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雲雲, 你多少先吃點東西吧?”

兩個小時過去了,季家的人來沒趕來。

肇事者也一直沒有露面。

季若雲抿着唇, 神情淡淡的, 坐在椅子上一語不發。她沒有故意不理戈秦文,只是別人說話的聲音,傳到耳邊模糊了很多很多, 聽不大真切。人是蒙着的,潛意識以為在做夢。

戈秦文沒辦法了。她把盒飯遞給周輔陽, 壓低聲音道:“你試試吧?勸她吃一點東西。”

周輔陽接過盒飯, 沒有直接去給她。

窗上的欄杆把陽光切割成了一格一格, 季若雲的半邊身子在陽光下,她的臉上映着一塊塊的光斑,眉頭舒展,睫毛微垂着,什麽神情也沒有。呆呆好像在出神,眼底卻是黑沉古井一樣。

他嘆氣,還是把盒飯放回了袋子裏。

心裏明白, 這飯她是吃不下去的。

“人在哪兒呢?!”

一大幫人熙熙攘攘的擠進來了。為首的季奶奶, 推開門見床上白布蓋着臉, 愣了一下, 不可思議地道:“人沒了?!怎麽就被車子碾死了?”

季飛畢竟年紀還小,看見這一幕直接崩不住了, 張嘴嚎啕大哭起來。季奶奶把孫子摟進懷裏,對身邊的二兒子吼道:“去把那些醫生給我找過來。人怎麽就死了, 肯定是他們沒好好救!”

戈秦文微皺了下眉。她雖然說是局外人,但在旁邊也看得清清楚楚,醫生搶救了至少一個小時,怎麽就成沒有好好救了。畢竟是局外人,所以什麽話都沒有說。

“醫生讓家屬簽字領屍體。”周輔陽走上去,說道:“這個時間,肇事者大概已經做好筆錄了。”

他話題轉得很直接,但季家人粗苯,也就直接順着他的話了:“那肇事者呢!哪個混蛋開的車!”

“他在幹什麽,怎麽還沒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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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孽啊,嫂子好不容易就快要享福了,就這麽去了。孩子那麽小呢……”

他們或怒或嘆,嗓門大得引來了護士。

“你們小點聲,這裏是醫院。”

“醫院怎麽了,醫院救不來人,還不讓活着的人講話了?”

小護士不常遇到蠻不講理的人,被噎了一下,但體諒他們剛死了親屬。皺眉說道:“你們盡量輕一點吧!”抱着查房表想走。卻被季奶奶一把抓住。“你們院長呢?治死了人不要賠錢啊?”

眼見他們竟然逮着了護士就吵起來,戈秦文看得目瞪口呆。

大概是被他們吵到了,季若雲眨了眨眼,意識稍微清明了些。

她的目光落到白色的床單上。心髒仿佛被人拿捏住狠狠握了一下,窒息的痛貫穿全身。

季若雲的嗓子像被碾碎摩擦過的,沙啞着道:“別吵了,媽媽面前……給媽媽留點面子吧。”

被她一打斷,季奶奶愣了下。

趁這一下,小護士趕緊把袖子從她手裏抽了回來,一溜煙跑了。

季若雲說完這一句,又沉默了。

她頭痛的厲害,說不出話來。

“媽媽啊,媽媽啊——”季飛撲在床邊哭的歇斯底裏。他剛出生不久爸爸就病逝,小學沒畢業,媽媽就車禍身亡。他哭的撕心裂肺,五官都皺在一起,半睜着眼,淚水鼻涕全都下來了。

季奶奶心疼得不行,忙摟在懷裏。

一時哭天搶地起來:“你睜睜眼啊,飛飛他才幾歲,你怎麽放心去的喲……”

二伯母也擦着眼角的淚花,哭喊着:“可憐啊,留下兩個小孩。”

他們上前圍着季媽媽嚎哭着,有眼淚的流眼淚,沒眼淚的弄點哭聲。

季若雲看着眼前的畫面,只覺得一片荒唐。

心中的不真實感又浮了起來。

是在,做夢呢……

慌亂到了極點,她站起身,要四處在找什麽,自己也不知道在找什麽。怎麽辦,怎麽醒過來。不停地滲出的汗,打濕了額前碎發,心越慌頭越痛。

她整個人晃了下,手撐着桌沿,勉強穩住了。

周輔陽快步走到她身邊。不着痕跡地護着她。

門被打開了。

警察陪同着一個穿着大紅衣服的女人走了進來,她體态微胖,塗得粉白的臉上帶着墨鏡。一只手指帶一個金戒指,亮閃閃的讓季家人一時沒挪開眼。

“我的車出了點問題,打方向盤的時候滑出去了,其實我也是受害者的啊。”她是來道歉的。臉上還帶着墨鏡,沒有想拿下來的意思,說道:“總之是撞到人了,對不起你們啊。”

“好啊,你就是撞死飛飛他媽的人?”

季奶奶撲了上去,抓住她的衣服,罵道:“你把人撞死了!你曉不曉得!”

“我曉得了,你好好說話啊,這老婆婆,動手動腳什麽意思……”她扒開季奶奶的手,卻發現着瘦骨嶙峋的老太婆,手勁大的可怕。不由轉臉道:“警察同志,你看看她。”

季若雲擡頭一看,眼睛就沒有挪開。越發覺得在做夢。

這人,這個女人她見過的。

一句話在嗓子眼裏卡了一下,才說完整:“你是,王啓輝的媽媽?”

她聞言一驚,拿下墨鏡仔細看去,這個小姑娘好像有點眼熟。在哪裏看見過?家長會見過的,好像是上臺講過話的那個……撞死了自己兒子同班同學的媽媽。

王媽媽不由慌了一下,磕絆着道:“诶呦,是你啊……真的是不巧……”

她自己也說不下去了。

戈秦文也呆住了,驚訝之極地道:“你是王啓輝的媽媽?你怎麽會……怎麽會把雲雲的媽媽撞死的。”她實在太驚訝了,眼睛瞪大,有點語無倫次了。

“我車開到金倉路那裏,打了左轉,誰知道直接往右撞出去了,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她眼裏有慌亂和歉意,對着旁邊的警察道:“真的是意外,我也沒喝酒沒打電話啊。”

金倉路,金倉路?!

季飛念的小學和前世的技校,都在金倉路上。

季若雲幹澀地問道:“你的車,是不是玫紅色的。”

王媽媽說道:“是啊。”

“……”

她又轉頭問季飛,說道:“你明天才放假,媽媽是準備去給你送吃的,理東西對吧?”

季飛滿臉都是倉皇無措,一邊流淚,一邊點了點頭。

事關孫子,季奶奶立刻護犢,怒道:“你這話什麽意思?你扯到飛飛身上來幹什麽!”

季若雲忍不住閉上了眼,荒謬和恐懼,還帶着一股自責。

前世的她,就是在去給季飛送菜的路上,被一輛失控的跑車從背後碾壓過去。

她只來得及回頭看一眼。

那玫紅色的跑車,在她一晃過去就沒了意識。

媽媽啊……是替她死的。

幹澀的眼又流出了淚,她心裏且怨且恨。

王媽媽見狀,心中內疚不安,又想早點讓自己無罪,說道:“賠償的事情好商量,我們私了,私了。法院大概會判個十萬、二十萬的,阿姨賠給你們一百萬,夠你們繼續讀書生活了吧?”

好個一百萬。

季家人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季媽活一輩子根本賺不到的錢,出個車禍,倒是給姐弟兩個弄來了這麽一大筆啊。

二伯父眼中流露出一抹貪婪,咳嗽了下,作出一副錢是糞土的樣子,不屑地道:“一百萬?一百萬能讓我弟妹活過來不成?”

大伯父也反應過來,配着合道:“一百萬太少了。你看這兩個小孩,那麽小年紀就沒了媽。”

季奶奶直接獅子大開口,說道:“有兩個小孩呢,怎麽也要拿兩百萬出來吧!”

王媽媽的錢當然也不是風吹過來的,當下怒道:“兩百萬?你們心也太黑了吧……”

屍體在病房裏,字還沒有人簽。白布蒙臉,屍骨未寒。

她的親人圍着肇事者,算計着想怎麽要把她賣值錢了。

季若雲說不出話,她也不像季飛能扯着嗓子哇哇哭出來,只是默不作聲的,撲簌簌流淚。看見了前世自己的身後事,今生卻還更艱難。

他們吵着鬧着要賠償,多好心啊。

可她還不到十四歲,季飛更小。要到了錢是歸誰的?

心寒徹骨,三伏天裏冷得發抖。

周輔陽握緊了下拳,這一會兒功夫,他把季若雲的處境看得清清楚楚。微抿着唇,習慣淡漠旁觀的眼,第一次為別人的事露出怒色。可羽翼未豐,不知該怎麽幫她。

門又被打開,來的人是舅舅一家,“人怎麽樣了?”

舅舅身後跟着舅母,程齊和程思思。他們看見床上已經白布蓋臉了,又是這個氣氛,一下明白了。人是沒了。程思思走到季若雲身邊,小聲安慰道:“沒事的,會好起來的。”

程齊也走了過來,用陪伴來無聲安慰她。

舅舅掀開白布,看了下滿臉鮮血發白的臉,眼裏的淚一下流了出來。他們的爹媽早死,也只留下了他跟妹妹兩個人,人到中年,妹妹又先走一步了。

舅媽也傷感了一下,旋即看着季奶奶,問道:“現在怎麽樣了?”

問的是賠償的事情。

她當家做主慣了,把錢看得緊,最知道錢的厲害。

王媽媽之所以是有錢人,當然有護住自己錢的本事。她拿出電話,說道:“我肯賠一百萬,但你們要一起寫份家屬諒解書。要多一分沒有,我有律師的,別想訛上我了。”

舅媽很意外她幹脆的爽利,一百萬可不是什麽小錢吶。市中心的三套小房子能拿下來了。

“這個數可以了。季家奶奶還覺得少啊?”

見他們這一家插進來,季奶奶臉色有點不好,不過轉念一想,季若雲跟季飛都姓季,他們是親戚,但也都是外人。也就沒把她放在眼裏了,說道:“一百萬夠不夠,是我們老季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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