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拿到手的賠償金扣掉了還給舅舅的墓地錢, 正好還夠付給二伯季飛的生活費。家裏的兩套房子有繼承權在,他們沒辦法直接過戶給自己, 就一套租出去, 一套給姐弟兩個人住。

既然奶奶變成了他們的監護人,每個月的房租當然是歸奶奶的。幸好季媽媽不喜歡用存折,家裏僅有的一萬八千塊存款, 只有季若雲知道在哪裏。

她現在也不需要去打工了。

一整個暑假,季若雲都沒怎麽出門, 忙着教季飛的功課。

她教得很耐心, 因為一年後他就要升學了, 至少要保證能正常畢業吧。

季若雲沒像之前那樣,抱着教懂最好不懂就算的心。而是把他當成弱智兒童看待,每個公式的推導,都拆成一二三來教他。就連步驟裏兩位數的計算都跟他講一下。

季飛學得比之前認真,進步還是很大的。

但聽完大半張卷子,他難免分心。

手裏轉着筆,他時不時地擡頭看看窗外, 順手就寫錯了一個很簡單的乘法。

季若雲面沉如水, 說道:“你自己看看, 是這個數嗎?”

“哦, 看錯了,”季飛低頭一看, 忙拿橡皮擦掉,匆匆地改正過來:“我不是故意的。”

他縮着脖子等了會兒, 疑惑地擡頭。

如果是平時,季若雲肯定會拿書打他頭。

只見季若雲臉色稍霁。她嘆了口氣,把數學試卷換成了旁邊的語文練習冊,指了一道題目,說道:“你寫完這個,就出去玩吧。”

季飛忙眉開眼笑,感恩戴德地道:“好的好的。”

一篇閱讀理解,他寫了一會兒就放下了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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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若雲拿過來,才檢查第一題,臉色就頓時很複雜了。又是想生氣又是想笑,最後還是忍不住嗤笑:“季飛,你真的是個天才,千分之四才有的那種天才!”

文章裏引用了李白的詩句,“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題目很簡單,就是讓翻譯這個“青絲”的什麽意思。

季飛草草三個大字:綠頭發。

季飛聞言眉開眼笑,樂道:“真的,姐你也覺得我是天才啊!”

“……”

看着弟弟一臉天真的傻,季若雲又笑不出來了。

她舉起練習冊打了下他腦袋,“去玩吧,快去玩吧,季天才。”

心裏忍不住想,那麽笨長大可怎麽辦。

單調的日子過得很快,就臨近開學了。季飛要比季若雲早兩天上學。

季若雲報道是在下午。她最後整理東西的時候,看見桌上有一本季飛的數學書,翻開看了下,就是他這學期要用的書。

去陵蘭中學的路上繞一點路能到他學校,季若雲決定幫他送去。

季飛念得是很一般般的私立小學。

裏面學生的成績不怎麽樣,但規矩還是挺多的。

這個點既不是上下學的時間,她又不是什麽學生家長,門衛猶豫了好一會兒都不肯放行。季若雲不停地作揖,保證快去快回,最後把包留在門衛室,才勉強被放了進去。

這還是多虧了,她身上的那套陵蘭中學校服。優秀學校的名氣。

季若雲順着門衛指向的教學樓走去,一路經過六年級的教室。她走得很慢,邊走邊往裏看。只知道季飛今年剛升了六年級,卻不知道是哪個班的。

季若雲走到走廊最末的一個班,停了下來。

透過窗戶,第四排中間的那個男生,側臉很像是季飛。她往後退了幾步,又确認一下,确實就是季飛。現在是下課時間,他坐在位置上,在寫什麽東西。

這時,有個男生坐在了他前面。用手推了推他的右手,跟他說了什麽。

季飛眼皮都沒擡,根本沒有理他。那個男生面子有點挂不住了,不高興地推了他一把,大聲嘲笑道:“什麽都不會,你寫個屁啊!”

季飛筆頓了頓,只是道:“給老子滾遠點。”

竟然忍住了沒發火。

季若雲驚訝了下,一時就沒有進去。

她在窗外看着季飛會怎麽處理。

“我就坐在這裏,能滾到哪裏去。”他故意把桌子一抖,讓季飛的字寫歪,不屑地大笑道:“切,墊底的會寫什麽東西,讓大家看看,我們季飛在認真學習哦!”

他說得很大聲,周圍人了都看過來,但沒有人站出來幫季飛。

明顯他在班裏的人緣不怎麽樣。

這種情況,就有點孤立和排擠人的意味了。

季飛畢竟年紀小,沉不住氣。他怒中帶着一絲尴尬,合上練習冊就往別人頭上打,順口髒話罵了出來,“媽的,我叫你煩我!傻/逼,叫你瞎煩,艹你媽啊!”

那男生也不甘示弱地揮拳,兩個人瞬間扭打在一起了。

季若雲趕緊跑進了班,她一人擋在中間,拉着把他們兩個人分開。

周圍一圈想叫好的人,見她一個面生的,還以為是什麽老師。教室裏頓時安靜了一下。

季若雲瞪了眼那個挑事的男生,但什麽話都沒說。

只是把季飛拉了出來。

教室裏的人以為季飛是被拉出去批評了。一時安靜了不少。

現在還是下課,走廊上有不少的人。

季飛很反常的沒有說話。他看見她手裏拿着他的數學書,就拿了過來,轉身想回教室,被季若雲一把抓住了衣服。季若雲的力氣很大,他掙脫不動。

他只得轉過身,不耐地道:“幹嘛?”

以為季若雲準備罵他。

沒想到,她翹着唇,似笑非笑地看他:“一句謝謝也不說?”

季飛被她一噎,瞪了她半天,才不情不願地道:“哦,謝謝……”

“不許打架。”

季若雲收斂了笑,很嚴肅地道:“你想揍他,至少要讓他先動手,才能還回去。聽見沒?”

季飛嗯了一聲,有點蔫不拉叽地點了點頭。大概覺得失了面子。

看着他回了教室。

今天,季若雲才終于察覺到了什麽。

為什麽季飛成績那麽差。

就算他不好學,在學習方面也不開竅。但又不去參加競賽,小學知識畢竟沒有什麽真正難的地方。有個暑假她也是幫着補習了很久,家裏寫的卷子差不多能看了。

但一開學,他的成績照樣還是不及格。

大概是因為……在這種環境處境,就算季飛知道要學了,周圍也絕對不是鮮花和掌聲。

她看在眼裏,無能為力。

……

陵蘭開學沒幾天。

季若雲有點不一樣了,雖然不明顯,但她周圍的人都能隐約感覺到變化。

她本來只是性格低調和有點慢熱,但絕不算很冷漠的人。這一學期,卻對所有人都淡淡的,能獨處就獨處,頗有一種要獨來獨往的氣氛,特別是對王啓輝。

從前是會一起玩的朋友,忽然就不跟他說話了。

只有戈秦文一個人清楚為什麽。

她每天都黏着季若雲,盡量逗她開心。

在宿舍裏的時候,她拆了一盒巧克力,自己剛吃了一個,就往季若雲那兒塞,說道:“雲雲,你嘗嘗這個。樣子還挺好看的,味道其實也不怎麽樣,被別人吹過頭了啊。”

葛佳文湊過來看了一眼,說道:“诶呦,你去法國玩了?有錢,果然有錢人。”她心裏帶着一點不自覺的酸,語氣就顯得有一點點嘲諷了。

這盒限量生巧名氣太大,拆了外包裝也很好認。

戈秦文瞥了她一眼,揚唇笑了笑。

她拿了兩個巧克力給旁邊的俞婷,慢悠悠地道:“有錢人的巧克力,快嘗嘗看,是不是沒有別的巧克力酸。”這舉動和話,頓時讓宿舍裏的氣氛不對了。

俞婷慢了一拍,讷讷地道:“謝…謝謝。”

季若雲微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葛佳文臉色不太好看,她僵硬着,半響,才硬邦邦地道:“都那麽貴了,肯定不會酸。”說完這話,還不到十點,她就爬上床簾子一拉。

戈秦文聳了聳肩,一笑置之。

她是一點都不怕得罪人的。

過了半個月,有一個優秀班幹的評選。

其實沒什麽大用處,但好歹是一種全校的表彰獎勵,而且默認和市三好直接挂鈎。季若雲是個小俗人,聽說沒有獎金,就很興致缺缺了。但所有班幹都默認報名,她也只得随意寫份演講稿。

葛佳文好像很在意這個,連演講都偷偷練習了很多次。

在大禮堂演講之後,由學生會的調查和老師的意見,書記親自決定名額。

公布結果的時候,一班竟然只有兩個人——薛城和季若雲。

季若雲自己都意外極了。

她不但交上去的材料沒有好好寫,更是連演講的最短時間都沒達到。不應該有她才對。

葛佳文落選之後,失落的神色怎麽都掩飾不住。

俞婷安慰了她很久,她面上才稍稍釋懷了一點。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季若雲自己沒有太在意,卻有人耿耿于懷。

一周後,葛佳文在宿舍裏削蘋果皮,長長薄薄的一條,連在一起從頭到尾都沒斷。俞婷路過看見,不由誇到:“你好能幹啊。”

季若雲看了一眼,也說道:“真的厲害,我只會用削皮刀。”

葛佳文蹙了蹙眉,直接把蘋果皮切斷了,有點陰陽怪氣地道:“削得再好,也不如人家拿起來就吃的幸福啊。”

季若雲皺了皺眉,聽出點不對勁,便問道:“你怎麽了?”

莫名的,這句話讓葛佳文心裏很酸。

她忍不住大聲道:“明明不在乎這個獎,材料也不好好寫,演講也是糊弄人的。事到臨頭,把圍棋社的材料交上去當功勞,把我擠掉。你這樣有意思嗎?虛不虛僞!”

季若雲一怔,反應了一會兒。

無意識地,偏頭看了戈秦文一眼。

就是這一眼,她發覺戈秦文的神情不太對,眼裏有些嘲弄,唇邊好像還有一點玩味。

——是對着葛佳文的。

葛佳文沒評到獎,跟戈秦文絕對有關系。

她什麽證據都沒有,就是直覺。

季若雲退了兩步,給她一點冷靜的空間。轉身對戈秦文道:“你陪我去吃個晚飯吧。”

“啊?好啊。”

現在才剛放學半個多小時,她們平常都是晚自習前才去食堂的。

下午的食堂人不算多,放學就去吃飯的人已經走了。食堂四個角上的空調常年開着,溫度不冷不熱。她們都随便拿了一份套餐。

兩個人坐下來後。

季若雲猶豫着,心中想了很多探問的辦法,最後直接說道:“為什麽不想讓葛佳文拿獎?”

如果只是暗示,她肯定能糊弄着掩飾掉。

戈秦文手裏的叉子一頓,擡眼笑了笑,她不明白季若雲為什麽會這麽問,但當即就想糊弄過去。才張口,季若雲就道:“我知道是你,你也不用騙我。”

“……”

戈秦文垂着臉,應該糾結了很久,才說道:“好吧,就我是幹的,我有這個權利,我不心虛。而且按掉她的名額是公事公辦,有理有據的。我也不怕別人查到我頭上來。”

一句話那麽多主語,不是心虛是什麽?

但季若雲很快想到了一件事。

想到她們幾個人初次見面的時候,戈秦文過來跟她打招呼,然後微笑着冷淡了葛佳文。季若雲當時以為是自己多心,但放到現在看,怕是……未必看錯了。

她忍不住問道:“你跟葛佳文,是不是從前就認識了?”

問完,自己就知道不對勁。

既然她認識葛佳文,沒道理葛佳文不認識她。不可能是從前認識的。

戈秦文愣了一下,繼而慢慢地笑了,她眼角彎彎,笑容裏有一點點被看穿的尴尬,但更多的是一些驕矜與任性。她仔細想了想,才說道:“不算認識吧,但以前我就聽說過她。”

“在哪裏聽說過她的?”

葛佳文是有一點特長,但還絕對沒優秀到能年少出名。

“好吧,我不想騙你。”

她半笑半嘆,說道:“我有個小叔叔,他這人沒什麽出息,所以被家裏人安排着當個閑差。那次我去他家裏玩,有個姓葛的小官提着大筆的東西,來敲我小叔叔的門。”

季若雲聽着,眼裏閃過一絲了然,又有點不可思議地道:“那個不會是?”

葛佳文是在宿舍提過,她爸爸是當官的。

“他走了之後,我小叔叔說他有一個女兒,名字跟我差不多——叫葛佳文。”

戈秦文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道:“到底是不是本人,我不知道。但同個姓名又同個機構,我們市也沒大到哪裏去,你覺得是不是她?”

“……”

季若雲想了想,又問道:“就算她爸官當的不怎麽樣,賬也不能算在她頭上。而且她提自己爸爸的工作前,你早就不怎麽喜歡她了。要萬一真的只是重名呢?”

“那誰讓她名字不好,”她攤了攤手,又拉着臉做了個鬼臉,皺着臉說道:“而且有時候,只要看一眼,就能立刻讨厭上一個人。”

話很任性人很嚣張,眼神亮晶晶的。她就像玻璃罩下的玫瑰花,帶刺又驕矜。

明明事情是她做的不對。

季若雲嘆了口氣,無奈地笑了,“幹壞事都覺得你可愛……也只能是你了。”

這語氣裏不經意的寵溺,突如其來。戈秦文一下害羞了。

她讷讷着,沒說什麽話。

“你去跟葛佳文道個歉吧。要是不願意沒關系,你至少要保證今後,不再去惹葛佳文。好不好?”

好不好?她還能說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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