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這裏的習俗是, 屍體要在家中停放三天再去火化。

季媽去世的第一天,季飛傷心的不肯吃飯。但也只餓上了一整天, 他就被季奶奶哄着逼着吃了飯。

季若雲不吃不喝、不合眼了整整三天。

反正也沒人在意她。

直到準備要火葬的這一天。

季飛端着飯菜, 敲她的房門。家逢巨變,他幾夜間是長大了不少,以前絕不會關心姐姐死活的。

進了門, 他發現季若雲在照鏡子。

她對着鏡子梳好了頭發,整理了一下衣服。接過季飛手裏的飯, 還對他笑了一下, 道了聲謝。

季飛愣愣地看着自己姐姐, 她往嘴裏送着飯,一口一口吃着,不急不慢,好像已經緩過來了。不由心裏松了口氣,說道:“姐,舅舅說葬禮錢他來出。”

“家裏還有錢,葬禮費用我們自己出。墓地的錢要先問舅舅借, 等賠償金拿到手再還給他。”季若雲半死不活了三天, 心裏也明白, 日子還是要往前走的。

她不能讓媽媽, 死不瞑目啊。

吃飯,白米放進嘴裏, 味同嚼蠟。只為了身上有力氣,還是要咽下去。

今天是葬禮, 她有仗要打。

季飛點了點頭,忽然紅了眼,說道:“姐,我們以後該…該怎麽辦啊。”他語氣倉促且慌亂。

季若雲轉臉看着他,見他眼裏蓄着霧氣,眼眶很紅,但緊抿着唇沒有哭。眉頭蹙着,垂着眼又很像是在哭,有一種凄慘的模樣。季飛從小就是霸王熊孩子,很少有那麽脆弱,無助的樣子。

“你還是住在二伯家,繼續上學,好好念書。其他的事情不用管,姐姐會…會讓你正常生活的,不管怎麽樣。”許久不開口的緣故,聲音低沉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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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得很慢,邊說話邊思索:

“你跟着二伯住,有奶奶在身邊照顧,還是和以前一樣的。周末就別回家了。”

季飛猛然擡頭,有點不敢相信地道:“那姐你呢?”

“我住在學校裏,這裏的房子就空着吧。不對,我們空不起,就租出去吧,這樣給二伯的錢也有了。”季若雲想了三天,她以為是最優解了。

“那…那你都,就不想看見我了?”

季飛忍不住眼淚流出來了。他握了握拳,緊抿着唇,臉上流露出蒼黃又倔強的樣子。

父母雙亡後,唯一的親姐姐,就這樣輕描淡寫把他推給了親戚。

不願跟他相依為命,甚至她拟的計劃,還是以後輕易都再也見不到了的。

他是她的拖油瓶啊。

季若雲倒是愣住了,她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從來都沒想過他和她之間。本以為盡量維持原狀就好,季飛從來就是住在二伯家的,只要能出錢,二伯就永遠不會趕他走。

她可以放假也住在學校裏,一直到念大學找工作,都不回家。

那她跟季飛的關系,該怎麽辦啊。

“放假的時候,我會回來看看你的。”

她嘴動了動,看着季飛的臉,這句話卻沒有說出口。

季飛替她說出來了。他裝作很潇灑地樣子,點點頭,說道:“那行,我還跟着二伯住,你有空……有空記得回來看看我。”說完轉過身,背對着她,擡起衣袖擦了擦眼睛。

季若雲嘆了口氣,心軟了。

吃幹淨最後一口飯,她放下了筷子,淡淡地道:“算了,房子反正也租不到幾個錢,就不租了。你周末還回家,我給你做飯吃。”

季飛立刻轉身,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眼裏浮現了些欣喜,又稍稍有一絲小心翼翼,問道:“真的嗎?”

季若雲說道:“真的。這套房子是你的,我永遠不會租出去,就一直這樣,留着等你長大再說吧。”

很快有人敲門。

幫着兩姐弟辦葬禮的親戚來了。他們進門後,先對着季媽的遺像哭嚎了幾聲,一人點了一炷香,輪流鞠躬插香。季若雲手裏被塞了一把香,舅舅在她身後說道:“去給你媽媽磕個頭吧。”

他說完這話,自己的眼淚流了出來。

季若雲眼眶也紅了。

程齊幫她拿了個墊子。

暗紅的細香拿在手裏,青煙袅袅升騰着消失。她插在了香爐裏,跪下磕了頭,磕第一下的時候,在心裏道,我會照顧好自己的。第二下,也會照顧好季飛的。第三下,她一行淚從臉頰滑落。

心中道,你就安心的走吧。

不用你保佑,不要再……擔心了。

季飛磕頭的時候也哭了。他是小孩子狀的嚎啕大哭,挺惹人疼的。哭了會兒就被季奶奶摟進了懷裏。

這時,季若雲眼睛一瞥,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

她快步走過去,極意外地問道:“你們怎麽來了?”

周輔陽穿了一身的黑衣黑褲,更襯得他臉白如玉,一雙眼沉沉的。他不能說是自己擔心,只是道:“戈秦文想來看看你,我是陪她來的。”

他身後跟着的戈秦文,也是一身黑衣黑褲,連挎着的包都是黑色的。

“雲雲,你以後有什麽打算。”她走到季若雲面前,拉着她的手,問道:“要幫忙嗎?”

季若雲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麽要幫忙的。”

周輔陽問道:“你以後,住在哪兒?”

他是在隐晦地問,她以後會被誰收養。畢竟她才十四歲不到,需要監護人。

季若雲聽了出來,也不刻意隐瞞什麽,說道:“我住在學校裏,弟弟還是跟奶奶和二伯住。”

沒有什麽變化,只是家裏再也沒有媽媽了。

他們身後跟着的男子,聞言說道:“這樣很好。既然奶奶還活着,奶奶就是你們的第一監護人了,其次就是父母的兄弟姐妹。”

季若雲問道:“請問你是?”

“他是我的朋友,順便跟着來的。”周輔陽解釋道:“他稍微懂點法律。”

那男子翻了個白眼,自己明明就是被他請來的。而且,哈佛大學的法碩,就算在國內,也不止是“稍微懂點法”這種程度吧?說得他好像很三腳貓一樣。

她想說什麽,就聽見周圍的親戚在說:“飛飛還小,能不能捧遺像啊?”

“他是長子,就算是小孩子也得他來捧啊。”

“那飛飛他姐也要扶棺嗎?”

“女孩子是不能扶棺材的吧。”

季若雲說了句,“招呼不周。”就轉身走了。

她烏黑的眼盯着大伯母,語氣很低很冷,說道:“為什麽我不能扶棺材。難道我媽,要你來送?”

扶棺材是這裏的傳統。

子女要坐在送葬車的後面,手扶着棺材,一路送到火葬場。一般有兩個人坐車後座,都是長子長孫這一脈的人來扶。

大伯母被她愣了一下,讷讷地道:“你想扶,就扶啊。”

時間差不多,火葬場的車到了。

季若雲眼見火葬場的人把棺材擡起來,她媽媽的身體微斜了過來,擡棺材的人手是很穩的,但免不了前後左右有些晃動。她微抿着唇,眼睛盯着看,目光就沒有離開過這個棺材。

賓客的哭喊,和棺材裏媽媽的臉,漸漸走遠。她腦子特別清醒,所有的細節,都看得清晰也記得清楚。

她拉着季飛跟了上去。

季飛的手裏捧着遺像,她手裏握着點好的香。

兩個人坐上了放着棺材的車。

棺材是放進車的特殊位置,上面有一個厚厚的皮套,用來很好的固定住棺材。她手隔着粗糙的皮質,放在了棺材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車上就他們兩個人和一個司機,其他親戚都在另外一輛大巴車上。

一路上靜悄悄的。

見季若雲阖着雙眼,季飛也就沒有說話。

到了火葬場。

他們走過悼念的儀式,火化了屍體。季飛捧着骨灰盒,季若雲打着黑傘,他們坐車去小南山。托舅舅昨天在那兒買了塊好一點的墓地。

小南山一面是秀麗挺拔,有不惹塵埃的清泠之色。另一面,隐天蔽日的樹下,墓碑林立。以前是亂葬崗,現也扔女嬰。自古以來,葬着方圓十裏的,數千萬計的白骨。

放好骨灰,砌封了石碑。

最後在墳前磕頭的時候。

季若雲心裏已經準備好了,回去面對的戰争。

一百萬賠償金,直接把本該拖油瓶遭人嫌的姐弟倆,變成了人人想搶的香饽饽。就是搶不到,蹭一蹭也好啊,畢竟一百萬呢。

再者,他們每個人都覺得能搶到撫養權。

大伯本身是長子,覺得自己收養弟弟的孩子是順其自然的事情。二伯照顧了季飛那麽多年,更加覺得勝券在握。至于三伯,他是唯一沒有子嗣的,也覺得收養他們是很有勝算的。

他們的第一監護人是奶奶。

基本上就是,奶奶想讓誰收養,他們就要被過繼給誰。

而季若雲,她不想被季家的任何人過繼去。

媽媽用命換來的一百萬,不是用來給他們蓋三層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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