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4.09
沈承宣可沒空理會譚氏的煩惱, 他沒有聽譚氏的話去換身新衣, 而是一路快走到了廳堂, 遠遠瞥見那高貴美麗的陳小姐, 頓時頭大如鬥。
他腳下發虛,竟是看也不看一眼, 扭頭就走。
譚氏傻了眼,又不敢高聲叫他,愣在後面急地差點掉淚, 半晌才想起來追上去, 也不讓丫鬟扶,邁着小腳氣喘籲籲地追進了沈承宣的院子。
沈承宣見她追來, 心裏更是煩亂。
“娘,你就死了這份兒心吧, 我是不會續弦的!”煩亂之下,他索性咬牙閉眼,把話給徹底挑明了。
譚氏直覺眼前一陣烏黑,好險沒暈過去,被丫鬟攙扶着才站穩,一站穩就立馬急慌慌地哭問:
“兒啊, 這是怎麽了?你還這麽年輕, 怎麽能不續弦?你可還沒嫡子啊!娘還盼着抱孫子呢!你這麽做, 你對得起娘麽?娘為了操了多少心啊,你就當為了我這老婆子,你可憐可憐我啊……你不滿意那陳小姐, 娘就再去找,總能找到你滿意的,就算——就算你想再找個姓渠的那樣的,娘也給你找來!”
沈承宣心裏苦悶之極,甚至有心把真相告訴她,只是這念頭剛一起,他就覺得羞恥之極,根本說不出口。在譚氏眼裏,他這個兒子是天底下最出色最有本事的男人,可若她知道……沈承宣搖了搖頭,深深的恐懼湧上心頭。
“娘,你別管那麽多,你只要知道,要想保住咱們伯府如今的富貴,保住兒子的官職和爵位,兒子就不能續弦。”無法明說,他只得用譚氏最在意的東西點醒她。
譚氏懵了。
“這、這續不續弦跟伯府、跟官職爵位有什麽幹系?”
幹系大了去了。
沈承宣心裏悶悶回道,然而又無法說出,只得再次鄭重告誡譚氏一番。
譚氏被沈承宣一番話打擊地整個人懵懵的,心裏不斷想着是富貴重要還是兒子續弦生嫡子重要,一路渾渾噩噩地回到陳小姐所在的花廳,眼神還呆呆的。
陳小姐似乎沒發現她的異樣,依然泰然自若,不過譚氏卻沒心思再奉承讨好她了,勉強應付了一會兒,便借口身體不适離開,讓兩個孫女招待陳小姐。
譚氏一走,陳小姐瞥了眼譚氏離開的方向,目光若有所思。
Advertisement
沈瓊霜早待得不耐煩了,此時屁股下面跟長了釘子似的,見譚氏走了,便也捂着腦袋說頭疼,不待沈青葉和陳小姐反應便起身告退,從花廳走到外面還一副嬌嬌弱弱真不舒服的樣子,一出了花廳,腳下立馬跑地比兔子還快。
花廳裏便只剩下了陳小姐和沈青葉。
沈青葉依舊一臉笑容,似乎絲毫沒有察覺到譚氏和沈瓊霜扔下客人的行為有不妥似的,仍然熱情地招待着陳小姐。
但是陳小姐的态度卻變了。
她上上下下地掃了沈青葉好幾眼,半晌,鼻子輕哼一聲,極是不屑。
沈青葉臉上卻還是挂着笑,問道:“陳小姐可是不舒服?這幾日的天兒又是風又是雨的,若不注意鼻子便不通順。”
陳小姐嘴角勾起,卻沒回她的問話,只譏诮地說了句:
“也不怎麽樣嘛,這臉連雲霓的一半都趕不上,倒是生了張油滑的嘴,你就是用這張嘴花言巧語迷惑了鎮國公世子?”
沈青葉微愣,心裏一怒,但随即便調整好臉上表情,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害怕畏縮模樣:“陳、陳小姐,我不敢、怎麽敢跟郡主比……”
“不敢比?可你倒是敢直接搶呢,京中誰人不知雲霓和陸澹從小青梅竹馬,要不是你個賤胚子勾引迷惑陸澹,他會放着雲霓不要選你這個卑賤的庶女?真不知道你使了什麽不要臉的招數!”
沈青葉腦袋轟地一聲,心裏湧上熊熊怒火,指甲一下子掐進了肉裏,鑽心地疼。
陳小姐還在不依不饒:
“不過今日一看,我倒是不奇怪你怎麽這麽不要臉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整個威遠伯府沒一個正經人,你爹一把年紀,女兒都跟我一般大了,居然還想娶我為妻,真是笑死我了!”
她又說了許多話,無非是嘲諷沈青葉,嘲諷威遠伯府,罵她是癞□□想吃天鵝肉,說她裏裏外外沒一處比得上雲霓。
然而沈青葉始終沒有反駁。
她低着頭,身子微微顫抖,眼淚滴滴答答掉下來,露出的一截下巴慘白慘白的,像是快被陳小姐的話說地崩潰了。
如此一來,倒是陳小姐自己先覺得沒趣兒了。
最後,她狠狠瞪了沈青葉一眼,便悻悻地起身離開了。
沈瓊霜離開花廳後,自然沒老老實實回自己院子待着,她貪圖涼爽,又童心未免玩兒心大,索性趴在花園一處有流水的假山湖石上,只是還沒惬意多久,一會兒工夫就見沈青葉低着頭走了過來。
“喲,姐姐不陪着人家尊貴的陳小姐了?怎麽,難不成姐姐把人家惹惱了?不是吧?姐姐那麽會哄人開心呢!”
聽到聲音,沈青葉停下腳步,看向沈瓊霜。
沈瓊霜陡然吓了一跳,差點沒從石頭上掉下來。
那雙眼,沈青葉的眼,滿含着沈瓊霜從未見過的狠意和煞氣。
然而沈瓊霜定定神再看過去,卻發現沈青葉的眼神已經恢複正常,又變成平日那副溫柔的模樣。
她溫柔地笑着,輕聲對沈瓊霜道:“尊貴?很快就不尊貴了……”
說罷轉身離去,留下沈瓊霜一頭霧水。
白日裏,伯府這般熱熱鬧鬧地迎接嬌客,結果卻是不歡而散,從譚氏到沈青葉沒一個開心的,不過,到了晚間,譚氏的心情便又好了起來。
皇帝又賞賜伯府了。
金銀珠玉,茶瓷布匹,一個太監念着賞賜單子,其餘內侍便将那一箱箱的擡進伯府大門,
這一箱箱的,可不只是簡單的財物,而是代表着皇上的榮寵啊!譚氏一想到這,心裏就美得不行,不由得紅光滿面,整個人都好像年輕了幾歲。
身邊的沈承宣臉上也終于露出了笑。
二房的人,全府的下人,都與有榮焉般地笑容滿面。
整個威遠伯府似乎都彌漫着這歡快愉悅的氣氛
卻有一輛馬車,在看到大門前這熱鬧景象後,悄無聲息地轉向了伯府後門,從後門進了伯府。
馬車進了府後也不停,直接駛去了致遠齋。
馬車停在致遠齋院子門口,車當先跳下兩個人,是兩個小厮,一人着青一人着藍,兩人下來後,又拉開車簾,一個身形挺拔卻消瘦的男人下了車來。
三人站在致遠齋院門前,看着致遠齋裏面的情景,默立了片刻。
時令正是盛夏,然而致遠齋卻莫名有着股蕭條氣息,院子裏的花木久未修剪,長得枝丫斜出,院中挖的小池塘,水質渾濁不清,再無一分清澈。
“唉,可惜這麽好的院子……”靛青長嘆道,有些不舍地問身邊的男人,“爺,咱們以後真不回來了?”
盛夏的天氣,男人卻穿着寬大的鬥篷,頭上還戴了兜帽,遮住大半張臉,月色下,露出的那部分臉半明半暗,讓人看不清表情。
靛青卻看到他極輕地點了頭。
他又嘆了聲:“唉,也好,院子雖好,人卻實在倒胃口,能自此離那些人遠遠地,也清靜自在了。”
一旁的靛藍卻顯得十分高興:“早該走了!三年前他們那惡心嘴臉我還沒忘呢,不僅趁着三爺離開時把七月小姐送進火坑,發現三爺富可敵國後還跟瘋了似的,一個個地想方設法想從三爺口袋裏摳銀子,簡直恨不得三爺直接把座金山銀山都給他們了!還攔着三爺不讓找七月小姐和少夫人,好像花的是他們的銀子似的,我呸!一想到就是這麽一群人害死了七月小姐和少夫人,我就恨地牙癢癢!”說到後面,他又變得十分氣憤起來。
靛青扶額,狠狠瞪了靛藍一眼。
愣頭青,哪壺不開提哪壺!
趕忙轉移話題,“三爺,咱們還是趕緊收拾東西吧,收拾完了明早就走,索性也不必應付他們了。”
男人——沈問秋卻搖了搖頭。
靛青呆了下:“明早不走?哦哦,三爺是想去看看老夫人吧?也是,別的不必應付,老夫人那裏還是要去一下的。”
沈問秋又搖了搖頭,沒回答靛青的話,只扭頭看了下靛藍。
“靛藍,你記住,她們沒死。”他輕聲說着。
靛青愣住了,靛藍也愣住了。
不怪他們愣住。
三年前,沈問秋幾乎都把出事方圓幾千裏掘地三尺,雇私兵也好,聯合當地官府也好,剿了不知多少馬匪的老巢,逼問了不知多少疑似犯案的人,卻得出七月母女兩人早已身死的結論。
他們甚至還找到了母女倆的衣物,為兩人立了衣冠冢。
那之後,沈問秋便不再瘋狂地找了。
他們都以為,他已經死心了。
可是,難道還沒放棄麽?
沈問秋似乎沒有發現兩人的疑惑,抑或是發現了卻沒有理會。
他只是擡頭看了看那高遠的夜空,然後緊了緊鬥篷,道,“走吧。”
說罷便擡腳邁步,走進滿目蕭條的致遠齋。
靛藍張了張嘴巴,趕緊也跟了上去。
靛青落在後面,無奈地嘆了今日的第三口氣。
他也想少夫人母女沒死啊,可是……若是沒死,人又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