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這一年, 她們宿舍裏四個人的關系越來越僵硬。
葛佳文基本不會和戈秦文、季若雲講話了。俞婷則兩邊猶豫着,跟她們話漸漸變的少了。季若雲專注學習, 其實也不怎麽在意這些。大體, 還算是平安無事。
但一次突擊的宿舍檢查,她們宿舍分被扣成負數。全校墊底。
她們整個宿舍都拿了記過處分。
季若雲摩挲着桌上幾人各一張的處分單,看着上面通報批評四個字。
考前背上了一個處分, 就意味着所有學校的提前招生和簽約都要靠邊站了。沒金錢也沒人脈的季若雲,本該是最急的, 但卻不然。
尖子班的學生, 大半都是能進附中的好苗子。只是偶然一次突擊檢查, 電器亂放也沒造成惡果的前提下,怎麽會那麽輕易就給了處分呢?
三流學校才會那麽看重衛生。
別人沒她這樣淡定。眼見就要臨考,卻出了這樣的事情。
葛佳文在宿舍走來走去,怎樣都壓不住心裏氣,大聲吼道:“戈秦文,你的吹風機用完就不能收起來啊!非要放在外面,一個吹風機還有什麽好顯擺的!”
學校宿舍是命令禁止帶這種電器的。
這話講的很不客氣, 直接把問題全怪在了戈秦文頭上。
“我是需要顯擺的人嗎?”戈秦文當然不會讓着她, 唇邊銜着冷笑, 她不甘示弱地道:“你自己的床什麽時候鋪好過, 桌上亂七八糟也好意思怪別人?只會盯着別人看,能不能要點臉啊。
宿舍裏的氣氛, 頓時劍拔弩張起來。
俞婷勸道:“好了,你們不要吵了。值日也沒人認真做, 我們的陽臺扣了五十分,大家都是有責任的。”
“誰說沒人認真做的,”戈秦文冷笑一聲,對着葛佳文道:“我們雲雲才是真的無辜被連累的。人家都沒說什麽,某些雙标的,嘴裏的話倒是一句又一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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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佳文氣得夠嗆。
确實,輪到季若雲值日的時候,她都有認真掃地。
被子也疊的整整齊齊,桌上幾乎都沒有放東西。季若雲沒那些亂七八糟的電器,也沒她們那麽多花裏胡哨的零食,書架上幾本書,理得幹淨清爽。
她才是那個被拖累的。
在葛佳文心裏,季若雲和戈秦文就是一夥兒的。所以她一時不占理,說不過戈秦文了。
戈秦文見她沒話講,不由噗笑了下,扭過頭繼續玩手機了。
“行啊,你有錢,你無所謂,處分怕什麽,照樣塞錢進附中。”葛佳文不甘心就這樣吃癟。她喉嚨裏呵呵地笑着,諷刺着道:“連累室友算什麽。害得人家提前招生資格都沒了,又能怎麽樣呢。”
季若雲被提到名字,這才擡頭。
但她不大想摻和進來,就一時沒說話。
葛佳文這話其實是很戳心的。
戈秦文自诩不是好人,但卻是個很講義氣的小姑娘。季若雲是她好朋友,家裏條件本來就不好,還被連累在了這種可能毀前途的事情裏。戈秦文心裏本來就很不舒服了。
葛佳文還把錯全部算在她頭上。
戈秦文放下了手機。
她真正生氣的時候唇是微翹着的,半諷半笑着道:“我家裏是有錢,有錢到一年光繳的稅就比你爸十年掙的還多。誰讓你爸的官太小,想貪也貪不到哪裏去呢。”
這還是她第一次在宿舍講自己家裏。
俞婷暗裏倒吸一口涼氣。
葛佳文瞪大了眼,怒道:“你繼續吹啊!”
見氣氛不對,季若雲想了想,還是岔開話題說道:“你們不要擔心了。這說是處分,其實只是一個簡單的通報批評。不會留檔,不會有任何記錄的。”
哪個學校的處分單子只有老師簽名,連學校的印章都不蓋一個。
戈秦文聞言笑了笑,她下巴微仰,眉眼都是驕矜:“雲雲,你放心,萬一你沒考進附中,我就幫你砸錢進去,反正我家錢多。而且是堂堂正正賺來的錢,花了不怕反貪局半夜來敲門。”
幾次三番的嘲諷葛佳文的爸爸貪污。
她也是被嬌養着骨子裏帶着潑辣的人,這種幾乎是被指着鼻子罵了,哪裏忍的住。怒到極點,眼角瞥到桌上的水果刀,一把拿了起來。
戈秦文見狀笑了,真的是毫不客氣地叉腰大笑,邊笑邊道:“怎麽了?說不過還想砍我兩刀啊,拿水果刀也太沒威脅了吧。”
季若雲怕沖動下真的出事情,忙走到了戈秦文那兒,拉住她道:“你少說兩句。本來就是小事情,何必這樣借題發揮呢。”
她是真的在教訓戈秦文。
但聽在葛佳文耳裏,根本就是在指桑罵槐。
她一時氣得眼眶都濕了,手裏拿着刀,也不可能真的上去捅她們幾下,一下放也不能,不放也不能。腦子空白,刀一橫就往自己手腕上割。
手腕一疼,血流出來的時候,葛佳文也哭了出來,邊哭邊吼道:“我要換宿舍!跟這賤人住在一起我會死的!我要換宿舍!”
血從刀刃流下,滴在地上散開淺淺的紅。割得不算淺,血一滴一滴往下流。
俞婷吓得趕緊拿手機,又抽着餐巾紙替她按住了手腕。
事情變得一團亂,戈秦文也怔住了。
季若雲皺着眉,心裏很不舒服。明明都是小事情,這兩個人偏不肯稍微後退一下。中考之前,強行把四個人的關系變成了現在這樣。
一點緩解的餘地都不留。
真的是胡鬧。
翌日,班主任就讓葛佳文調去了新宿舍。
經此一事,中考又近在眼前了,她對戈秦文态度冷淡了很多。
“我錯了,你別不理我嘛。”
戈秦文有本事嚣張,也能放下身段求和。她可憐巴巴地說道:“雲雲,你真覺得我很過分嗎?沒有吧……好,那不管有沒有,我就先去跟她道歉呗。”
季若雲正好寫完了張化學卷,放下了筆,說道:“我沒有不理你,只是要認真準備考試了。”
她仔細想了想,确實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事情,全怪戈秦文未免不公平。
“真的?那好,你加油加油!”
她也很有眼色,見季若雲說得不像是假裝的,就識相的不再打擾她了。
熄燈前,季若雲合上書本,心中嘆氣。
像戈秦文這種聰明又精乖的人,出衆的長相和傲人的家世,驕矜恐怕是必然的。她自私任性,像個小孩子一樣,做事情全憑自己喜好。但待人的感情卻是很真實的。
光這一點,就讓季若雲沒辦法輕易讨厭她。
中午的烈日把水泥地曬得滾燙,一攤水很快蒸幹。
樹上趴着的知了,叫聲一陣陣,似是在迎合熱浪的起伏。
中考前,季若雲順利簽到了附中的合約。這個合約不但要憑模考成績,還要審核整整三年的成績,能簽上的學生,全校也就那麽二十幾個。
考後,她以超了錄取線足足二十分的成績,去了附中最好的火箭班。
這一年的暑假,季若雲的奶奶突然得了腦梗。
她半邊身子癱瘓,只能坐在輪椅上,讓兒子兒媳來照顧。
本來是三個兒子輪流着照顧她,但大伯好賭,二伯愛財,都把變成麻煩的老母親推來推去,最後推給了他們的弟弟照顧。
季若雲就去看過她一次。
曾經那個喜歡裹着頭巾,勤快精幹,和藹慈祥又惡毒刻薄的老婦人。現在躺在床上,一頭灰白的發油膩又髒亂,還沾着灰塵和食物殘渣,身上有一股腥臭味。一看就是很久沒有洗澡了。
她眼神是呆愣愣的,話說不利索。聽說大小便都不能自己控制了。
沒有醫療保險,腦梗的治療費用是很貴的。
三伯性子怯懦,從來就不是能當家做主的人,她原先還奇怪,為什麽三伯母會這樣好心。
直到親眼去看了,才明白是為什麽。
三伯母用來喂季奶奶的飯菜,是一些馊掉發酸的白菜粉絲湯,清湯寡水,一點肉沫都沒有。完全是讓季奶奶留口氣活着,好拿走她每個月幾百塊的低保錢。
連她來看望的時候,他們都毫不掩飾。
是根本不覺得有什麽掩飾的必要。
看着躺在肮髒床鋪上,散發着臭味的老人。
季若雲一時心情複雜。
她冷眼旁觀,不伸以援手,也不落井下石。就這樣默默地轉身走了。
……
高一開學,季若雲照樣是住宿生。
附中是整個市最好的高中,但畢竟是公立學校,宿舍條件做不到陵蘭中學那樣優秀。六人間的上下鋪宿舍,裝了兩個電風扇,三個宿舍共用一個小浴室。
初中同學一小半都進了附中,他們基本也是火箭班。
戈秦文進了附中的國際班。但她也只在附中念半學期,另外兩年半都是直接去美國上高中。
國際班人不算多,但有他們獨立的一棟樓,平時也很少能遇見。
開學前,她硬是塞給了季若雲一部手機。
“附中沒說不能帶手機的,”她是真的很喜歡季若雲,怕她不肯收,還雙手作着揖,語氣帶着軟軟地懇求,撒嬌道:“我不會很煩的,也不打電話。季若雲,你一定要看我短信啊。”
烈日當空,風吹在身上都是熱的。
光從一團繁密的香樟樹葉穿透,投在地上一點點的光斑。
戈秦文穿着把校服袖子高高捋起來,露出兩條白白的手臂,熱得額頭上的汗濕了劉海。她臉上帶點忐忑,眼巴巴地看着她,不像送東西,倒像問她要東西。
季若雲心頭微動,不感動是假的。
接過了這部新手機,答應道:“好,我一定會看的。”
同個宿舍的人都是學霸,不愛說話愛刷題。
季若雲很适應這樣的環境,周圍人專注,她更專注。一心只讀聖賢書。
只是一個人走去食堂的時候,風吹開樹葉沙沙一片。
她低頭看着自己的影子,心想:
當初,周輔陽還說在附中等她的。
明明國際班是在美國念高中。
大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