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8.07

沈問秋搖了搖頭。

不, 他沒變。起碼直到三年前,都還沒有變。

外表看上去, 他的确是變了,變得豁達, 變得通透, 變得處理任何事都能游刃有餘盡在掌握。

然而,骨子裏的一些東西還是沒有變。

他還是十幾年前那個拘謹怯懦的書呆子,害怕改變,害怕越矩,害怕踏出世人為他畫好的圈。

直到三年前。

靛藍疑惑地眨眨眼, 沒明白。

沈問秋苦笑, 眼神望着遠方, 突然提起一件舊事:“靛藍,你還記得三年前, 咱們離京前, 少夫人送了我一件披風,我讓你送了回禮麽?”

靛藍想了下, 點點頭。

那次的回禮是三爺自己準備的,他都不知道裏面是什麽, 當時還好奇地心如貓抓似的, 所以記得倒是清楚。

“那是本《女誡》。”沈問秋道。

“……啊?”

靛藍以為自己聽錯了,張着嘴巴瞪着眼睛看着沈問秋,模樣有點兒蠢。

“我讓你送的回禮,是一本《女誡》。”沈問秋重複了一遍。

這回說地再清楚不過, 靛藍也聽地再清楚不過,所以,他直接咳起來了,“咳、咳咳!”

沈問秋瞄了他一眼,手裏的茶杯滴溜溜地轉,卻依舊一口都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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靛藍不可思議地看着自家三爺,半晌才期期艾艾地問道:

“爺、爺,你、你那時候……咋想的啊?”腦子裏到底是在想什麽才會做這種擺明了打人臉的事兒啊!最關鍵的是,你打臉的那個,是你喜歡的女人啊!

這一瞬間,靛藍甚至冒出個念頭:三爺這種人,果然注定會孤獨一生吧!

“所以我說我沒變,”沈問秋轉着杯子苦笑,“起碼三年前還沒變。”

靛藍這次乖乖點頭了。

回禮送《女誡》這事兒,明明得是十幾年前的迂腐書呆子三爺才能做出來的事兒,三年前居然還能做出來——那果然沒怎麽變。

“所以三年前我受到懲罰了。”

沈問秋嘴唇緊抿起來,“懲罰我愚頑不靈,懲罰我不知悔改,懲罰我膽小畏縮……過去三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如果當時我不是那樣畏手畏腳,而是清清楚楚地向她表明心跡,帶她離開伯府,那麽後來的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可是已經發生的事,再怎麽悔不當初也晚了。”

“于是我又想,要是找到她們,我一定不再像以前那樣,我要明明白白地告訴她——我心悅她。”

“所以你看,這次一見她,我高興壞了,恨不得立刻告訴她,我心悅她已久。”

恨不得立刻與她永結連理,白首不離。

他忽然笑起來,好看的桃花眼裏波光潋滟,溫柔地讓人沉醉。

靛藍忽然捂住嘴,嗚嗚地哭了起來。

沈問秋被他哭地一愣,旋即笑罵:“哭什麽!”

靛藍捂着嘴不說話,只是依舊哭。

哭什麽?自然是為三爺哭。

他才知道三爺的反常是為什麽,也才知道,過去三年,原來三爺竟是抱着那樣的心思,覺得少夫人和七月小姐出事全是因為他;也才知道,三年前又往前的那十幾年,三爺是怎樣壓抑自己對少夫人的喜歡。

靛藍不懂男女之事,他覺得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就是三爺和靛青,哪怕以後他娶妻生子了,妻子孩子在他心裏的分量也越不過三爺和靛青。

所以過去三年,他一直不理解三爺為什麽那麽拼。

嘴上勸着三爺,心裏頭,他其實是有些怨少夫人的,怨少夫人讓三爺那麽苦那麽累,哪怕他心裏也知道這實在怨不着人家,但誰讓親疏遠近在那擺着。

可是現在,他卻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三爺了。

靛藍這一哭就停不下來,一個大小夥子哭地跟小姑娘似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模樣寒碜地不行。

沈問秋實在受不了了,強制命令他不要哭了,他才慢慢停止,只是還在抽抽噎噎。

一邊抽噎一邊問:“那三爺,接下來怎麽辦啊?少夫人她……”

——好像并不怎麽喜歡你啊。這句話靛藍很明智地沒有說出來。可雖然沒說出來,但那眼神兒,也已經将言下之意表達地明明白白了。

沈問秋自然也看出來了。但他沒生氣,反而點了點頭。

“今天是我操之過急了。”

“所以,要改變下策略。”

他微微一笑,一口将杯裏的茶飲盡。

***

第二日,早飯時間,紅绡特地多做了些飯,就是為沈問秋幾人準備的。

然而沈問秋幾人卻沒來。

紅绡去門口望了幾次,終于望來了人,卻不是沈問秋,而是阿幸,只有阿幸,沈問秋沒來。

阿幸依舊是來找七月。

“三爺……怎麽沒來?”紅绡有些遲疑地問。

阿幸規規矩矩地等七月收拾好出門去碼頭,聽到紅绡問,扭頭往身後指了指。

紅绡瞅了瞅他身後,沒明白,“什麽?”

阿幸又指了指,這次紅绡看清楚了,他指的是巷子口。

“三爺他們忙着搬家,今兒或許來不了了。”

“搬家?”

“嗯,三爺買了處宅子,就在巷子口,昨晚才跟房主談妥,今天早上便忙着搬進來,三爺說待會兒還要去找羅将軍,所以,今天恐怕是來不了這裏了。”阿幸解釋道。

宜生得知沈問秋搬到巷子口時,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滞。

她覺得事情好像有些超出她的預料了,有什麽東西,很不對勁。

而很快,她就察覺到哪裏不對勁了。

沈問秋幾人很快就搬好了家,那處巷子口的宅子不算很大,但住幾個單身男人也足夠了,甚至還有很多空餘的地兒,根本就住不滿,但很快,這宅子就滿滿當當起來。

以前跟着沈問秋的那些仆人下屬也很快到了,成家的另找住處,沒成家的基本都住在了沈問秋的宅子。

除了增加的人,還有各種精巧名貴的家具物什,流水似的往宅子裏送,很快就把原本空空蕩蕩的宅子點綴地滿滿當當,富有生氣。

宜生疑惑,只是一個臨時住所,犯得着這麽大費周章地收拾?

這架勢簡直像是要再此定居了似的。

“就是要定居呀。”靛藍眼睛瞪地大大的,“夫人您還不知道呀?”

宜生也瞪大眼睛看靛藍。

宜生一直以為沈問秋很快就會走,畢竟如今的廣州是是非之地,不管最後紅巾軍能不能成事,如今廣州都不是做生意的好地方,沒看盡管紅巾軍盡量安撫,還是有不少商戶想着法兒地想離開麽?

他來廣州是為了找七月和她(當然重點是七月),如今人見到了,要麽兩種反應,一種是把人帶走,一種是他見過了安心了然後離開。

但是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提要帶走她和七月的事。

宜生想着,這或許是因為她和七月如今尴尬的身份。在京城人眼裏,她和七月是已經失蹤,甚至是已經死了的人,自然不好再回京城,而若是去其他地方,跟如今在廣州又有多大區別?

所以宜生以為,再過些時間,應該就要回京城了。

畢竟那裏有他的親朋,那裏是他的家。

她從未想過,除了帶她和七月走以及離開之外,還會有第三種可能:沈問秋留下。

然而這個她從未想過的可能卻發生了。

宜生想不明白。

但是她也沒問。

如今的沈問秋讓她覺得有些怪異,她下意識地有些不願跟他過多交談。

但是逐漸地,沈問秋又恢複了正常。,

好像又變成了以前在威遠伯府時,他還是她丈夫的小叔時的樣子。

當然沒那時冷淡疏離,但也不像初初重逢時那樣熱情自來熟地讓人招架不住。

他的态度既不過分熱情,又不至于冷漠,對待她就像對待一個關心的朋友,把握在一個恰恰好的距離,這個距離讓她覺得很舒服。

于是漸漸地,她心裏的那點兒戒備便又放下了。

說到底,她心底還是信任他的,前提是只要他不做什麽奇怪的舉動。

七月的樓船試航成功,船塢主人給了七月一個大大的紅包,七月高高興興地拿給宜生,宜生便用這筆錢和之前剩下的積蓄盤下一個小鋪子,鋪子取名叫晉江書坊,經營一些文房四寶以及話本。

她照舊找了些窮困的書生,買了他們的故事,連同自己寫的一起付梓刊印,結果效果還不錯。廣州這邊不如北方和江南文風盛,但因為靠着良港碼頭,海上貿易繁榮,百姓的生活并不如京城人以為的那般窮困拮據,反而有些閑錢的普通人并不少。這些人不像讀書人那般清高自傲,反而能花錢,愛熱鬧,明白如話的話本子自然便受歡迎了。

書坊開始盈利,雖然掙不着什麽大錢,但有收益就是好事,宜生也不貪心,就這麽一步步地走。

沈問秋看着她一手把這個小鋪子開起來,卻沒有再提什麽給她做掌櫃的話了,這多少讓她松了口氣。

這次她化名晉江先生寫的故事,若被他看到了,宜生覺着,他估計會想跟自己絕交。

不想,某日,她看到沈問秋正看書,而那書的裝幀眼熟無比——正是晉江書坊出品的話本子。

她驚訝極了:“三爺……也看話本?”

沈問秋合上手中的話本,書封上話本名字和著作者清晰地暴露在宜生眼中。

宜生僵在當地。

沈問秋揚着話本,微笑道:“以前是沒看過,不過如今看看倒覺得挺有趣。”

“尤其這個晉江先生,他寫的故事——很有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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