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被喊作王老師的中年男人頓了頓, 随即嘆了口氣, 只道:“兩位警官一定要問話的話, 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邵餘那小孩發了那麽久的高燒,現在身體還很弱, 你們還是要少問,不然......”
“這個王老師盡管放心, 孩子的身體是第一, 我們就問幾句話而已, 如果小孩狀況不好,我們不會強制繼續。”
莫文度和王莉對視一眼, 兩人心裏都有計較,王莉公事公辦地說:“王老師帶路吧。”
洛議之一直在旁邊跟着,仔細觀察着那個中年男人和他周圍兩位中年女人,這三個人表情表面看都沒什麽特別可疑的, 都帶着濃濃的擔心和毫不掩飾的憤怒、羞恥,以及些微的疲憊,似乎在挂念關心楊冬的情況,又為他的行為感到生氣, 幾乎與外面那些不知情的網友輿論一樣, 認為楊冬是自己接觸了社會上的人,做了些惡心的事情, 為此感到憤怒惡心,但是又因為楊冬險些死了, 所以難免關心。
太符合不知情大衆可能會有的表情了。
反而讓洛議之有些狐疑。
這三個人就算是完全不知情,但難道對楊冬的性格也完全不了解?如果真的關心楊冬,在他出事後問一問楊冬身邊的朋友,那也該知道楊冬是什麽性格了,這時候還會露出這種與外面那些什麽都不知道的人一樣的反應麽。
簡直就像是跟着外面的總體輿論在切合表演。
洛議之皺眉,有些後悔他少帶了竊音符,唯二兩張都被他用掉了。
幾人穿過操場和草地,又沿着一條水泥路走了十幾分鐘,略過很多小平房和層數不高的小住宿樓,最後來到了一間比較大的平房前停下,那門的上面挂着個牌子,寫着“醫務室”。
“邵餘那孩子發燒兩天了,一直在這兒住着打吊針,下午才好點。”中年男人走過去推開門,一股混着消毒水氣味和藥味的空氣頓時撲出門來,露出裏面簡陋的擺設。
空蕩蕩的水泥地上擺着幾個椅子和小床,最裏面的小床上躺着一個清瘦卻不矮的少年,臉頰通紅,看着大約十四五的樣子,胳膊上挂着吊針,在門推開的一瞬間微弱地抖了一下,不知道是被聲音吓到還是被突然灌進去的冷風吹得發抖。
“多謝王老師帶路,您和幾位老師在外面等着就行,我們就問五分鐘。”女警察王莉見那男孩有點發抖,又補充了句:“麻煩王老師把門關緊。”
那中年男人卻是沒直接離開,只是面帶擔心地說:“邵餘這孩子身體還弱着,希望兩位警官別問太刺激的問題,等這孩子好了,再問也不遲。”
“王老師盡管放心。”莫文度從兜裏掏出了本子和筆,已經要開始問話,掃了還不走的王老師一眼。
“那,那我就放心了,我先走了。”王老師笑了笑,又慈愛地看向一直一聲不吭眼神有些驚慌的邵餘,輕聲說:“乖孩子,兩位警官問什麽,你盡管回答,不必害怕,等你回完話又病好了,就又可以和你妹妹一起玩了,小月這兩天一直喊着找哥哥,看着我都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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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議之敏銳地瞄到被子裏邵餘的胳膊輪廓微微一抖。
中年男人走出房間後體貼地關上了門,莫文度和王莉才開始問話,主要問的是王莉,女警官聲音溫柔,旁邊的莫文度主要負責記錄。
“你叫邵餘對不對,我叫你小餘吧,你可以喊我王阿姨。”王莉拉過一張椅子在小床跑坐下,溫柔地笑了笑,“小餘,我知道你是楊冬的好朋友,我想問你一些關于楊冬的事情,你如實告訴阿姨,好不好?”
邵餘還是有些驚慌,眼底帶着防備,但一聽王莉提到楊冬,還是遲疑着開了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小,小冬他怎麽了?”
“小冬他......現在在醫院。”王莉遲疑了幾秒,最後還是決定說實話,不然也不利于他們調查案子,“小冬他跳樓了。”
“跳,跳樓?!!!”邵餘眼睛圓瞪噌地坐起,吊針的輸液管被大幅度的動作帶得晃晃蕩蕩,臉色刷地又脹紅一層,眼底全是驚慌恐懼和焦急:“小冬他現在怎麽樣!他,他沒事吧?!他沒事吧!他怎麽會跳樓......小冬怎麽跳樓了!怎麽......”
王莉見他胸口劇烈起伏,就像要喘不過來氣,連忙安撫他:“他沒事,他現在沒事,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我想問你,你知不知道小冬最近和什麽人來往密切,尤其是孤兒院以及學校外的人。”
“孤兒院外面的人?!”邵餘大喘着氣,似乎還有些眩暈,語序混亂地又重複了一句:“外,外面孤兒院的人?”
“對。”王莉和莫文度互相對視了一眼,又溫柔地說:“你有沒有印象,你和小冬是好朋友,他和你說過他都認識了什麽人麽?你知道他昨天下午跟誰出去了麽?”
“昨,昨天......”邵餘胸口一起一伏,抓着被子喃喃自語:“昨天小冬他......”
“他怎麽了?”王莉輕聲引導。
“他上午還看我,我發燒了,他來看我。”邵餘聲音嘶啞發幹,垂着腦袋不看人,整個身體都緊繃得厲害:“他,他說......”
“喂,院長,是,兩位警官都來了,您在醫院?那好,我會轉告,院長您......”
門外突然傳來王老師打電話的聲音,邵餘聲音突然一頓。
“他說什麽了?”王莉連忙問。
“他......小冬他......”邵餘又開始喘粗氣,眼睛還漸漸紅了,最後卻只是把臉埋在被子裏,也不出來:“小冬,小冬他,他怎麽會跳樓,他明明說要帶我和我妹妹一起出去,出去賺大錢買房子......”
王莉見邵餘話扯遠了,安撫地拍了拍邵餘的肩,又說:“小餘,你和小冬是很好的朋友對不對,他最近到底認識了哪些孤兒院和學校外面的人,你告訴阿姨好不好?這個非常重要,你也不想小冬被白白傷害,對不對?”
被子裏只有邵餘使勁抽鼻子的聲音,過了至少半分鐘,才傳來他帶了些微哭腔的聲音,王莉和莫文度都以為他是在為好朋友難過,所以一時情緒穩定不下來。
“小冬他......沒有認識孤兒院以外的人,他沒和我說過他主動認識外面什麽人,他認識的人......我,我也都認識。”邵餘的聲音被被子罩住,顯得又悶又輕,“小冬昨天只說他晚上可能不能來陪我,其他什麽都沒......沒說。”
一直站在床頭邊的洛議之眉頭皺得緊緊的,垂着視線看着這個叫邵餘的男孩,發現他被子下面的胳膊和腿幾乎一直在抖,雖然非常微弱,他憑着煉氣五層的視力才能看到一點弧度,但的确沒有看錯。
怎麽回事,是太冷,還是太害怕???
對邵餘的問話不是很順利,邵餘似乎因為震驚擔心于朋友的跳樓,情緒一直不穩定,王莉和莫文度問了很久也沒問出特別有價值的信息,除了知道小冬的性格,平日活動範圍,大概交友情況,就再也沒問出什麽了。
而且那個交友信息還很不全面,畢竟裏面沒有包含任何學校以及孤兒院外人員的信息。
不過,從邵餘的描述中,王莉覺得楊冬那個男孩可能有點抑郁症的症狀,她之前辦過一件抑郁症患者自殺的案子,覺得邵餘對楊冬的描述和那個患者的情況有些像。
洛議之是跟着王莉和莫文度離開的,因為張院長現在在醫院看望楊冬,所以王莉兩人準備直接去醫院,洛議之原本想留在邵餘身邊多挖些信息,但是又急着回去多拿些竊音符,所以就跟在他們後頭出了孤兒院大門。
在聽到抑郁症三個字從王莉嘴裏說出來的時候,他露出了和莫文度一樣茫然的表情。
抑郁症?是什麽病?
他現在是隐身狀态,也不能用手機搜索,抓心撓肝地離開孤兒院,進了一條小巷的陰影角落,才解了隐身符,掏出手機查。
在看了關于抑郁症的大致描述和介紹後,洛議之臉色不太好看,楊冬如果不是第一次遭遇侵犯,得抑郁症好像是情理之中的事。
一個孤兒少年,被反複侵犯,受了巨大的傷害卻不敢說也說不出口,長此以往下來,心裏負擔的壓力和絕望該有多大,根本無法想象。
可楊冬又能怎麽辦,一來他沒錢打官司,二來輿論能殺人,楊冬就算年齡不大,那他也是個男的,就像下午看到的那些評論一樣,男的遭遇侵犯在這個社會幾乎是會被當笑話的,很多人要麽覺得這不可能,要麽覺得這事兒真好笑,要麽還要陰陽怪氣說一句“喲,這麽好的事兒上哪兒找去?你居然還不高興?”,根本不會被理解,就算有部分人同情他,那巨大的令人惡心的輿論還是壓在他身上,身體心理本來就受到了巨大傷害,瀕臨絕望的心理承受防線岌岌可危,這種輿論只能雪上加霜。
所以楊冬這個少年只能忍,而且這裏面說不定還有別的他不得不忍的原因,去了那孤兒院一趟,洛議之越發覺得那個孤兒院有問題,要是有什麽人威脅楊冬,一直監視他不讓他開口,也不讓他離開呢?!
洛議之光是把這件事想了這麽一趟,就覺得心口堵得厲害,面上浮現了一抹厲色,他又往身上拍了個隐身符,然後一路用最快的速度,直奔山海莊園,進別墅拿了所有符咒,又迅速離開。
在書房正批閱文件的裴宴淵手下鋼筆的筆尖一頓,突然擡頭,深邃沉厲的視線掃過斜對面的別墅,在那門口停了幾秒,又緩緩收回眼神。
他剛剛怎麽覺得他的少年回來了,是錯覺?
洛議之用最快的時間回到了孤兒院,然後潛進了之前那個醫務室,把一張竊音符黏在了邵餘身上,一張竊音符留在醫務室,又偷偷跟在那個王老師背後,跟着他溜達了一圈,最後在院長辦公室窗邊,留下最後一張竊音符。
洛議之其實是有些病急亂投醫,到處貼的竊音符有點多,而他現在最多只能一次控制一張竊音符,也就是聽了這張就不能聽那張,只是沒想到老天助他,等他拖着累癱的身體再次回到山海莊園,在別墅裏躺屍的時候,第一次聯系符咒,對面就給他帶來了一個“暴擊”。
一個沙啞發幹的少年聲音隐隐約約傳來,應該是邵餘。
“小月,你怎麽來了,哥哥不是說了你不用過來麽?”
“我就是想看看哥哥。”這個女孩子的聲音帶着隐隐的哭腔,“哥,小冬哥哥怎麽還不回來?王老師說他生病了,還住院了,我們能不能去看他?”
“哥......我害怕,他會不會像杜文哥哥那樣,生病後就再也不回來了。”
“哥,你說話啊?”
“小月你別問了,也不用害怕。”
“哥,哥......你,你怎麽哭了?!”
“沒有,我就是想小冬了。”邵文的聲音隐隐發顫,“不過我現在不配當小冬的好朋友了,我撒謊了。”
“撒謊?哥你什麽意思,你撒什麽慌了?”
“沒事,哥跟你說,以後不能單獨和王老師那些人在一塊,越長大越不能随便和王老師他們單獨待在一起,別的陌生人也不行,知道嗎?”
“啊?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你知道你小冬哥哥十四歲生日那天為什麽進了醫院嗎?”
“為什麽......”
“因為他十四了,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