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8.03

送走了海商, 小胡子中年人和黑衣年輕人也沒乘車, 并排走回了貨船。

年輕人面容冷肅, 真如冰塊兒一般, 小胡子走在他旁邊, 甚至覺得有絲絲寒氣從他身上冒出來,想起方才那幾個海商剛聽青年開口時那大張着嘴巴的蠢樣子, 不由吐槽道:“也不怪人家,哪有你這樣打聽消息的?正常人一聽你要找最漂亮的女人,不說青樓花魁說什麽?”

那幾個海商一聽說要找廣州最漂亮的女人,愣了一下, 随即露出一臉“原來兄弟你也是同道中人”的眼神,興致勃勃地跟年輕人推薦起了廣州各家花樓的頭牌姑娘, 說的那叫一個津津有味如數家珍。

然後他就看着年輕人臉色越來越冰, 越來越冰,坐在一旁的他不由地心驚肉跳, 想起這個年輕人曾經一個人單槍匹馬獨挑匪巢的事跡,連忙打着哈哈岔開話題, 才讓那幾個海商免了一場可能的危險。

年輕人大步前行,眼神都沒給小胡子一個。

小胡子渾然不覺,繼續道:

“再說了,這女人啊,美醜也是各人眼裏的,你覺得最美,人家指不定不這麽認為呢?你看我家那婆娘, 旁人都說她算不上美人兒,可我就是看她順眼,旁人再怎麽說我還是覺得她最好。”

年輕人終于斜了小胡子一眼,突然道:

“她就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

這話簡直說地理直氣壯,斬釘截鐵,仿佛什麽颠撲不破的真理一般,把小胡子聽得一愣,随即失笑,又想起那位小姐“京城第一美人”的名頭,倒也很快釋然了。

他沒親眼見過那位小姐,既然有第一美人的名頭,那想必的确是漂亮的,但若說這世上就沒人比她更好看,他卻是不信的。就像他覺得自家婆娘順眼,卻也知道外面比他婆娘好看的美人多了去了,他覺得順眼,不過是移情之故。

而這年輕人……

想起年輕人這幾年堅持不懈地尋找,若說只是因為給那小姐當過幾個月的護衛,嘿,打死他都不信。

小胡子悠哉悠哉地想着。只是一看身邊年輕人依舊散發冷氣生人勿近的模樣,他這麽悠哉似乎有些沒心沒肺了。不由摸了摸鼻子,安慰道:“你別急,只要消息沒錯,人總能找到的。”

年輕人點點頭,嗯了一聲,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小胡子嘆了一口氣,說道:“你放心,這次的消息應該不會錯,那人是孟老大心腹,他親口說人是一個疤臉的姓羅的帶走的,疤臉,姓羅,可不都跟那羅閻——羅将軍對上了?所以,夫人和小姐即便不在廣州,也跑不出兩廣地界兒,不然過去幾年也不會翻遍了漠北也找不着人影兒,這漠北跟廣州可是差了十萬八千裏啊,誰能想到會跑到這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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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沉默不語,忽地問:“為什麽我們不直接去問羅钰?”

小胡子又摸了摸鼻子。

——他總不能說三爺已經找上門兒去了吧?

剛一得到消息,說人有極大可能在紅巾軍首領羅钰手裏,三爺立馬安排人馬,頂着風險來到紅巾軍老巢,若非為了找人,以三爺如今的身家,犯得着冒險掙那幾船貨錢?

船一到廣州,三爺就吩咐他照顧好年輕人,看好他別讓他沖動,然後就自個兒下了船。

三爺雖沒明說,小胡子卻已經猜出來他要去做什麽。

他自然是擔心的。畢竟對方是兇名赫赫的羅閻王,京城人都把他傳成吃人的妖怪了,雖說來了廣州後發覺傳言大有謬誤,但那畢竟是敢造反的主,兇性之大,誰也保不齊三爺去了會發生什麽事兒。

可他哪裏攔得住三爺?

這些年,他雖不是時時跟在三爺身邊,卻也看過知道三爺對找到那對母女的事有多執着。

一說起這個,小胡子就忍不住心酸。

他家三爺,這幾年可真是遭了大罪了。

為了找人,天南海北地都走遍了,搗過匪巢,闖過官衙,風裏來雨裏去,臉上再沒了笑。可最苦的還不是這,最苦的,是一次次滿懷希望卻又一次次撲空。

人心要多堅韌,才能承受一次又一次的撕裂之痛?

他這旁人在一邊兒看着,都替三爺難受地不行,更何況是三爺自個兒?

所以他攔不住,也不忍心攔。

他只期望着這次三爺能得償所願,哪怕受些磨難,可再多的磨難都受過了,眼看人就在眼前,又怎麽可能因為害怕而卻步?

小胡子一直覺着自個兒早過了為紅顏不顧一切的年紀,但後來他一想,要是他婆娘身陷匪窩,那他就是再怕,再沒種,也得把他婆娘安安生生地給撈回來!

所以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三爺離去。

只是這會兒,他顯然不能把真相就給年輕人這麽說了。

不然,他敢肯定,這年輕人立馬就能拎着劍架到那羅閻王脖子上逼問。

所以他打着哈哈。

“咳,你別急呀。”

“雖說當年是被那羅、羅将軍帶走了,但也只是跟着紅巾軍一起走,羅将軍記不記得她們還說不準呢,咱們先自個兒找找,反正這次咱們帶的人多,三爺在廣州也算熟人熟地兒了,整個解春商會在廣州撒網,我就不信,這樣還找不着?——呃,真要是找不着,再去找羅将軍也不遲嘛!”

年輕人冷飕飕的目光瞟過來,那眼神就差在臉上寫上“我不相信你”幾個字兒了。

小胡子讪讪地摸摸鼻子,閉嘴不說話了。

多說多錯,多說多錯,年輕人不好糊弄啊。

說話間,兩人已經回到人來人往的碼頭。碼頭依舊一片繁忙,靠海的船塢裏,一艘高大巍峨的樓船正在入水,船工們喊着號子,岸上行人驚嘆地仰望,看着那小房子一樣的巨船被水托起,巨鯨一般劈開水面。

“喲!”

小胡子也驚嘆了一聲。

“這麽大的船!”

然後一臉驚嘆:

“啧啧,早聽說廣州這邊造船工匠能人輩出,親眼一看果然名不虛傳,這可比太上皇游運河的寶船還威風啊!不過,一個是河裏游一個是海裏游,一個是供人玩樂一個是出海遠航,也真是比不了呵呵。”

小胡子說着說着就諷刺起太上皇來。

說起來,這一點上他跟這紅巾軍倒是挺有共同點,那就是對皇權沒啥敬畏。相比京城那些保皇思想嚴重的文武百官,商人走南闖北,見的事見的人都多了,許多時候比當官的都要通透看得開。

當然,主要也是因為他跟的主子就不是個對皇權多有敬畏之心的人。

小胡子還在感嘆,年輕人的目光卻緊緊鎖在了那樓船的甲板上。

樓船極為高大,他們距離樓船也不算近,這麽遠看着,那站在甲板上的人也就只能看清個身影,面孔都是模糊的。此時那樓船甲板上占了十多個人,都穿着灰撲撲的船工衣服,除了高矮能看出區別來,別的卻是再難分辨了。

然而,年輕人的目光卻牢牢鎖在其中一個身影上。

相比甲板上的其他人,那身影有些瘦小,同樣穿着灰撲撲衣裳,若不是站在靠前的位置,根本連身影都露不出來。

年輕人俊俏如女子的杏核眼睜地大大的,盯着那個瘦小身影,努力想看清五官,可是,真的太遠太遠了。

他捂住胸口,感受着胸膛下那顆不斷跳動的心,“砰砰”的聲音如擂鼓,如三年前那個夜晚,他飛奔疾馳,拼命想要改變那個小姑娘遠嫁和親的命運。

可是,三年前的他終究是遲了。

三爺遲了,他也遲了。

他找了好久,找了好多地方,好多人勸他放棄,說她八成已經遭了不幸,說他只是受命保護她一段時間而已,那樣的情況誰也沒有辦法,他不需要為此內疚……

可是,他不甘心。

他只記得離開師門下山那天,三爺鄭重其事地對他說,讓他保護一個女孩子,無論如何,要保護好她,不要讓她受傷害,不要讓她被欺辱。

那是他第一次被鄭重其事地托付一件事情,那時他還有些不太明白,直到他看到那個漂亮地不像話,卻又安靜地過分的小姑娘,看着她清澈的眼睛裏倒映的全是他的影子,他忽然之間明白了三爺的話。

保護她,免她受傷害,免她流離失所,這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甘心情願。

遠處,樓船已全部入水,船工們解了錨索,張開風帆,巨船順着風勢一點點駛離船塢,開始試航。

甲板上的人影更加小了。

***

“我琢磨着啊,等找人的事一了,要不也跟三爺說說,咱也弄個這樣威風的大船,據說過了南洋還有更多國家,現在可還沒有人去過呢,咱們要也弄個這樣的船,出海把南洋,和南洋以西所有的地兒全逛一遍,那才叫長見識呢!”

小胡子念念叨叨着,忽地,身邊衣衫一動,他只覺着一陣風從身邊掠過,一轉眼——身邊的年輕人不見了!

頓時慌忙陀螺似的轉了一圈,一圈兒沒轉完,就看到那個離弦箭一樣奔向樓船的身影。

“我的祖宗!”他急得大喊。

“什麽人?!”

樓船上的人也在大喊。

樓船試水成功,正要試航,船工們都正歡呼雀躍着,忽然有人驚呼起來,就見碼頭上飛快奔來一個黑衣人影,身形煙霧似的輕忽缥缈,又像箭矢一樣迅捷無比,縱身一躍便是數丈,不過片刻間,便離樓船只剩數十米。

樓船已經稍稍駛離了船塢,中間隔了十來米的水面,且這水面距離還在擴大,等那黑色人影跑到船塢時,距離樓船甲板恰有二十多米的距離。

這距離,除非長了翅膀,不然誰也過不來。

所以船上人雖有些慌,不知這忽然冒出的人影是什麽來頭,但也并不太擔心。

可是,只在一眨眼間,那黑色人影腕中彈出一條細絲,挾着破空之聲,尾端直直釘在了樓船船身上!

“攔下他!”

船上人驚慌地大叫!

岸上也一片嘩然。

小胡子已經捂着臉欲哭無淚了。

無數人的驚呼中,那黑影鬼魅一樣躍到了甲板上!

他沖向甲板上人群中那個灰撲撲的瘦小身影。沒有人能阻擋得住他。

當懷中感受到切實的溫度,當看到那張眉毛被描粗,皮膚被抹黑,臉頰點了密密麻麻的雀斑,卻依然熟悉無比的臉時,他躁動許久的心忽然落定了 。

他艱難地張口,想喊她的名字,卻怎麽都喊不出來。

懷裏的人睜大眼睛看着他,大大的瞳仁裏倒映的全是他的影子。

她忽然眉眼彎彎,糯糯地喊:

“阿杏。”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

謝謝陽陽的手|榴|彈~

以及才發現阿藍藍和十只橘貓十噸胖投的營養液,謝謝,然後那個,還有嘛?【搓手

——這大概是我求票求地最理直氣壯的一次【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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