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歇的容貌雖與林安寧一模一樣,但兩人的氣質是全然不同的。
林安寧忘卻了不少幼時遭受的困苦,如今記憶中被寵愛的時間又比受苦的時間長,一身蜜罐子裏泡大的嬌憨氣,看着一點都不像是個十七歲的大姑娘。
林歇從小就被逼着懂很多事情,學很多本事,十歲起便會殺人。大概是因為這樣,她性子裏總帶着一股子他人無法理解的無所謂,又信奉盡人事聽天命,好好的一個十七歲姑娘,看着卻比歷經世事的老太太還灑脫些。
一對雙生子站在一塊,乍一看是一模一樣,可一旦說笑行坐,便能看出完全的不同來。
“別等了。”長公主告訴林歇:“林無咎那小子把你以前幹的那事告訴了安寧,安寧憋不住又告訴了我女兒,兩丫頭那叫一個同仇敵忾,就差沒紮你小人了,怎麽可能還來看你。”
“是嗎。”林歇有些遺憾,轉身按照記憶走到石桌邊,雙手摸索着找到了石椅坐下:“可惜了,我還想與她說說話呢,我都好久沒和她說過話了。”
“有什麽好說的。”長公主也在石桌邊坐下,她的年齡比林歇大了一輪,卻意外地與林歇聊得來,因此兩人關系一直都很好,埋怨起對方來也很是順口:“這一家子都把你當了仇人,回來又有什麽意思呢?”
林歇:“可我就是林歇啊,不回這裏,我還能去哪?”
“那都比這好。”長公主嫌棄地摸了摸石桌,發現上面并無灰塵,就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個玉瓶子,放到了桌上。
随後她又想起林歇看不見,就拿起了玉瓶,和那每日送飯的瘸腿婆子一樣,握起林歇的手,将玉瓶子放到了林歇手中。
見林歇并不贊同她的話,她只能說:“你這性子也不知道是像了誰,這般無欲無求得過且過,再過幾年你就能遁入空門了吧。”
“那也得我活得過這幾年才行啊。”林歇收下玉瓶,打開上頭的塞子,把瓶口放到鼻下聞了聞:“新藥?”
長公主嘆氣:“還是原來的方子,只是原先缺的一味藥材不是拿別的來代替了嗎?近幾日又找到了,就叫陳大夫重新做了一瓶。”
林歇想了想:“血芍?這都能找到,你也是厲害了。”
說完,長公主安靜了下來,林歇察覺到什麽:“這該不會不是你找的吧?”
長公主輕咳一聲,半晌才小聲道:“皇兄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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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歇指腹摩挲着玉瓶瓶身,輕聲道:“陛下他……知道了?”
長公主:“知道你還活着,也知道你與我還有聯系,但不知道你在這裏。”
“那就好。”林歇松了一口氣,卻又好奇:“他是怎麽知道我還活着的?”
“反正不是我說的。”長公主為了轉移話題,舊事重提道:“其實你何必躲着呢,就算你如今沒什麽用處了,看在你為他效忠過且又命不久矣的份上,他總會給你一個善終的安排。你再把當年的事情和林淵說清楚,哪需要獨自一人困居在此,這般受罪。”
林歇搖頭:“這世間多得是吃不飽穿不暖的人,我有地方住,飯菜還是別人專門送過來吃的,哪就受罪了?且我是真的不願再浪費自己的時間了,我不想做未央,不想做人人懼怕的閻羅,我想做林歇,我只希望能在最後的日子裏,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能是林歇。”
長公主皺眉:“哪怕被人厭棄?”
林歇:“未央才是最讓人厭棄的,林歇比她好無數倍。”
長公主長嘆一口氣:“行吧。”
林歇看長公主還是妥協了,便笑着道:“就是要麻煩你了,我這個身份不好出門,也去不了書院,前陣子還差點被人給嫁了呢。”
長公主提起這事就氣:“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我反應快,你現在已經被人擡出門了!”
說完,一陣夜風呼嘯而過,頭頂鈴聲大作,打斷了長公主的怒火。
長公主無奈地捂住了耳朵:“你這可真是有夠吵的。”
“會嗎?”林歇擡頭,那雙看不見的眼睛毫無焦距地“看”着頭頂各式各樣的檐鈴,輕笑道:“我挺喜歡的,這裏什麽都好,就是太安靜了。”
長公主默了片刻:“那我下回也給你帶一個過來,不過不是檐鈴,是從別國進貢的小玩意兒裏找的,陶瓷做的鈴,下頭墜着鈴铛羽毛一大堆,你可以挂在床頭。”
林歇光是聽着就喜歡,便應道:“好。”
婚事雖然告吹,但因為籌備婚禮,整個北寧侯府都知道了府裏有一位“大姑娘”。
林修雖然不喜歡林歇,但也記得林歇長着與林安寧一樣的臉,平時忽視也就算了,如今忽視不了,心裏難免就有些別扭,因此還是調了兩個丫鬟過去伺候她,且叫了人來,修葺榕栖閣。
管事領了差事又折回來,問他可要在林子裏鋪條路,方便進出。
林修給回了,直言自己不願林歇出來走動,不方便進出才是最好的。
管事聽出了林修對林歇的厭棄,離開後想了想,便去找了兩個平日裏性子就不是特別好的丫鬟,派去了榕栖閣。
那兩個丫鬟一個叫半夏,一個叫連翹。
半夏性子有些直,心裏有什麽不滿也從來都遮掩不住,她和連翹到了榕栖閣見過林歇後,就拉着連翹回屋收拾自己的行李去了。
她一邊收拾還一邊和連翹埋怨:“本以為是個正兒八經的侯府大姑娘,誰知這院子竟還比不上我們下人住的。”
連翹的性子不比半夏柔和,只是沒有半夏脾氣急罷了,因此也附和道:“誰叫我們倒黴呢,都是一個府裏的姑娘,差距怎麽就這麽大?”
院子裏因修葺人來人往塵土飛揚,嘈雜不堪的環境讓半夏與連翹越收拾越煩,滿心的不甘與暴躁。
因此兩人都默契地拖着,誰都不願出屋去林歇那去伺候。
到了正午,修葺的工人都去吃午飯去了,連翹問半夏:“你是不是該去給大姑娘拿飯了?”
半夏頭也不擡:“憑什麽是我?我不去,反正我包袱裏有吃的,餓不着我。”
連翹撇撇嘴:“我也有吃的,我也不去。”
就在這時,她們聽到有人喊了一嗓子:“大姑娘!”
兩人面面相觑。
半夏:“誰啊這是?”
連翹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就見被她們冷落的大姑娘雖然眼瞎,但卻熟門熟路地從屋子裏走到了院門口。
院門口的門是開着的,門外還站着一個滿頭花白的瘸腿婆子。
那婆子半夏和連翹都認識,知道她在家喜歡刁難她孫媳婦,在府裏喜歡與人争強掐尖,有她的地方就有吵不完的架,偏偏動起手來還兇狠得厲害,是個尖酸刻薄心狠手黑的老東西。
她怎麽來了?
半夏和連翹先是奇怪,随後又開始好奇,這老東西該不會連府裏的主子也敢罵吧?
她們興致勃勃地看着,然而她們期待的事情并沒有發生。
林歇走到瘸腿婆子面前,就聽那瘸腿婆子說:“廚房那幾個嘴碎的說你這來了伺候的丫鬟,不需我再送飯了,可我等了半晌都沒見着人,猜是那幾個不要臉的小賤蹄子見你好欺負不肯做事,這就趕忙把飯送來了。”
瘸腿婆子一日既往地握着林歇的手,把食盒交到她手裏,并說道:“你去屋裏吃,我去替你教訓教訓她們。”
林歇也不客氣:“诶,謝謝婆婆。”
林歇拎着食盒回屋吃飯,等吃完了飯,瘸腿婆子也從另一邊半夏和連翹的屋子裏出來,接過食盒離開了。
片刻後,捂着臉哭得一抽一抽的半夏與連翹從她們那屋過來請罪,再不見先前的嚣張氣焰。
修葺工人許是得了加急的命令,飯後也不休息直接就過來開工了,林歇坐在緊閉的窗前聽着,竟也不嫌吵。
半夏和連翹見林歇沒理她們倆,就準備離開,收拾收拾屋子什麽的,誰知道林歇突然叫住了她們:“別走啊。”
半夏和連翹停下腳步,就聽林歇吩咐說:“站這陪我一會兒,別說話。”
兩人不明所以,卻還是乖乖聽話了。
這麽一站,就站到了晚上,兩人平時都是喜歡偷懶躲閑的,恨不得什麽都不做,就這麽幹站着混日子。
可等真的讓她們幹站着,她們才發現這時間比幹活還難捱。
半夏忍不住想要走動走動,于是便仗着林歇看不見,放輕了腳步聲,來回走動了起來。
連翹見林歇真的沒發現,也有樣學樣,企圖走幾步讓自己好過些。
可奇怪的是,這樣的走動非但沒有讓她們舒服,反而還讓她們渾身上下都不舒坦了起來,她們不想幹站着,不想控制着聲音來回走動,她們想要說話,想要做出大動作發出大聲音,哪怕是幹活累死也行啊!
但林歇就是不讓。
半夏耐不住想要偷偷出去,出去後幹什麽都行,只要能讓她舒服些,可沒等她邁出屋門,林歇的聲音就響了起來:“連翹?”
連翹連忙走回原位,應了一聲:“姑娘,我在呢。”
于是林歇又喚:“半夏?”
半夏幾乎是含着淚回到了原位:“姑娘,我也在呢。”
林歇笑笑:“嗯,那你們繼續陪我,別走哦。”
兩人艱難道:“是……”
她們誰都沒想起要去拿晚飯的事情,所以晚飯還是瘸腿婆子送來的,哪怕半夏和連翹乖乖站着,瘸腿婆子還是罵了她們倆幾句,并讓林歇別給她們飯吃,好好餓上她們一頓。
林歇應了。
到了深夜,林歇終于放兩個人離開,回到屋裏的半夏和連翹對視一眼,突然就瘋了一般扭動蹦跳了起來,要不是怕林歇聽到,恐怕還得喊兩嗓子才算完。
待拿出吃的吃飽了肚子,兩人就開始說林歇與瘸腿婆子的壞話,說了整整大半宿,像是要把這輩子的話都給說完似的。
到了第二天,說了半宿壞話的兩人都睡過了頭,是被送早飯來的瘸腿婆子用冷水潑醒的。
雖是炎熱夏季,可大清早就被潑一身冷水,還是叫她們倆冷得牙齒直打顫。
而後又是一頓刻骨銘心的教訓。
瘸腿婆子離開後,她們去了林歇那,聽林歇說讓她們接着陪她的時候,倆丫鬟差點沒瘋掉。
就這麽又站了一個早上,快正午的時候,半夏與連翹幾乎是搶着要去拿林歇的午飯,林歇讓她們猜拳,誰贏了誰去。
最後連翹贏了,她頂着半夏恨不得殺了她的眼神出了院子,如同得了自由的鳥兒一般投入林子,一路跑着去了廚房。
等從廚房的瘸腿婆子手上戰戰兢兢地拿過食盒,她又慢慢從廚房走了回來。
午飯後兩人接着站,晚飯也是用猜拳來決定誰去。
到了第三天,兩人早早就醒了,都說自己要去拿早飯,最後争執不下,只能和昨天一樣靠猜拳決定,輸的那個就去林歇屋裏。
今天早上輸的是連翹,她垂頭喪氣地進了屋,本以為還要幹站着過一天,誰知林歇也才剛醒,喚她給自己煮水梳洗。
連翹一愣,興高采烈就應下了,竟是從未有過的勤快。
這一天林歇沒再讓她們幹站着,而是吩咐了她們幹活。
她們也很積極,一點都不像來這之前那般躲懶。
第四天,半夏固态萌發,只因她瞅着她們去拿飯後,瘸腿婆子就不來了,因此有些松懈,躲到了屋裏偷懶,林歇叫她她也不理,誰知正巧就被突然過來的瘸腿婆子撞見,抓着一頓連罵帶打。
罵完打完她還要去林歇身邊站着,重新體驗一番什麽都不能做,幹站着要發瘋的痛苦。
當天晚上,兩個丫鬟睡下,長公主例行看望,一進來就發現院子裏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林歇就披着一件外衣站在樹下,仰起的臉上帶着笑意。
長公主看着林歇臉上熟悉的笑容,突然就想起了林歇被稱作“未央”的那些日子,說話的語氣都變得謹慎了起來:“你……幹什麽了這麽開心?”
林歇側頭看向長公主,笑着回答:“熬鷹。”
作者有話要說: 不看手機不看電視不聊天就這麽幹站着發呆真的會瘋的,別問蠢作者為什麽會知道_(:з)∠)_
林歇現在的心态就相當于大號練廢了,于是撿起小號重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