裙子,滿臉淚珠地跑到劉婆子身邊,抱着滿身狼狽的劉婆子痛哭,而在蘇姨娘身後,還有許多人。
蘇姨娘的兒女沈文密沈瓊霜,以及威遠伯夫人譚氏是一波,這波人之後,還有一群人,卻是從西邊趕來的西府二夫人聶氏,二少夫人李氏。
老威遠伯沈振英有三子,長子沈問知襲了爵,居東府,次子沈問章居西府,兩府本是一個宅院,不過因分家,區別了叫法而已,若論空間,其實還是在一個大宅院裏住着。宜生的院子偏離東府上房,離西府倒不遠,劉婆子之前的哭嚎,想來是既傳到了東府上房,也傳到了西府。
兩撥人,主子下人加一起,足有十幾號人,瞬間就将原本空蕩蕩的小院擠得滿滿當當。
沈文密沈瓊霜緊随蘇姨娘其後,看到劉婆子的慘狀,沈瓊霜“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跌跌撞撞地跑到劉婆子身邊,跟蘇姨娘抱在一起哭。沈文密卻腳步一頓,先四下瞅了瞅,看到身後譚氏臉上現出怒容後,才加快腳步,跑上前跟母親妹妹一起哭。
“渠氏!你這是做什麽?在自個兒家裏喊打喊殺的,你能耐了啊你?自個兒留不住丈夫的心,就拿妾室的老娘出氣,你可真是渠家教養出的好女兒!”譚氏也被丫鬟攙扶着進來,伸着手指指着宜生怒罵。
“大嫂,這蘇姨娘的老娘,不是您以前的梳頭丫鬟嗎?俗話說,打狗還得看主人呢,咱們少夫人怎麽把您的狗給打成這樣兒了?”西府二夫人聶氏捏着手帕,故作驚訝地道。
“呵呵,想來是不怎麽把狗主人放在眼裏吧。”二少夫人順暢地接着婆婆的話。
譚氏狠狠瞪了二人一眼,又看向宜生,張口道:
“枉你平日做出個賢良大度的模樣,背地裏竟然如此狠毒,對一個老婆子都能下這樣的狠手,要不是劉婆子慘叫讓人聽見通報了我,你是不是就準備打死她了啊?毒婦,我們威遠伯府可容不下你這陰狠善妒的毒婦!”
“咦,大嫂這是要給大少爺休妻?這可不太好吧?少夫人好歹伺候咱爹過世,又因此沒了孩子,休妻實在不厚道啊。”聶氏又捏着帕子似笑非笑道。
“怎麽處置兒媳是我的事兒,就不勞弟妹費心了。”譚氏不鹹不淡地回道。
轉眼又朝宜生冷冷一笑:“你于伯府有恩是不錯,可你今日行事實在太過刻毒,只因嫉恨就這般毒打妾室的老娘,誰知道你還幹了什麽?這樣的媳婦兒,呵呵……”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更得晚,但這章很肥,發現了麽?
熬夜寫的,可能會有蟲,白天起來再捉。
☆、尊卑
伯府容不下……陰狠善妒……行事刻毒……
婆母用這樣的話指責兒媳,幾乎等同于要休妻的意思了。而且,休妻的同時,還狠狠潑了一盆髒水。若是少夫人真的頂着這樣的名聲被休棄,那麽,別說再嫁,只怕都沒臉出門見人了!而且,少夫人又是出身那樣的人家,若真是這樣被休棄,少夫人的下場會很慘!
綠袖終于忍不住:“夫人,不是這樣的!少夫人她——”
譚氏陰狠的眼神從綠袖身上繞了一圈,嘴角刻薄地抿起:“讓你說話了嗎?不知上下尊卑的混賬,翠縷,給我掌嘴!”站在譚氏身旁的翠縷挽起袖子就要上前。
看着翠縷氣勢洶洶的樣子,綠袖瞬間吓傻了。
翠縷揚起手——
“慢着。”宜生出言喝止。
翠縷卻看都沒看宜生一眼,揚起的手只頓了一頓便要繼續往下落,然而,這一掌卻是怎麽也落不下來。
“我說慢着。”宜生再度開口,同時伸出一只手,緊緊抓住了翠縷揚起的手臂。
翠縷一愣,看向譚氏。
“渠氏,你做什麽!”譚氏惱火地道。
“娘,”宜生一手鉗住翠縷,一面轉身溫聲對譚氏道,“敢問,您為何處罰綠袖?”
譚氏眉毛一挑,“這還用問?貴賤有別,尊卑有序,主人說話,一個丫頭不經允許就插嘴,我處罰她還虧了她了?渠家連這都沒教你?也配稱書香世家!”
綠袖身子一抖,又要說話辨別,卻被看見的紅绡趕忙制止住,又往後一拉。
“貴賤有別,尊卑有序,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見綠袖已經退後,宜生便放下擒住翠縷的那只手,對譚氏道,“只是,我還以為娘忘了呢。”
“我忘了?”譚氏高聲重複。
宜生點頭,“自然是娘忘了。”
說罷,不帶譚氏回答,便走到抱成一團的蘇姨娘一家面前。
宜生與譚氏說話間,已經過了好一會兒,但劉婆子卻依舊躺在地上,連傷口都沒處理一下,只蘇姨娘用帕子捂住了劉婆子額頭上的傷口,然後母子三人便圍着劉婆子哭。
見宜生靠近,第一個做出反應的不是蘇姨娘也不是沈文密,而是沈瓊霜,她跳出來,擋在劉婆子身前,“你做什麽!還要打我姥姥麽?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她個子小小,還是個娃娃,滿臉淚痕,但站在那裏,卻像是有着一夫當關的氣勢似的。
“霜兒!”蘇姨娘慌忙上前摟住沈瓊霜,對宜生道,“少夫人別介意,霜兒年紀小,一時受刺激說錯了話,您別跟她小孩子計較。”
“怎麽?欺負了老的再來欺負小的?霜兒是我們伯府的二小姐,即便你是她嫡母,也不能任意欺淩她!”譚氏趕忙上前為沈瓊霜撐腰。
宜生搖了搖頭,沒說話,只又上前一步,看着沈瓊霜,直接對上她還含着淚的眼睛。
沈瓊霜到底年紀小,被宜生這麽看着,就有點兒頂不住,但偏頭看了看站在自己身邊的譚氏,複又挺起了胸膛。
“霜兒,你要跟姐姐一起玩麽?”宜生指了指懷裏的七月。
七月擡頭看了看宜生,又一腦袋紮進宜生懷裏,連個正臉都沒給沈瓊霜。顯然,這是不待見沈瓊霜。
沈瓊霜當然也不待見七月。
她滿臉嫌惡:“誰要跟個傻子玩兒!”
“霜兒!”
蘇姨娘臉色慘白,揚起手掌就要去打沈瓊霜,但是,如同翠縷一般,手臂被宜生抓住。
蘇姨娘愣愣地看着宜生。
宜生繼續看着沈瓊霜道:“可是,方才不是你讓你姥姥來,找七月跟你玩的麽?”
劉婆子忽然掙紮着要起來,嘴裏發出呼喝之聲,“霜——”
然而,沒等她叫全沈瓊霜的名字,沈瓊霜便已瞪大了眼睛,憤怒地大喊:“我沒找她!我才不找個傻子呢!我剛剛跟姨娘在一起呢,幹嘛要找她!”
小孩子不是不會說謊,但此刻沈瓊霜的語氣表情,卻顯然不在“會說謊”之列。況且,這個謊,她說了沒好處,壞處倒是大大的有。沈瓊霜年紀小不明白,周圍的一圈兒大人可明白地很。
既然沈瓊霜沒吩咐,那劉婆子所謂的“二姑娘想跟大姑娘玩,所以來請大姑娘”的說法是怎麽回事兒?
就算沈七月是個傻子,那也是伯府的嫡小姐,這個身份就注定了她高高在上的地位。劉婆子是蘇姨娘的親娘,但她依舊是下人。一個下人,沒主子的吩咐,假傳命令,擅自要帶走伯府嫡小姐,往好了說,可以說劉婆子想讓兩姐妹培養感情,因此自作主張了;但若往壞了說……那真是什麽都可以說。
若是死掐着不放,甚至能給劉婆子扣上個謀害主子的罪名。
圍觀許久的二夫人聶氏團扇掩唇,臉上故作驚奇之色:“咦?這麽說來,二姑娘沒讓劉婆子來?那劉婆子是來幹嘛的?作甚要讓大姑娘出去?這是準備帶去哪兒,做什麽?”
說着往七月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七月是個傻子,這是阖府皆知的事,但這個傻子有人疼,全身上下穿的用的,無一不是好的。金的,銀的,玉的,沈瓊霜的穿戴竟不及她十分之一。
若說劉婆子诓七月出去是要讓她跟沈瓊霜培養姐妹感情,在場衆人自然沒一個會信。但若不是,她目的到底為何?
衆人疑惑的目光看向了地上的劉婆子。
蘇姨娘也愣住了,看了看癱軟在地的劉婆子,像是想到什麽,忽地俏臉一白。
這邊,宜生在招呼綠袖,“綠袖,方才劉婆子都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巨細無遺地,給夫人們說一說。”
綠袖性子憨直莽撞,但卻不笨,尤其聽覺記憶非常好,如這般剛發生過的事,她能一字不落地給複述出來。而且,更絕的是,她扮演能力一流,一個小丫頭,能把老妪扮演地惟妙惟肖。
聽得宜生吩咐,綠袖當下便把方才劉婆子的一言一行全都複述了出來,言語加動作,直把劉婆子的行為學了個十成十。
而随着綠袖的複述,一圈兒人的臉色也是各有不同。
西府的二夫人聶氏和二少夫人李氏,就跟那茶館裏聽說書的看客似的,興致勃勃,唯恐天下不亂,在綠袖演到好處時,不顧譚氏的臉色,捧哏兒似的引着綠袖繼續說。
綠袖講到,劉婆子說是沈瓊霜想找七月玩兒。
“咦,二姑娘可不是這麽說的啊,難不成劉媽媽年紀大腦子糊塗,記錯了?”二夫人聶氏道。
綠袖講到,劉婆子讓她們通報少夫人,說若大姑娘去跟二姑娘玩兒,說不定還能見着姑爺。
“姑爺?這是什麽稱呼?”聶氏臉上笑得燦爛,語氣卻是十分疑惑的樣子,“劉媽媽又不是渠家的奴才,怎麽叫承宣姑爺?這是哪跟哪兒啊?難不成,是覺着自個兒閨女跟了承宣,承宣就是她姑爺了?!”
蘇姨娘臉色慘白,聽到此言,卻還是急急忙忙打斷聶氏,“二夫人,定是綠袖聽錯或是記錯了!”
綠袖委屈地瞪眼,“我才沒聽錯記錯呢!劉媽媽說地可清楚了!她還說自己是少爺的岳母,我們敢怠慢她,她就把我們發賣了呢!”
譚氏的臉從陰狠到鐵青,聽到這話,再也忍不住,厲聲啐道:“都給我閉嘴!”
綠袖和蘇姨娘立刻噤聲。
“娘,方才綠袖說的句句屬實,若是您不信,大可問問這院子裏,和這院子附近的人,劉婆子身體康健,嗓門不小,她喊的那些話,想來聽到的人不少。”宜生說道。
“媳婦跟七月正在午睡,劉婆子闖上門來,說是要帶七月去跟妹妹玩,丫頭們阻攔,她便硬闖,驚擾了媳婦和七月午睡。”
“若真是代霜兒找姐姐玩,聽到七月在午睡,也該回去回禀,哪能做出這般強闖的行徑,這哪裏是下仆,這分明是強盜!”
宜生看着衆人,“她是仆,我是主,主子教訓一個不懂規矩侵擾主人的下人,不是天經地義的麽?跟善不善妒、刻不刻毒有什麽相幹?娘,您說是不是?”
“貴賤有別,尊卑有序,我從來都記得,不過,娘似乎不記得了,不然又怎會因為兒媳處罰一個犯了錯的下人,便說兒媳陰狠善妒,行事刻毒呢?”
院子裏阒然無聲。
聶氏拍手大笑:“哎呦,可不是這個理兒!處罰個下人而已,大嫂怎麽就給兒媳扣了這麽大一頂帽子?難不成還要為個下人休棄兒媳?這要傳出去,滿京城人笑掉大牙不說,也堕了大嫂你威遠伯夫人的名頭啊!”
譚氏面色鐵青,也不用丫鬟攙扶,上前幾步,擡腳便要往劉婆子身上踹去,一邊擡腳一邊罵:“我打死你個不争氣的東西,老了老了還把臉扔地上給人踩,你怎麽不尋根繩子自個兒吊死!”
“娘!”蘇姨娘喊了一聲,也不知是喊譚氏,還是喊劉婆子,只喊過後,便擋在劉婆子身前,譚氏那一腳,便正正揣到了蘇姨娘的心窩上。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慕少蓉的地雷,麽麽噠(づ ̄ 3 ̄)づ
☆、輸贏
譚氏那一腳是下了大力氣的,蘇姨娘被踢得悶哼一聲,兩眼一翻,當場暈了過去。
衆人都被這變故驚住。
沈瓊霜“哇”地一聲哭出來,沈文密也紅了眼睛,兩人撲到蘇姨娘身上,就連原本躺在地上,似乎已經奄奄一息的劉婆子,也掙紮着爬到女兒身邊,“閨女啊我苦命的閨女啊”地叫着。
譚氏有點下不來臉。
那一腳本就是她氣急之下才踢出去的,一來是覺得劉婆子丢了她的臉,二來也是先發制人,省地宜生借着教訓劉婆子含沙射影,指責起她這個做主子的,所以才自己先動手教訓了,那樣宜生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了。
但是,唯一沒料到的,是蘇姨娘竟然替劉婆子擋了那一腳。
她可不會為蘇姨娘的孝心感動,她只覺得,蘇姨娘壞了她的計劃,還攔着她處罰下人,哪怕這個下人是蘇姨娘的親娘,那也是不該。
看着蘇姨娘暈過去,譚氏不屑地啐了一口。
不過,現在這場面也不算壞。
蘇姨娘都暈倒了,劉婆子的事兒也好混過去了。劉婆子行事有錯,但畢竟沒有造成什麽實質性惡劣後果,反而劉婆子母女倆一個傷一個暈,再不依不饒的,多少會顯得宜生得理不饒人。而且,蘇姨娘的身份擺在那裏,宜生若是繼續糾纏,不論事實如何,外人看到的,很可能就只是“大婦偏狹善妒,容不下妾室”。畢竟很多時候,人們只願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所以,如果她這個兒媳還想要賢良的名聲,就該知道,這件事到此為止最好。
不然的話,她可不介意敗壞敗壞自個兒兒媳的名聲。
想到這裏,譚氏就立刻吩咐起來,讓去請大夫的請大夫,擡人的擡人。
完全沒有詢問宜生的意思。
然而,即便宜生不出聲,也有人不想讓她這麽順利地帶走蘇姨娘母女倆。
“哎,這怎麽就走了啊?劉婆子的事兒可還沒完呢。這劉婆子到底是何居心,居然打着二姑娘的名頭诓大姑娘出來,她一個奴才這麽做有什麽好處?我看啊,指不定是後面有什麽人指使!不行,得審出這個人,不然我可安不了心!”二夫人聶氏擰着眉,一臉擔憂地說道。
譚氏心中惱怒不已,勉強壓抑住怒氣道:“弟妹多想了,劉婆子就是腦子犯渾,能有什麽人指使!”
聶氏噗嗤一笑:“我可沒多想,倒是大嫂,想必是多想了。不管背後有沒有人,審審不就知道了?大嫂何必氣惱?”
這話,分明是在說劉婆子是譚氏指使的!
譚氏當即摔了臉子。
她哪裏知道劉婆子幹嘛诓那小傻子出來?她讨厭那小傻子不假,可要是她想整治那小傻子,還用得着派個奴才扯謊诓騙?她堂堂威遠伯夫人,還不屑做這種事兒!聶氏這是明擺着給她找不痛快!
“我氣惱?我哪裏氣惱了?我一輩子行得端坐得正!要審劉婆子是吧?那就審!我倒要看能審出個什麽來!”
說罷,就讓人将劉婆子綁起來。
這時,宜生卻突然說話了。
“娘,劉婆子交給兒媳處置吧。”
她抱着七月,許是因為一夜未睡,聲音有些虛弱沙啞,而眼底處,卻是真真切切地染上了一層青黑。如此形容,倒讓人想起一些她以前的柔弱樣子。
“雖然僥幸沒有出事,可劉婆子意圖對七月不軌是真的,若是不審出個什麽來,兒媳實在無法安心。”她的話并不咄咄逼人,反而是以往一貫的溫柔如水,仿佛方才用鎮紙砸人、名令丫鬟打人,甚至公然給譚氏吃癟的不是她一樣。
配上那虛弱沙啞的聲音和眼底的青黑,只讓人覺得是個柔弱但卻想保護女兒的母親。
劉婆子究竟要做什麽,是不是要對七月不軌,這一點之前沒有人點出,但是,現在有人點出了,點出之人還是疑似受害者的母親。
人們喜歡津津樂道大婦欺壓妾室的戲碼,但同樣相信為母則強。
聶氏立即幫腔:“是啊是啊,我看這事兒交給軒哥兒媳婦最好,保準能審出個一二三四來。”
威遠伯府東西二府不和,聶氏和譚氏這對妯娌更是別了幾十年苗頭,如今有機會下譚氏的臉,聶氏自然不遺餘力。
可是,她這幫腔卻無異于火上澆油。若是譚氏原本還有點可能會将劉婆子交給宜生處置,聶氏這麽一說,就算是為了跟聶氏別苗頭,譚氏也不會讓宜生如願了。而且,譚氏固然知道自己沒指使劉婆子做什麽,但她自個兒知道還不行,以己度人,她覺得若是把劉婆子交給了宜生,那就是給了宜生屈打成招的機會。
所以,絕對不能把劉婆子交出去!
“呵呵,我自個兒的奴才我自個兒管教,就不勞弟妹費心了。劉婆子犯了大錯,死不足惜,只要審清楚了,打殺還是發賣,我絕無二話!”
說罷,也不管其餘人的反應,徑自帶着一群丫鬟仆婦浩浩蕩蕩而去,自然,是帶着蘇姨娘母女的。沈文密和沈瓊霜哭哭啼啼地跟在後面,沈文密只用袖子掩面,似乎在小聲嗚咽,沈瓊霜卻是在臨走時,回頭狠狠瞪了宜生一眼。
“唉,真是沒趣兒!”聶氏一甩帕子,滿臉不屑。
說罷,有些奇怪地瞅了宜生一眼,似笑非笑地說了句:“軒哥兒媳婦今兒倒是有些不一樣了。要我說,你以前的性子也太軟和了,怪不得連劉婆子那種貨色都敢蹬鼻子上臉,居然敢來你院子裏撒潑。以後啊——就得這樣。”
她自然是希望宜生以後都這樣。以往的威遠伯府少夫人太過溫和順從,對婆母的刁難更是以忍讓為先,讓聶氏根本找不着機會看笑話。可今天,這個軟和地面團兒似的人,居然敢明裏暗裏地頂撞譚氏了?
即便最後沒能讓譚氏下不來臺,聶氏也高興地很。
若是以後再多些這樣看熱鬧的機會,她會更高興。
宜生淡笑施禮:“嬸嬸說的是。”
聶氏挑了挑眉,似乎是驚訝于宜生的回應,不過,卻也沒有再說什麽,微微點了點頭,便帶着兒媳李氏和一衆丫鬟離去。
院子複又空空蕩蕩,除了抱着七月的宜生,也就是紅绡綠袖兩個丫頭。
至于院子裏的其他下人,早已躲在一旁,半點聲音也不敢發出。
今日的少夫人,與以往完全不一樣……
劉婆子之所以敢闖院子,他們之所以不攔着劉婆子,全因為少夫人是衆所周知的寬容,對下人更是好。劉婆子闖進來的時候他們躲着不出面,之後就算少夫人怪罪,也可以托詞說自己不在,法不責衆,少夫人頂多罰他們一個月月錢,但要是得罪了劉婆子,卻會被穿小鞋兒。
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即便不知道這句話,但這些大宅院裏混跡的仆從們,卻是深谙這樣的生存之道的。
可是,如今這句話似乎不怎麽适用了。
因為都知道少夫人脾氣好,又不受寵不受婆母待見,所以劉婆子敢硬闖,但現在,少夫人變了。
變得那樣狠厲,那樣不給人留一點情面。
所以袖手旁觀的他們,也會安然無事麽?
院子裏的仆從們惶惶不安。
不過,這時的宜生卻還沒有心思料理他們。
“居然就讓劉婆子那麽走了。哼,劉婆子是夫人的梳頭丫鬟,又是蘇姨娘的娘,被夫人帶走了肯定不痛不癢地責罰一頓就算!”綠袖憤憤不平地道。
紅绡又瞪了她一眼。
綠袖不甘不願地閉上嘴。不過,馬上又滿眼放光地看着宜生。
“少夫人,您好厲害!”
那天早上,少夫人也是這麽對夫人的吧?之前聽紅绡姐姐說,她還有些不敢置信呢。但現在看來,少夫人是真的變了。不再是任人揉捏的面團,而是令人不敢再輕易招惹的母老虎!
小丫頭又激動又澎湃的感覺。
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動什麽。
宜生閉了閉眼,搖頭,只覺得全身疲累。
“這算什麽厲害……”
只是跟些內宅婦人打嘴仗而已。贏了沒什麽厲害,輸了也不見得就怎樣。不過,身在這個宅院裏,不打嘴仗就得被人欺辱,所以,還是贏了比較好。
但是——
“真累啊……”
這種日子,真累啊。
偏偏,她還不得不繼續忍受這種日子。
她抱緊了懷中的安靜的孩子,目光卻看向了威遠伯府的重重飛檐之外。
作者有話要說: 春節快樂!發完這一章就去吃年夜飯啦XD
☆、可笑
威遠伯府畢竟曾經顯赫過,伯府的宅子還是先皇欽賜,工部建造,整個宅子建地十分整齊氣派。不過老威遠伯沈振英去世後,沈振英的三個兒子分了家,威遠伯府便分成了東西二府,再加一個致遠齋。
東府是現任威遠伯沈問知及家眷住着,西府是二爺沈問章及家眷,最後一個致遠齋,則住了沈三爺沈問秋。
東西二府加上致遠齋,整個威遠伯府占地極廣,從宅子最東頭走到最西頭,起碼也得半刻鐘。但是,再大的宅子,再高的院牆,也擋不住流言飛散。
劉婆子是蘇姨娘的親娘,又是夫人跟前的得意人,如今居然吃了個大虧,更重要的是,這個虧,是在人人都覺得性子綿軟的少夫人那裏吃的。
未到掌燈時分,下午少夫人院子裏鬧的這一岀,就飛快地在伯府各院之間傳播開來。
有人驚訝,有人狐疑,有人警惕,但無論如何,幾乎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少夫人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團兒,想放肆,想谄媚,想蹬鼻子上臉的,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個兒的分量。
相比下人,譚氏對這一點體會地更深。
一次頂撞或許是巧合,是偶然,但接連兩次呢?
譚氏有些驚恐地發現:以前那個溫婉順從的受氣包媳婦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敢頂撞她,一個讓她全身上下都不舒坦的眼中釘,肉中刺!
譚氏自己心知肚明,下午她說那番伯府容不下如此毒婦的話,不過是想敲打威脅兒媳,而并非是真正想要休妻。她滿以為祭出這個大殺招,渠氏就會惶恐忍讓,但是……
現在,譚氏卻是真的想休了這個兒媳!可是……這個兒媳,卻不是她想休就休得了的。
“夫人,該怎麽處置劉——劉婆子?”翠縷小心翼翼地問道。她本想說劉媽媽,看到譚氏的臉色,立即聰明地改說劉婆子。
這話,卻是又勾起了譚氏心裏的火。
“怎麽處置?”她眉眼斜挑,看着被仆婦們拖着的劉婆子,就像看着一只惡心的爬蟲,“打,給我狠狠地打!我倒要看看,是什麽東西在背後指使她!”
翠縷低着頭喏聲下去吩咐。
*****
蘇姨娘醒來時,劉婆子已經被打地半死不活。
從丫鬟口中聽到劉婆子的狀況,蘇姨娘臉色一白,差點就又暈過去。
沈文密坐在一旁,面無表情,看不出在想什麽。沈瓊霜則坐在床邊,挽着蘇姨娘的胳膊,哭哭啼啼地讓蘇姨娘向譚氏求情。
蘇姨娘咬唇,搖頭,“不,不能去。”
“為什麽?”沈瓊霜又驚訝又委屈地抹着眼淚問。
蘇姨娘看着女兒,“霜兒,你是覺着夫人平日疼着我,向着我,所以我去求夫人就有用麽?”
沈瓊霜想了下,才反應過來蘇姨娘口中的夫人是指她的奶奶,譚氏。反應過來後,她愣愣地點頭。
蘇姨娘八歲時被劉婆子帶到威遠伯府,譚氏說喜她聰明靈秀,又念着劉婆子和奶娘的舊情,并不讓蘇姨娘幹什麽活兒,反而當做小姐一般教養長大。因此蘇姨娘雖是丫頭,卻識文斷字,琴棋書畫也略通一些,比一般丫頭不知強了多少。沈承宣成親後不到一年,譚氏便做主将蘇姨娘給了沈承宣做妾,蘇姨娘也就成了沈承宣第一個有名分的妾室。後來蘇姨娘生了沈文密,譚氏十分高興,蘇姨娘便成了貴妾,一應待遇比其他妾室都好很多,也就明面上比正室渠氏差一些罷了。
整個威遠伯府,除了譚氏的丈夫兒子,可以說蘇姨娘最得譚氏歡心,別說別的姨娘丫頭,甚至正牌夫人渠氏,更甚至那幾個譚氏的親生女兒,都不一定有蘇姨娘在譚氏面前得臉。
所以,沈瓊霜不假思索地便點了頭。
蘇姨娘輕輕摸着女兒的頭發,“傻孩子。有些笑,不一定是真的笑,有些好,也不一定是真的好。你得看清楚這點,以後姨娘才能放心……”
沈瓊霜滿臉懵懂。
蘇姨娘搖搖頭,話又說得更明白了些:“霜兒,夫人若是真顧忌我,也不會招呼不打一聲地,就讓人重罰你姥姥了。”
一顆好用的棋子罷了,誰會顧忌棋子的想法?譚氏不會,從來不會,早在被送給沈承宣做妾時,蘇姨娘就深深地知曉了。
所以,求也無用,甚至很有可能會火上澆油,讓譚氏更惱火,然後讓娘受更大的罪。
所以,她不能去求。
沈瓊霜還是不太懂,但她聽懂了一點:姨娘不能去求祖母,求也沒用。
“那……”小姑娘鼓起勇氣,“那我去求祖母!祖母疼我,一定會答應我的!實在不行還有哥哥!”說罷,扭頭看向一旁的沈文密,“哥哥,我們去求祖母好不好?讓祖母不要再打姥姥了。”
沈文密目光閃爍,“霜兒別胡鬧,姥姥的确犯了錯,祖母罰她是應該的。”
沈瓊霜瞪大眼睛,“哥哥,你怎麽這麽說!”姥姥最疼她們兄妹了,甚至比姨娘還疼他們,哥哥怎麽能說出這種話!
沈文密臉色一沉,訓斥道:“你懂什麽?姥姥雖然是咱們的姥姥,可她還是伯府的下人,下人犯了錯,受罰天經地義。霜兒你記着,咱們是主子,姥姥是下人,咱們地位不一樣的。還有,以後在外面別叫姥姥,那不合規矩!”
見沈瓊霜懵懵的模樣,他臉色又和緩下來,柔聲道:“當然,我不是不想為姥姥求情。可是,霜兒你要知道,祖母并不是能聽人勸的性子,尤其今天西府那邊擠兌祖母,祖母正窩着火兒呢,我們去求她,反而很可能會火上澆油。到時祖母更生氣,姥姥也受更多的罪。”
說罷又看向蘇姨娘,“娘,您說是不是?祖母的脾氣您最清楚了。”
蘇姨娘神色有些複雜地看了沈文密一眼,卻還是點點頭。
沈文密說的,确實是沒錯的。
于規矩于道理,都沒錯。
可是,世間的事又怎能全用規矩道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