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像記憶中那樣下手抓着吃,曹婆子這麽一捯饬,她也變得束手束腳起來,拿了筷子夾了一只塞嘴裏,也不狼吞虎咽,而是斯文地慢慢嚼着,閨閣小姐似的。

紅绡沒吃過知了,好奇地緊,但看着知了那樣子,最終還是沒敢下嘴。

“真奇怪……明明記得很好吃的,怎麽剛剛吃着,就覺着也不是那麽好吃呢?”離了小廚房,綠袖捧着茶杯漱口,一邊漱口一邊皺着小眉頭說着。

足足十幾只知了,紅绡不敢吃,曹婆子也不吃,綠袖只得自己全吃了,于是,一盤子炸知了都進了綠袖的肚子裏。可吃到最後,綠袖甚至覺得油膩地反胃。若不是想着不能浪費,恐怕還真吃不完那麽些。

明明奢侈地又是用油炸,又是用各種料調味,可是,吃起來卻全然沒有記憶裏那樣美味呢。

紅绡笑:“你如今平日裏吃的都是什麽?以前吃的又是什麽?好吃的吃多了罷了。”

她雖沒吃那知了,但只是看着,就覺着那肉又幹又柴。若不是貧苦人家的孩子,哪裏會覺得老知了好吃?

在伯府讨生活雖有種種難處,但在吃上,機緣巧合混成大丫頭的綠袖,吃的肯定比之前的貧窮農家女綠袖強數倍。

綠袖想了想,覺着很有道理。

可是,似乎哪裏還有些不對。

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紅绡姐姐比她懂地說,紅绡姐姐既然那麽說,應該就是那樣吧。

小丫頭立刻心大地把難吃的炸知了抛到腦後。

“去看少夫人吧!”小丫頭放下茶杯,蹦蹦跳跳地道,“院子裏的知了都粘了,這下少夫人能睡個好覺了吧?”

*****

來到卧室,兩個丫頭滿以為又會看到少夫人靜坐不動的樣子,誰知卻驚訝地發現:少夫人居然睡了。

安安穩穩地躺在那做工精致的千工拔步床上,床前只挂了薄薄一層簾幕,紅绡掀開簾幕,就看到少夫人睡得沉沉的臉,以及少夫人懷裏同樣睡着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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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丫頭對視一眼,又輕輕放下簾子,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守在外間。

“果然是因為那知了太吵了吧。”綠袖揚着下巴笑眯眯地道。

紅绡搖頭笑笑,伸出手指點了點綠袖腦門兒。

當然不是因為知了。

一日不午睡可能是因為知了,連續兩宿沒睡又怎麽說?

最近少夫人好像變了,似乎就是從半個月前,有日少夫人午睡醒來,突然讓她們去找姑娘開始。從那以後,就變了。

變得對姑娘更着緊,變得不再對夫人事事順從,變得做出很多以往都不會做的事,變得……甚至讓紅绡有點兒不敢認。

紅绡心裏犯了嘀咕。

就像原本嬌柔婀娜的草花,突然長出紮人的刺、長出直立堅硬的枝幹一樣。

但是,說實話,這變化不壞。

只要少夫人別再像這兩日一樣折磨自己就行。其餘的,就不是她該管的了。

嘆了一口氣,紅绡如此想着。

*****

宜生這一覺睡得很沉,也很長。

長長的一覺沒有做任何夢,身心都陷入沉眠。是以即便之前兩宿未睡,這一覺醒來後,宜生也覺着渾身精力充沛。

坐在梳妝臺前,看着眼底還有一絲痕跡的青黑,她甚至帶了些玩笑地對紅绡綠袖道:“以後若是我再耍性子不睡覺,你們可得勸着我。女人熬夜不好,老得快。”

二十九歲,用做鬼時學到的詞兒說,她可是奔三的女人了呢。

不再青春鮮嫩,卻依舊年輕着,好好地活,還能活很長。

即便不準備以顏色侍人,也不能糟蹋自己的容貌和身體,不為給別人看,也得活得漂漂亮亮地給自己看。

不悅人,便悅己。

兩個小丫頭又對視了一眼。

少夫人說話也越來越奇怪了……

不過,下次少夫人若在折騰自己,她們就可以勸慰了呢。這樣也不錯。

而且重要的是,少夫人居然說笑了?!那麽,是不是代表少夫人的心情終于好轉了?紅绡綠袖暗暗高興。

宜生沒有讓兩個丫頭白高興。

那一覺像是補足了她缺失的所有精力和自信,焦躁和不安也漸漸遠去,日子似乎回到之前的樣子。她依舊不敢放松對七月的看管,但卻不再像之前那樣一分一秒都不離開。

之前最緊張的時候,她甚至想讓七月變得小小的,可以捧在掌心,藏在袖口,好讓她在自己的羽翼和保護下一世安穩無憂。

但是,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除非兩人一起死,否則她不可能為七月遮擋住人生所有的風雨;除非七月是沒有思想沒有靈魂的玩偶,否則她也無權擅自将七月藏在自己掌心,從而不給她成長和見識外界風雨的機會。

七月不是傻子,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

但七月又的确是個特殊的、需要保護的孩子。

所以,她依舊會盡自己所能保護七月,保護七月不受無端的傷害,保護七月不被狂風暴雨摧折。但是,她不該是七月一生的全部意義,七月也不該是她重活一世的全部意義。

日子又平靜無波瀾地過去幾天,這幾天中,七月沒有出現任何異常。

沒有突然變得“聰明”,沒有突然語出驚人,沒有突然用那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她的阿娘。

距離上一世沈琪穿過來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五天,七月還是原來的七月,沈琪毫無影蹤。

宜生的心便益發松快了。

只是宅院裏的日子單調又無趣,若不跟其餘女眷交往玩耍,就更是無聊至極。平日裏除了教導七月,宜生也就只能看看書,或者自己跟自己下棋。

可一個人下棋終究無趣,而她能看的書,其實也不多。

渠家是書香世家,女兒的嫁妝裏除了尋常的陪嫁物事,必然還會有一箱子書,但是,那書多是聖賢經典,了不起便是些雜談游記。以往宜生無事做時便愛看書,而作為沒有管家權,又被夫君冷落的伯府少夫人,宜生大部分時候都是無事可做的。于是,經年日久地,那些書她幾乎已經能夠背誦。至于坊間那些情節曲折離奇,卻盡是情情愛愛、妖魔鬼怪的話本子之類的,自然是不可能有的。

将一本已經被翻地邊角起皺的游記放回書架,宜生嘆了口氣,終于喚了人。

“綠袖,吩咐曹升準備馬車,我要出府。”曹升便是曹婆子的男人,是伯府的馬車夫。往常宜生出府走親訪友,便多是曹升趕車。

綠袖應了聲便跑出去,宜生又吩咐紅绡準備東西,多是七月玩的吃的用的。

紅绡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問道:“少夫人,您要去哪兒啊?回渠府麽?”

紅绡的印象中,少夫人不是個愛熱鬧的,除了一些必要的宴會應酬,幾乎很少出府,就是要買什麽,也多是讓人帶了東西來府上挑選。

因此除了那些個交際應酬,少夫人唯一去地多的,就是娘家渠府了。

雖然同居京城,但伯府和渠家離得不算太近,乘馬車得大半個時辰,且少夫人是出嫁的女兒,便是娘家就在隔壁,也沒有頻繁回娘家的理兒。

因此少夫人回娘家的頻率很固定,差不多是半月一次。算算日子,似乎正該到了。

聽到渠府二字,宜生愣了愣,旋即輕輕搖頭。

“不,先不去渠府。”

作者有話要說: 猜猜宜生出府幹什麽XD?

年過完啦,明天作者君要在車上渡過惹,不過更新還是會有噠!【雖然依舊會很晚就是了23333

謝謝投雷和灌營養液的姑娘,麽麽噠(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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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鋪

相比做姑娘,為人婦有一點好處,便是出入相對自由。

雖然沒有主持伯府中饋的權利,但身為伯府少夫人,出府這樣的小事,還是不必向伯夫人譚氏請示的。雖然即便不請示,譚氏也會知道地一清二楚。

宜生自然沒有向譚氏請示。

來到二門處,曹婆子已經點頭哈腰地在門口候着。

宜生看了曹婆子一眼。

她只吩咐綠袖去喚曹升,卻沒喚曹婆子。但此刻曹婆子卻出現在了這裏.

這可不符合曹婆子一貫的作風。當然,那日讨好紅绡綠袖,幫着粘知了的舉動同樣反常。

從來錦上添花者衆,雪中送炭者稀,曹婆子在伯府混了大半輩子,當然不會是雪中送炭的人,倒是見風使舵的本事使得爐火純青,忠心那種東西更是絕對沒有。不過還好,曹婆子雖沒雪中送炭,但也沒落井下石。

上輩子,宜生覺得仆人忠誠于主子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尤其若主子沒有不仁之舉,下人不忠便是沒良心,是品性有問題。這不止是她一個人的想法,這個時代,幾乎所有的上位者都是這樣想。他們贊揚忠仆,鄙棄背主,只是因為他們自己是主。

但是,死去又擁有了那樣一段奇異詭谲的經歷後,許多宜生原本深信不疑的信念逐漸被動搖,日複一日地,最終徹底崩塌。

現在的她,不會再理所當然地認為下人就該忠于主人。

這世上哪來那麽多理所當然。

世上有忠心耿耿,哪怕主子坎坷落難也不離不棄的忠仆,但忠仆難求,也不必刻意去求。指望下人的忠心,不如指望利益的捆綁。

很快來到馬車前。

曹升正站在馬車前候着,見到宜生,立刻拿了個繡墩,放在馬車前讓宜生踩着上車。

跟曹婆子的油滑世故不同,曹升是個木讷寡言的性子,比如此刻,見到宜生只會默不作聲地拿出繡墩,卻連句“少夫人請上車”都不會說。

宜生抱着七月上了車,紅绡綠袖也跟着,馬車從伯府駛出,不到半個時辰,便來到人流熙攘的大街上。

與冷清的伯府小院不同,馬車一駛到街上,洋溢着煙火氣兒的喧嚣和吵鬧便一股腦兒地擠進眼睛和耳朵。

這是京城,是天子腳下,是天下最為繁華富庶之地。

京城坊市分明,民衆居住之坊與買賣交易之市并不在一處,宜生讓曹升駕車前往的,便是一處距離伯府不遠的街市。從最為喧嚣熱鬧的酒樓布莊等鋪子前駛過,馬車駛到一條相對冷清些的街道,最終停在一家叫做歸翰齋的文房鋪子前。

左右俱是翰墨飄香,紙漾風流,卻是一條專營文房之物的街道。

歸翰齋主營中低檔的筆墨紙硯,也賣一些聖賢經典,名家著作,沒什麽特色,鋪子又不大,在這條街上就是最普通的一家鋪子,因此生意也就寥寥。偶爾有幾個讀書人進來,大部分時候,掌櫃跟夥計都閑地打蒼蠅。

宜生抱着七月,後頭又跟着兩個丫頭,一進店裏,夥計立馬打起精神,熱情地上前招呼。

宜生卻制止了夥計滔滔不絕的推銷。

“趙掌櫃可在?”她問道。

夥計不知其意,但見眼前一行人的穿着打扮,聰明地什麽都沒問,轉身去內室叫掌櫃的出來。

“少夫人,您認識這家鋪子的掌櫃啊?”綠袖一邊四處張望,一邊好奇地道。

宜生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下,微微點頭,“認得。”

當然認得,因為,這歸翰齋本就是她的嫁妝。

趙掌櫃很快出來,見到宜生,先是迷茫了一下,直到宜生開口,這才認出人來。

“少夫人怎麽突然有空來了?”趙掌櫃擦着汗,有些緊張地笑道。

他自然是見過宜生的。

宜生是渠家的嫡長女,出嫁時的嫁妝沒有十裏紅妝,但也算得上十分體面。嫁妝裏除了一應物事,還有鋪子和田産,而作為陪嫁鋪子的掌櫃,趙掌櫃和其餘幾個田莊的管事,都是在宜生出嫁前就跟宜生見過面的。

宜生是個不愛打理庶務的,婚後亦是如此,平日對書鋪和田莊的經營管理都不會插手,因此趙掌櫃只需在每年年底的時候,将鋪子的收益和賬本送到宜生跟前過過目就行。

一年只見一次,關鍵是宜生平日裏幾乎從不親自到鋪子裏,所以趙掌櫃才一時沒認出來。

可是,平日從不踏足書鋪的主子,今日突然招呼都不打一聲地就登門,這是什麽意思?

趙掌櫃有些忐忑。

歸翰齋的生意算不上好,一年下來,交到宜生手裏的純收益也就一二百兩銀子,但是這份收益很穩定,年年上下浮動不超過三十兩。

這也不怪趙掌櫃沒能力或不思進取。

京城裏經營文房書鋪生意的人家很多,渠家就是其中一家。渠家書香門第,別的生意不屑做,但文房書鋪卻還是可以做一做的,尤其渠家滿門翰林,這生意不做簡直是浪費。

渠家父子在官場上雖沒什麽實權,但在文壇卻小有名氣,且不是沈承宣那種酒場宴會裏吟詩作對得來的文名,而是靠正經的經義文章出名,因此渠家父子的文集頗受讀書人追捧。

偏偏渠家父子的文集只給自家書鋪刊印,再加上渠家父子有許多當朝的同窗文友,也因為交情把文集交給渠家書鋪,于是渠家書鋪的東西雖不算最全最好,但也算是有優勢有特色,在京城裏若是弄個幾大書鋪排名,渠家的書鋪可以排進前五。

歸翰齋是渠家嫡長女的陪嫁,卻不是什麽歷史悠久的老鋪子,而是渠家在準備陪嫁的時候,出銀子出人,在距威遠伯府不遠的街市上新開的鋪子。

鋪子裏的夥計掌櫃都是從原來的渠家書鋪裏調過去的,能力不說沒有,但也稱不上多出色,也就是中不溜的水平,比如趙掌櫃。

趙掌櫃原本是渠家書鋪的夥計,但一直不怎麽得意,混了七八年才混成小管事,後來渠家嫡長女陪嫁的新鋪子要選掌櫃,能力差的自然不行,禍害閨女;但能力太好的也不行,渠家不舍得。

于是看上去有點能力,但整體又平庸的趙掌櫃就這麽入選,當上了歸翰齋的新掌櫃。原因不是渠家的主子覺得他夠好,而是覺得他不夠好。渠家不指望他把新鋪子弄地多紅火,只求他不出什麽差錯,每年給渠家大小姐添些穩定的進項。

趙掌櫃當時憋着一股氣兒,有心想幹出點兒什麽證明自己。

歸翰齋店面小,沒根基,遠遠比不上渠家書鋪,但在這裏,趙掌櫃卻是一把手,上面沒人制約,新主子又是個不插手日常管理的,趙掌櫃有心大幹一場。但是,努力經營了幾年,趙掌櫃的壯志雄心終究被逐漸消磨。

文房用具和書,這些東西的需求是非常固定的,因此書鋪生意想要出頭,也沒有多少捷徑可走。

想要出頭,一般就兩個方法。一是像渠家書鋪那樣,有名人效應又有獨家書籍;二來嘛,則是把店鋪撒下大把銀子,把鋪子做大做全,自然也就能吸引最多的客戶。

但顯然,以上兩點歸翰齋一點都不具備。

歸翰齋雖出自渠家書鋪,但同樣拿不到渠家父子及其文友們的文集刊印權,只能賣些普通的文房四寶和聖賢經典。沒有渠家的名頭,店面小,資金少,趙掌櫃再怎麽努力沒,歸翰齋也依舊是個普普通通的文房鋪子。

餓不死,撐不着,每年能有兩百兩銀子進項便是頂天了。

反正渠家當初的意思本就只是給女兒添個固定進項,陪送文房鋪子一來是因為渠家身份,文房鋪子說起來文雅。二來,則正是看中文房鋪子的穩定性。

雖然掙不了大錢,但也不會虧本。

而以歸翰齋的規模,每年一二百兩的銀子的純收益,已經可以說是不錯了,趙掌櫃的努力雖然沒讓歸翰齋紅火起來,但卻十分符合渠家的期望。

所以認真說來,趙掌櫃本不該忐忑的。

但是,趙掌櫃就是莫名覺得忐忑。

少夫人不打招呼突然上門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大概是少夫人給他的感覺。

總覺得,似乎跟以前見的不太一樣。

但具體哪裏不一樣,趙掌櫃也說不出。

然而,少夫人接下來的話讓趙掌櫃更加忐忑了。

宜生提出要看賬本。

一個除了過年盤點,平日從不過問賬冊的東家此時突然登門,就是為了看賬冊?

再怎麽自诩問心無愧,趙掌櫃的小心髒也不禁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接下來,趙掌櫃便在一旁站着,滿心忐忑地看着宜生看賬冊。

宜生看着站着的趙掌櫃,“不用拘束,坐下吧。”趙掌櫃忙搖頭擺手,“不用,不用!我站着就好,站着就好!”

聞言,宜生也不再堅持,低下頭繼續看賬冊。

歸翰齋生意一般,半年的賬冊并沒有多厚,宜生也只是略略翻過,并不仔細看每一筆收支,因此看得倒是很快,不過兩刻鐘,便将趙掌櫃搬上來的賬冊全部翻完。

見宜生這麽快翻完,趙掌櫃始終提着的心才終于放下來。

看來,好像真的只是心血來潮看看帳?

然而,趙掌櫃還是放心地太早。

“生意不算很好啊……”宜生喃喃道。

趙掌櫃幾乎聽得到自己的心猛一下跳起來的聲音。

這是對他的能力不滿意了?

趙掌櫃忙解釋起來。說的無非就是上面那一套。

文房用具需求固定,歸翰齋沒名氣沒規模,他能力再強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巴拉巴拉……

宜生靜靜聽着,待得趙掌櫃停口時才道:“我自然信得過趙掌櫃的能力。”

說罷,目光透過內室的薄紗簾子,看向了歸翰齋門前的街道。

這條街上往來的多是身着長衫的讀書人,他們追求仕途經濟,他們熟讀聖人典籍,他們最喜歡買的書是當朝重臣,尤其是科舉主考官們的文集和經典注本。

但是,這街道上也并非全是讀書人。

除了讀書人,這條街上的還有許多下人,丫頭小厮,婆子管事,或者一些雖不是下人,但也明顯不是士子的人。

大部分讀書人買書買筆墨是為求前程,但另一些人,買書卻是為了求樂子。

歸翰齋主營文房用具兼營賣書,而賣的書,則與渠家書鋪如出一轍,左不過四書五經及其名家注本、名人文集以及醫書農書等等。許多書鋪也如歸翰齋一般,這是最正統也最掙錢的經營方式。

但是,除了這般“正統”的書坊外,還有一些似乎不那麽正統的。

歸翰齋的對面就有一家。

奇趣書堂,光是聽名字,就跟歸翰齋不像一個路數。

奇趣書堂的生意可比歸翰齋好多了,僅僅宜生看的這一會兒工夫,就見三人出五人進,與歸翰齋這邊的冷清相比,對面幾乎可以稱得上熱火朝天。

不過,進出奇趣書堂的多是奴仆和普通人,讀書人卻不多。

這并不奇怪,因為奇趣書堂雖然也賣文房用具和聖賢典籍,但讓它出名乃至生意紅火的,卻是坊間話本。

就是宜生做姑娘時偷偷地看,不幸被父母發現,最後被罰抄十遍《女誡》的話本子。

也是宜生做鬼後經常看的東西。

雖然故事內容和行文用詞都相去甚遠,但本質上,她做鬼後每日看的那些,與奇趣書堂的話本子都是一個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沒更居然也沒催更的……我是該高興還是痛哭TVT

感謝時間~

謝謝阿涼給這篇文的地雷,麽麽噠(づ ̄ 3 ̄)づ

謝謝給虐渣投雷的姑娘們,麽麽噠(づ ̄ 3 ̄)づ

還有給侏羅紀投雷的鳳釵搖曳姑娘(づ ̄ 3 ̄)づ【存稿居然也能收到投雷刷後臺看到的時候我簡直整個人都懵圈了23333

☆、上門

看過帳後,宜生就沒在歸翰齋待多久,而是起身去了對面的奇趣書堂,在夥計的熱情推薦下,買了五六本據說最近最受歡迎的話本子,然後便坐車回府。

馬車上,宜生随手翻開一本。

是個老套但也算經典的故事。

有才有貌唯獨沒財的窮書生,偶遇大戶人家的小姐,一見鐘情,再見傾心,奈何小姐父母嫌棄書生窮,冷酷無情棒打鴛鴦,期間又有小姐門當戶對的未婚夫出來扮黑臉,小姐與書生的情路一波三折,幸而書生争氣,重重阻礙下仍然金榜題名,最終抱得美人歸。

以宜生的眼光來看,這樣的故事實在有些老套。但是,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恐怕還是相當有吸引力的,尤其是對抑郁不得志的窮書生們來說,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這故事一下就圓了他們兩個夢。而對于困在樊籠裏的閨閣女兒來說,又何嘗不希望自己挑選稱心如意的夫君,哪怕可能自己挑的還不如父母挑的。

又翻了幾本,卻沒第一本這麽老套了。

妖鬼仙神,詭異離奇,篇幅都不長,但一個個小故事卻都算引人入勝,也怪不得能夠暢銷。

不過,終究還是局限了些。

而且,看慣了晉江的長文,再看這頂多幾萬字一篇的話本,宜生居然還有些不習慣。

如今的話本只能算做是短篇小說,最多不過三五萬字,故事固然精煉輕巧,卻因篇幅所限,影響力終究還是不如長篇。而且,宜生看了看手中幾冊薄薄的書,從紙張質地和印刻水平來看,這些話本子明顯是比較廉價的麻沙本。

麻沙乃是福建一鎮,以盛行刻書聞名,京城坊間幾乎有一半書冊都是出自麻沙。然而多不代表好,麻沙本所用竹紙質地薄脆易損,刊印也多有錯漏之處,因此麻沙本幾乎是廉價和低質的代名詞。

有錢人自然對麻沙本不屑,但對手頭不寬綽的人來說,麻沙本卻是個好東西。

就比如這奇趣堂的話本子。

薄薄的一冊,售價最多不過幾十文,最便宜的一二十文便可得,與動辄幾百文甚至幾貫的正經書相比,可以說相當便宜,普通人也買得起。

“少夫人,您也看話本子呀?”

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宜生的思緒。

她擡頭,就見到綠袖滿臉掩不住的好奇和激動。

事實上,自從見她買了話本子,紅绡和綠袖的臉上就帶着蠢蠢欲動的表情,估計原來沒摸準她買了話本子做什麽,因此也沒敢問。此時她翻完了一本,連上也沒有明顯愠色,于是,一向性子急又好沖動的綠袖便開了口。

但這話說的,雖然把宜生拉到自己的同一戰壕,卻也直接把自己,或者說把自己和紅绡都給暴露了。

也看,那不就是說自己也看?可綠袖不識字,想看也只能靠紅绡給她念。

所以,這倆丫頭估計私底下都偷偷看過話本子。

話本子不算禁物,除非是描寫太過露骨的風月□□,普通話本子也就是講故事,因此一般主家都不會明令禁止丫頭們看話本子,所以奇趣書堂裏常見丫頭小厮們的身影。這些丫頭小厮有的是為少爺小姐們買書,卻也有些是買了自己看的。

可雖說不算禁物,但話本子多是講些情情愛愛的戲碼,又經常有比較出格的情節,在道德居士面前,自然也算不得什麽好東西。

因此,也有家教比較嚴格的人家,嚴令禁止家中女眷和丫頭們看話本子,比如渠家。

不過渠家終究是特例,大部分人家還是不太講究的,頂多也就約束下未出嫁的小姐,對婦人和下人卻不怎麽做約束,威遠伯府便是如此。

但是,即便主子沒有約束,看話本被發現,似乎也是件極為羞恥的事。

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好奇憧憬着話本中的浪漫瑰麗的愛情,但世情教導她,不可淫邪,不可妄念,好女子應端莊自矜,純真如白紙,直到嫁人那一刻,才能由其夫君将白紙染上顏色,在此之前,她最好什麽都不懂。

還沒嫁人的小姑娘看話本子,幻想愛情,幻想男人,被人發現了,好一點被嘲笑思春,壞一點,被說沒臉沒皮沒羞沒臊都有可能。

因此小心隐藏着,怕被發現,被嘲笑,像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一般。

綠袖卻沒意識到這一點。

她年紀小,還沒開竅,看話本子就單純是看故事,只覺得話本子裏的故事有趣,別的卻沒想那麽多。但紅绡不同,紅绡已經十七歲了。

一聽綠袖把兩人給暴露出來,她當即就俏臉一紅,起身作勢要掐綠袖。

綠袖嘿嘿笑着往一邊躲,嘴裏還嚷嚷着:“紅绡姐姐你做什麽?少夫人自己也看,肯定不會責怪咱們的!”

紅绡的臉更紅了,幾乎想捂住眼睛跳下馬車。

正當青春少艾,哪怕是伺候人的丫頭,也不免喜歡看那些瑰麗神奇的故事。于是,有些有餘錢的丫頭便會買上幾本話本子,然後在交好的小姐妹之間偷偷傳看着。當然,很多時候不是傳“看”,而是傳“說”,因為絕大多數丫鬟都不識字。

綠袖也是不識字的,但紅绡卻略識得一些,深奧的聖人典籍看不了,但看看幾如白話的話本子,卻沒多大問題。紅绡之前也不知道話本是什麽,直到偶然之下看到一本話本,講的是個癡情公子為無緣的愛人孤守一生的故事。

不知怎麽的,她就着了魔,将那個小故事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念念不忘,日思夜想。後來,又偶然得知了奇趣書堂的存在。紅绡做了幾年大丫頭,買話本子的錢還是有的。于是便開始偷偷讓相熟的丫鬟幫着帶話本子,有時候有空了,自己也會去親自挑選,日積月累之下,居然積攢了滿滿一箱子的話本。

但是,這事只有幾個相熟的丫鬟知曉,比如綠袖,比如綠袖之前的綠绫。因為綠袖綠绫同樣看話本,她們是“同黨”,所以不必害怕會被對方嘲笑,所以可以把這小秘密與對方分享。

可是,現在居然被少夫人知曉了!

少夫人性子好,當然不會因此罰她,但是,就算,就算是拿這事兒打趣,她也難為情啊……

紅绡捂着臉,兩頰燒地通紅。

宜生笑笑,似乎沒有看到紅绡的羞窘,只回答綠袖:“看啊,挺有意思的。”

紅绡悄悄松了一口氣。

這邊綠袖一聽,立刻興奮起來,巴拉巴拉地講起自己看過的那些話本子,手舞足蹈,惟妙惟肖,宜生被逗地笑了起來,就連七月似乎都有所感應,倚在宜生懷裏,黑琉璃似的眼珠一錯不錯地看着綠袖

宜生不經意間看到七月的模樣,心裏一動,忽然起了個心思。

馬車辘辘前行,車裏笑聲不斷,紅绡也逐漸忘了方才的羞窘,在綠袖換了一個故事,講起那個最初讓她迷上話本的癡情公子故事時,也不禁入迷地聽着。

這是她最喜歡的故事,哪怕後來看了更多更曲折更好看的故事,最喜歡的,卻仍舊是這一個。綠袖演地活靈活現,車裏也不會有人嘲笑打趣她,她開始還故意裝作不感興趣的樣子,但聽到癡情公子愛慕的小姐別嫁,公子驟然得聞噩耗那一段時,她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再也裝不出不在意的樣子。

終于,癡情公子的故事講完,因為是個悲劇,車廂裏難得地靜了片刻,然後,紅绡便聽少夫人評價,“這樣的人,挺好。只是,太少了,終其一生也難遇到。”

綠袖不懂裝懂,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然後又興高采烈地講起下一個故事,卻是個歡歡喜喜的喜劇。

紅绡卻無心聽下去了。

她在心裏回應着少夫人:

才不是呢。

她就遇到了。

*****

歸翰齋距伯府不遠,綠袖才講完那個歡歡喜喜的故事,馬車就已經來到了伯府大門前。

曹升本準備趕着馬車從側門進去,可是,看到大門前那一幕,他手裏已經甩起的鞭子便停在半空落不下來了。

“怎麽不走了?”紅绡掀開車簾一角沖曹升道。

“姑、姑姑……”曹升結結巴巴地說着,實在說不出來,索性挪開身子,馬鞭一指前方,讓紅绡自己看。

其實,不用他指,紅绡也看到了。

威遠伯府的大門前,站着兩個女子。

一個三十來歲,一個只有十二三歲,看着像是母女倆。母女倆都身着寒酸,像是母親的中年婦人更是形容凄慘,滿面風霜。可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婦人扯着伯府大管家沈全福的衣袖,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

四周還圍了一群人。

那婦人嗓音尖利,即便馬車離大門還有幾乎百米距離,紅绡依舊可以隐約聽到她的哭訴聲。

“葉兒真是宣少爺的親生女兒啊!我要是說瞎話,讓我遭天打雷劈!”

婦人突然扯着嗓子凄慘地嚎了一聲,隔了那麽遠,紅绡也聽得清清楚楚。

她忽然回頭,一臉蒼白地看向車內的少夫人。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感謝的時候居然只感謝了投雷的姑娘忘記感謝灌營養液的"Sylvia·J·M"姑娘!猛虎落地式求原諒!蠢作者老年癡呆TAT

謝謝s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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