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8.08
宜生猛地後退一步。
明明沈問秋沒有上前, 明明兩人間還有一丈多的距離,她卻忍不住向後退。
宜生不是情窦未開的小姑娘, 她嘗過情愛滋味,知道男人若是喜歡一個女人是什麽樣子, 會有什麽樣的眼神。
沈問秋的話和眼神, 都在清晰地向她傳達着一個信息。但這是她從未預想過的,以致震驚之下,竟猛然倒退了幾步。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卻輕輕點頭,微笑着默認了她的想法。
“是不是覺得我很無恥?居然觊觎自己侄子的妻子,還正人君子似的裝模作樣許多年?”
宜生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但為什麽搖頭, 她其實并不清楚, 現在的她只覺得腦袋裏一團亂麻。怎麽,怎麽會這樣呢?她現在的感覺, 與其說羞澀慌亂, 不如說更多是震驚和不知所措。
許是因為說出藏在心底許多年的話,這會兒沈問秋卻顯得放松極了, 他笑着安撫宜生:“別緊張。”
又讓她坐下,然後自己坐在她的對面, 兩人之間隔着一個桌面寬大的石桌。他這樣落落大方, 宜生若再拒絕倒顯得扭捏了,她看着中間的石桌,還是坐下了。
她畢竟不是小姑娘了,這事固然讓她震驚, 卻也不至于一直慌亂失措下去。
男歡女愛,不過人之常情,她這個年紀,已經不會輕易再臉紅心跳了。
石桌旁有爐火烹茶,恰好此時水沸,沈問秋便提了茶壺,慢悠悠沏了兩盞茶,将其中一杯推到宜生面前,“嘗一嘗,昨日剛讓人送來的。贛州一個小山上産的茶,名喚翠縷眉。”
宜生并沒什麽品茶的心思,但還是低頭看去,見那茶葉青翠如縷,舒展似眉,果然不愧翠縷眉之稱,未至唇邊,便有茶香盈鼻,可見是難得的好茶。
品着茶,心裏的最後那點慌亂也逐漸褪去。
見宜生的情緒穩定了,沈問秋才繼續開口:“其實,我們第一次見面不是你成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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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生微訝,但旋即又了然,原來是早就見過了啊……可是……她擰起眉頭,仔細思索,卻絲毫想不起曾在哪裏見過他。
沈問秋笑:“不用想了,你想不起來的,因為,說是見面,其實只是我看到你,你卻沒有看到我。”
“辛酉年元宵,威遠伯府在廣濟樓前設燈樓,燈樓上設一百八十八道連環燈謎,過了許久卻沒有一人能全部解出,直到一位蒙面的年輕姑娘出現。連國子監大儒都解不完的連環謎,卻沒有難住這位姑娘。”沈問秋含笑看着宜生。“你可還記得?”
宜生啞然失笑。
原來是那時候啊。
她當然記得。
不僅是因為那是她少女時期鮮有的幾次在大廳廣衆下出風頭,所以印象格外深刻;更是因為,那也是她和沈承宣的初見,是兩人孽緣的開始。
“原來,那時你也在啊……”她恍然道。
也是,那是威遠伯府的燈樓,沈承宣在那裏,年紀相當的沈問秋自然也極有可能在那裏。
“是啊。”沈問秋道,“那時的你……很耀眼,很美,哪怕蒙着面紗,也讓人忍不住将目光聚集在你身上。你知道麽?開始時我們還打賭,說你這樣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娘子,肯定解不出十道就要打退堂鼓了。”
沈問秋眼中波光潋滟:“可是你卻給了所有人驚喜。”
“你解出最後一道時,所有人都為你歡呼起來,平日裏最頑劣最看不起小姑娘的,都對你啧啧稱嘆。有人當即便打探起來,說這樣連國子監大儒都壓過的女子,乃是不世出的奇才。”
宜生被他說地有些不好意思,搖了搖頭道:“哪有那麽誇張?解謎不過是游戲,善解謎者不一定有大才,有大才者也不一定善解謎。”
這話倒不是謙虛,而是的的确确的。解謎一要心眼靈活,二來其實也是有技巧的,而技巧通過習練提高。宜生少女時期沒什麽娛樂,除了讀書就是磨練廚藝女紅,但她對廚藝女紅實在沒什麽興趣,學得過得去了便不肯再花時間在上面,空出的時間她多是讀書,或者玩謎語,久而久之也就十分擅長了,因而這并不能代表她就比那位沒解出全部謎語的國子監大儒有才。
沈問秋也點頭:“你說得對。有時候,任你機智百出,若解謎者和出謎者想不到一處,謎底便久久不可得。”
“是這樣沒錯。”宜生颔首。
“所以,你覺不覺得,解謎者解謎,便是一個尋求與出謎者靈犀相通的過程?”沈問秋含笑問她。
宜生一愣。
這樣說倒也沒錯。一個謎面往往只對應一個謎底,但其實适合謎面的卻往往并非只有一個謎底,只看出謎者選擇哪個角度,而解謎者能否也選擇這個角度。
想到這裏,宜生又點了點頭。
沈問秋便笑地更燦爛了:“那麽,你解出了那出謎人的一百八十八道連環謎,豈不是與出謎人大大的靈犀相通?”
他笑眼燦燦,仿佛有無數光點落入他眼睛,彙聚成明亮的光芒。
宜生失笑,可也無法反駁,只得又點了點頭。
沈問秋眼中的光芒便更亮了。
像是個贏得游戲的孩子,他頗有些得意的宣告道:“——那一百八十八道連環謎,是我出的。”
說完,雙眼便亮晶晶地盯着宜生,似乎等着想看她震驚的模樣。
宜生的确有些震驚。
她雙唇微張,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沈問秋饒有興致地看着她這難得的模樣。她平時總是溫柔端莊的,便是生氣時,也不會失了風度,更是鮮有小兒女姿态,沈問秋卻很喜歡看她這副模樣。
他還記得,初見時她便是這樣鮮活的模樣,而不是嫁給沈承宣後,日複一日地愈加溫柔端莊,也日複一日地愈加沉默。
可惜,宜生的驚訝并沒有維持多久。
她很快便恢複常态,又思及方才沈問秋那繞着圈兒的一對話,忽然反應過來,鳳眼不由一瞪:“剛才你是——”
“調戲”兩字險些脫口而出,意識到後她立刻閉上嘴,換了個詞,“——逗我玩兒麽?”
因為氣憤,她臉頰薄紅,語帶嗔怒,狹長明媚的鳳眼像是春水洗過的蘭芽,明媚而挺秀。
沈問秋雙眼一錯不錯地看着她這模樣。
宜生很快發現,登時三分薄怒也變作了七分,“騰”地一下起身便要走。
沈問秋卻忽然道:“你知道麽?其實,我是很瞧不起承宣的。”
宜生頓了頓。
沈問秋臉上依舊帶笑,仿佛不是在說自己侄子壞話,也沒看到宜生正要走的模樣一樣:“他這個人優柔寡斷,自命不凡,貪心不足,好大喜功,沽名釣譽……”
一連串貶義詞從他口中脫口而出,絲毫不帶卡殼的,可見他心裏早就是這麽想的。宜生聽着,心裏那點薄怒便被沖地不剩多少,只是覺得好笑。
覺得好笑,一是為他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地刻薄自己侄子的模樣,也為自己過去的眼瞎。
沈問秋話說地刻薄,然而她卻不得不承認,他每一個字都說到了點子上。
沈承宣可不就是個優柔寡斷自命不凡貪心不足……許多許多缺點集一身的人麽?只是,新婚時她被他的溫柔蒙蔽,根本看不到他的缺點,後來看清了,卻也晚了。
“然而……便是他有再多缺點,也有一點是我比不上的。”沈問秋嘆了一口氣。
“他比我更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而且勇于争取。”
宜生鼻間幾不可聞地輕哼一聲。
“我常常想,若是那時候沖出去攔下你的是我,那麽最後是不是結果就不一樣了。”沈問秋看着她,笑容變得有些苦澀。
“我甚至在心裏想過無數次,若是攔下你,我要說什麽,是像承宣一樣直接自報家門,還是說些別致的話吸引你注意。”
“可是我又很清楚,我錯過了,便是錯過了,再怎麽想也無濟于事了。”
那時候,他還是個只會讀書的書呆子,欣賞少女的才情,驚訝于少女與自己的靈犀相通,心裏掩不住地雀躍,想要認識她,想要知道她姓甚名誰,但卻不敢攔下她,怕被當作登徒子,于是悄悄喚人去打聽她。
但是,他不敢做的,沈承宣卻做了,他攔下她,告訴她他叫什麽名字,在她心裏眼裏烙下了印記。
而他呢?
他失落了一下,但又想着沒關系,等元宵過後,他便讓母親去打聽她是哪家姑娘,他求母親去提親,他想跟這個姑娘一生偕老。
然而,元宵過後,他母親便死了。
死在山賊□□之下,死在他眼前,他只能眼睜睜看着,卻完全無能為力。
然後他便瘋了。
瘋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父親威遠伯又生病,他被長嫂譚氏擠兌着去為父親尋藥,不是沒法子躲避譚氏的擠兌,只是他那時不想再待在京城,于是順勢離開尋藥。
誰知道,回來時便是聽到侄兒沈承宣将要成親的消息。
新娘子是翰林渠易崧之女,年僅十五,容顏姝麗,才情冠絕京城。
沈問秋不知道那些形容,那些頭銜,他只知道,新人新婚第二天,新人夫婦敬長輩茶時,那個雙手端着茶杯,臉上還帶着羞澀和紅暈的,是他平生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動心的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又被爆掉了……這反反複複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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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覺得這樣嘤嘤地賣萌好惡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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