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8.05

天色已經很晚,濃重的墨色侵染庭院, 外面伸手不見五指, 小巷裏傳來士兵巡邏時铠甲與武器相撞的铿然之聲。

宜生便要送羅钰出去。

羅钰站在那裏,還有些不舍得, 只是似乎實在找不着理由留下了,目光在書房逡巡一番,最後落在書案上, 那裏還攤着宜生之前正在寫的東西,也是一本線裝的冊子, 與那本造反手冊看着很相像。

頓時驚喜地指着那冊子, 好奇又期待地問:“這是什麽?也是跟之前的冊子一樣的?”

宜生失笑,收了那冊子, 揮手道:“不是不是, 這個只是寫着玩兒的東西。”

羅钰聞言也沒失望,仍舊好奇地問道:“我能看看麽?”

宜生想了下, 賣了個小關子:“過幾日吧, 還沒有寫完。”

羅钰也只得作罷。

實在沒了理由再留下, 羅钰終于告辭。

來時走窗,離去依舊是走窗戶。

宜生扶額失效。

回頭看看剛收起來的書冊,又有些激動, 若不是天色實在太晚,她甚至還想繼續寫下去。

她似乎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了呢。

就當是為以後辦書院預熱吧吧!

***

第二日,紅日初升,彤雲未散, 宜生和七月紅绡剛剛用過早飯,碗盤還沒收拾,小院便迎來了五位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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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昨日來的沈問秋、阿幸、杜管事,依舊另外兩個舊人,靛青和靛藍。靛青靛藍是一直跟着沈問秋的,與沈問秋的關系比杜管事還要親近許多,宜生以前也與他們相識,昨天還有些疑惑怎麽不見這兩人,不想今兒就見着了人。

寒暄過後,宜生有些驚訝地問:“怎麽來的這樣早?用過飯了麽?”

杜管事看着飯桌上已經空了的碗盤,摸着空空的肚子當即苦着臉開始訴苦水。

還真讓宜生問着了,這幾人的确是沒吃飯,因為他們天剛亮就起來往這裏趕,若是按正常速度,估計恰好趕在宜生她們吃飯前——這個點兒來,似乎擺明了想蹭飯,不過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們來的路上一直被刁難!

走兩步就有紅巾軍用看賊的眼光打量他們,拐個路口就遇到盤查的,尤其進巷子時,守着巷子口的紅巾軍小兵差點沒把他們盤問地祖宗十八代姓甚名誰都給交待出來!

這還不算,阿幸還發現有人明目張膽地跟蹤他們,且是打他們從客棧出來就跟着,跟蹤手法十分拙劣,或者說跟蹤者壓根沒想掩藏自己,所以剛走出客棧沒幾步,阿幸就察覺到不對了。

停下來,揪出那追蹤者,一看,竟又是紅巾軍!

杜管事一問,人家理由無比正當:如今廣州城形勢嚴峻,為防探子細作使壞,羅将軍說了,所有外面來的人,尤其是京城來的,有京城口音的,都要嚴加核查和監視,若你沒有問題自然不用擔心,有問題的話——自然是抓起來嚴刑審問伺候。

對了,若是襲擊紅巾軍,那麽不論有沒有問題,都算是有問題。

阿幸只能無可奈何地放了他。

于是,接下來那跟蹤者就更加明目張膽地跟着他們了。

這麽一步三停地,可不就大大耽擱了時間?

于是,等他們歷盡千辛萬苦,終于來到小院時,看到的只有已經吃飽喝足的三人和空空如也的碗盤。

杜管事摸摸自己肥肥的肚子,想念着下榻客棧的蟹仔雲吞面,一個幽怨的眼神兒就往自家三爺身上飄去。蹭飯的主意是三爺出的,結果這會兒飯沒蹭上,火倒是積了一肚子。

沈問秋一身如雪的白衣,渾身上下衣角沒一絲褶皺,腰間系了環佩,上好的羊脂白玉配着精巧的絡子,就連頭發也打理地清清爽爽,一路過來,頭發絲兒都不帶亂的。

往那兒一站,端的一個濁世翩翩佳公子。

杜管事覺着,三爺今兒打扮地有點兒騷氣。

——就跟那開屏的白孔雀似的。

沈問秋可不知道杜管事心裏怎麽吐槽他呢,杜管事幽怨的眼神兒沒有對他造成一丁點兒影響,他看着宜生,絲毫沒有不好意思地道:“一路走來的确有些餓了。”

言下之意,留我們吃飯呗。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哦。

不過很顯然他的不要臉奏效了。

宜生當然不會不舍得一頓飯,而且,聽杜管事一說,她就大致猜到,恐怕昨日羅钰一回去就吩咐下去要看嚴沈問秋他們了,只是她沒想到,他居然是這樣吩咐的。

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地告訴你我就是防着你,人就跟着你,你能怎麽着?

這樣羅钰是光明正大了,但沈問秋幾人卻是被騷擾地不輕。

宜生有些愧疚。雖然不是自己吩咐的,但也是她昨天跟羅钰說他想怎麽做就怎麽做,所以沈問秋他們今天才會遇到這事兒。

當然她并不怪羅钰,事實上羅钰還是因為相信她,才只是讓人這樣緊跟着沈問秋,若不是她說自己相信沈問秋,羅钰恐怕就直接把人抓起來了,哪裏還用得着這樣費時費勁兒地跟蹤監視。

這事兒誰都不怪,只能說這局勢讓人不得不小心。

确定了沈問秋幾人要在這裏吃飯,紅绡立刻高高興興地去廚房切切剁剁,準備這五個大男人的早餐去了。

沈問秋一個眼神,靛青靛藍那是十分自覺的,立馬跟着紅绡去了廚房,幫着她打下手。而阿幸都不用他示意,一到這兒就圍着七月轉了,這會兒七月吃了飯要去碼頭,他也不等紅绡做好飯了,立即表示要陪七月一起去。

于是,一轉眼就只剩下宜生、沈問秋,還有一個杜管事了。

杜管事先還不覺,在沈問秋幾個關愛的眼神從他臉上掃過後,再遲鈍也察覺到了。

得,敢情這是嫌他礙事兒了啊!

杜管事捂着胸口也跑廚房去了。

好在,一進廚房,聞到食物的美味香氣,他就立刻被治愈了。三爺那是有情飲水飽,他老杜這會兒可快餓死了啊。

于是,眨眼間又只剩下宜生和沈問秋兩人。

其他人一個個轉眼都走了,宜生突然有些尴尬。

她還從沒這樣單獨跟沈問秋在一起過。

以往兩人見面,從來都是有外人在場,沒外人也有丫鬟小厮在一旁守着,總之絕對不可能出現這樣孤男寡女兩兩相對的局面。

沈問秋向來很注意避免給人留下這方面的把柄。

所以,現在這情形讓宜生覺得有些不适應。

更何況,沈問秋還一直笑吟吟地看着她。

總覺得……重逢以來,這個沈問秋跟她記憶裏的三叔,差別似乎有點兒大。

沈問秋也看出了她的不自在。

“別緊張。”他笑道,“只是有些問題……不太方便在人前說。”

什麽問題不方便在人前說?宜生疑惑地看着他。

沈問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斟酌了一下才道:“我只是想知道……如今你和七月,是以何為生?當初和親被救走,就算當時身上帶了些財物,如今應該也所剩不多了吧?”

原來是說這個。

宜生點點頭。

事實上當時被羅钰帶着僞裝成馬匪的義軍救走時,和親隊伍裏的嫁妝自然也被義軍一并笑納了,因為那是皇帝賜給“舜華郡主”的嫁妝,所以安頓下來後,羅钰便讓人把那些嫁妝全都還給了宜生。

但宜生卻不願接受,至少不能心安理得地全部接受。

為了救出她和七月,義軍死傷了數十人,那些死者還有親人在世,那些傷者中有幾人已經注定不能再上場殺敵,而義軍當時很是窮困拮據,甚至沒有私産一說,戰利品都是收繳上來後統一分配,死傷者和他們的親人會分地多一些,但也僅此而已了。

一次活動損傷數十人,這對義軍是很大的損失了,結果卻什麽都沒撈着,金銀財寶全都給了她這個被救的人,即便別人不說,宜生也不會要這筆錢。

所以,她只留下一小部分保障生活,其餘大部分都又給了羅钰,讓他分發給義軍,尤其是哪些為了救出她而死傷的義軍和他們的親人。

後來,她跟随義軍四處輾轉,留下的那部分錢越用越少,到如今,她手裏總共也不過三十多兩銀子了,對普通人來說,或許節省下,會持家,再想辦法弄些進項,這三十兩也不算少了。

但宜生畢竟過慣了有錢的日子,這樣猛然要扣扣索索過日子,還真有些不習慣。之前在漁村裏,幾乎與世隔絕,什麽都要自己做,錢基本派不上用場,她倒還能習慣,但如今在廣州,吃穿住行都要錢,花費陡然大了起來,她便也琢磨着要想辦法開源了。

雖然羅钰曾多次表示缺錢就找他要,光是她發現了鐵礦這一個理由,就足以讓紅巾軍把她供起來了。

但宜生并不想太依賴紅巾軍和羅钰。

而且,七月實在太争氣,幾個月時間就給她搗鼓出一艘船來,雖然造船的原料人工都是在羅钰的授意下船塢出的,但作為樓船設計者,七月自然不會做白工,昨日樓船試航成功,等再檢查下,确定沒有問題後,船塢那邊怎麽也得給七月一筆錢,而且這筆錢還不會太少。

所以她如今錢雖少,也想着開源,卻也并不怎麽急。

不過,沈問秋問了,她也便照實說了。

聽宜生說完情況,尤其是聽她說不想太依賴羅钰和紅巾軍後,沈問秋的雙眼便始終亮亮的,等宜生說完,他便笑眯眯地道:“你的想法是對的,坐吃山空自然不行,還是要有些持續賺錢的法子。”

“這次來地匆忙,以前為七月準備的嫁妝都沒帶來,正好,你若想久居廣州,我這裏有幾個鋪子和住宅,就先給你,也算作七月的嫁妝裏頭吧。”

宜生瞪大眼。

沈問秋又興致勃勃地道:“我那幾個宅子中,有兩處特別好的,原來的主人是京城來的官員,宅子修的很有京城那邊的風格,你看了肯定喜歡,而且兩處宅子是挨着的,我昨日已經讓人打掃了,今兒我就先搬進去其中一處,另一處就留給你和七月,這兩天你收拾下,不然明天就搬怎樣?”

宜生張着嘴,有些說不出話來。

這……怎麽突然她就要搬家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

有沒有跟宜生一樣覺得重逢以來的三叔畫風突變的?

因為吃盡苦頭的三叔要改變風格耍牛虻啦~(≧▽≦)/~

帶着耍牛氓的三叔邪魅一笑求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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