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安寧确信,那就是自己的臉。
這府裏居然還有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那婆子還喚她做“大姑娘”。
難道,自己還有個姐姐?
林安寧曾落過水,被湖裏的石頭磕了腦袋,因此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只有來侯府前一年和來侯府後這兩年被寵上天的記憶。
她拉着彩衣:“走,去找大哥,他一定知道什麽!”
林安寧不由分說地拉着自己的丫鬟走了,并不知道在一牆之隔的地方,那個聽到聲音走到牆邊的女孩安靜地聽了一會兒,許久之後才問了一句:“是……安寧嗎?”
風聲夾雜着檐鈴的輕響,沒有人回答她。
林安寧拉着彩衣穿過林子回了林修的書房,林修果然還在這裏,見到林安寧跑回來,身上還挂着枝葉,他皺眉道:“又去爬樹了?”
林安寧充耳不聞,直奔主題:“大哥,我在林子那邊發現了一個院子,裏面住的人是誰?她為什麽和我長得一模一樣啊。”
音落,無論林安寧怎麽鬧騰都不會真的給林安寧甩臉色的林修瞬間沉下了臉。
他沒有回答林安寧的問題,而是冷聲反問:“誰讓你去哪裏的?”
林安寧從沒見過林修這副模樣,頭一次真的被吓到了,好半天才心虛道:“我、我看到有個婆子往哪裏送飯菜,就跟着去,看了看……”
說完林安寧小嘴一撇,眼眶裏也湧起了淚水,委屈巴巴地:“我又沒做什麽壞事。”
林修一看林安寧這樣,也沒辦法繼續黑着臉,急忙起身朝林安寧那走了過去,輕聲安慰道:“好了好了,是哥哥的錯,哥哥沒有怪你的意思。”
林安寧小小聲抽泣着:“那個人、那那個人呢?她到底是誰啊,她和我長得一模一樣,可卻一個人住在那個破破爛爛的院子裏,還沒人伺候,只有人給她送飯,太可憐了。”
林安寧說着,眼淚直往下掉,心裏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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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對陌生人該有的情緒,林安寧覺得,對方一定和她有着某種聯系。
林修無奈地替林安寧擦着眼淚,略加思考後,覺得與其什麽都不告訴林安寧,任由林安寧因為好奇再去接近那處院落,不如直接把事情告訴她。林安寧雖然天真,但也知道是非黑白,他相信林安寧知道了那些往事,應該就不會再去管那個人了。
——就像他和他們的小叔叔一樣。
“你應該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自從爹娘離世後,我們就住去了大伯那裏。”林修拉着林安寧,到一邊的榻上坐下。
彩衣自覺退了出去,站在書房不遠的地方,既聽不到裏面的聲音,也能看着不讓別人亂闖進來。
林安寧點了點頭。
林修繼續:“你其實還有個雙生的姐姐,原叫林安康,後改名林歇,在那時被別的親戚接走收養了。”
雙生子,難怪長得一模一樣呢。
林安寧聽到這裏,心裏升起了一股從未有過的滿足感,就像是一直覺得自己丢失了什麽的人,終于找到了自己缺失的那一半。
但是很快,這樣的滿足感就被不敢置信的憤怒給取代了。
那時朝堂局勢動蕩,林修和林安寧的父母會死,就是因為站錯了隊。
同樣站錯了隊,支持三皇子的還有如今的北寧侯林淵。
唯獨大伯押對了寶,因此一家三兄弟,一個死了,一個詐死逃脫,剩下一個理所當然地拿走了另外兩個的家産,順帶收養了二弟的兒女留在府中磋磨,間接讨好榮登大寶的大皇子。
沒死的林淵一直在為被圈禁的三皇子暗中籌謀四處奔走,偶爾隐姓埋名混入京城辦事,也會想辦法來看看林修和林安寧。
被收養的林歇偶爾會被接來與他們團聚,因此也曾見過林淵幾次,那時的林淵待她們姐妹都是一樣的好,直到三年前的某一天,林淵偷偷送了信來,說會來看他們。
他們一如既往把這件事告訴了林歇,讓林歇找借口過來大伯這裏,好與林淵相見。
但是誰都想不到,那天晚上,當林淵潛入後院與他們相見之時,姍姍來遲的林歇居然帶着大伯的人馬闖了進來。
林修那時恨不得生撕了自己這個親妹妹,也恨自己不該因為血緣,就輕信從小不在一塊長大的林歇。
林安寧更是為了讓林淵逃走,在混亂之中被人推進湖裏,摔到腦袋失去了記憶。
之後林淵被抓,受盡折磨好不容易才逃了出去
又過了半年,三皇子拿到了先帝彌留之際留下的傳位昭書,逃出京城後順理成章起兵奪位。
終于在兩年前,坐上了皇帝的寶座。
而林淵因有從龍之功被封北寧侯,林修的大伯則被褫奪爵位,打入大牢,林修林安寧林歇三人也被接到了北寧侯府……
“她怎麽能這樣!”林安寧猛地拍了一下桌面,氣得眼睛都紅了。
林修則是早就氣過,如今說起這件事,還算淡定:“她從小被別人收養,無法體會我們的境況也不奇怪,只是我與叔叔終究無法原諒她,又沒辦法對她做什麽,只能将她關在那院子裏,且讓她活着就夠了。”
說到這裏,林修又提起一件事:“不過她一年前生了場大病,病好後眼睛就瞎了。”
林安寧想到小叔叔遭遇過什麽就心疼得不行,因此就算聽說林歇瞎了,她也絲毫不同情,還做出保證:“我知道了,大哥你放心,我以後一定一定不會再去那裏了!”
林修這才放下心來。
但可惜他妹妹雖然遵守了承諾,但卻并不是個嘴牢的。
幾天後,兄妹兩個與叔叔嬸嬸一桌吃飯時,嬸嬸蕭蒹葭說起了林修去替林安寧退婚的事情。
并說了句:“雖說婚嫁之事全看你自己喜歡,但也不能這般任性,連個說得過去的退婚理由都沒有,看你哥這幾天被那方禦史針對的。”
蕭蒹葭管起林安寧并不是一味的寵,而是真的如同親娘一般,該誇誇,該罵罵。
林安寧也适應良好,還嘟囔了一句:“長幼有序,我頭上還有個姐姐沒成婚呢,怎麽可以突然就輪到我。”
話一出,飯廳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林安寧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放下筷子小聲道:“我錯了。”
蕭蒹葭最先接了一句:“什麽錯不錯的。無咎。”
林修字無咎,聽蕭蒹葭叫自己,他便應了一聲:“嬸嬸。”
蕭蒹葭:“就用這個理由去回了方禦史,他若還因退婚一事對你糾纏不休,就讓他來找我,看我不打得他滿地找牙。”
蕭蒹葭模樣溫婉娴雅,脾氣是真的爆,武功也是真的好,更能騎馬打仗,不然也成不了女将軍。
林修笑了笑:“知道了,嬸嬸。”
“吃飯吧。”林淵說着,還給林安寧夾了塊她愛吃的蝦仁。
一場意外看似消于無形,實則在飯後,北寧侯林淵就把林修叫了過去,詢問他林安寧是如何知道林歇的。
林淵作為一家之主特意下過令,不許除了送飯婆子以外的任何人靠進榕栖閣,更不許他們在林安寧面前提起這個地方。
林修如實回答,并和林淵說:“剛剛那個理由若是說出去,不把林歇嫁了,安寧就嫁不了了。”
林淵:“就用這個理由,不然那方禦史不好打發。再讓他糾纏你,哪怕你什麽都沒做,也容易影響仕途。”
林修皺眉:“那林歇?”
林淵想了想,最後說道:“找個清白人家嫁了,既不拖累安寧,也不至于對不起你爹娘。”
林修想想,覺得這樣也行,就同意了林淵的做法。
林修向來是個風行雷厲的,雖說婚嫁之事應該是由家中女主人來操心,奈何蕭蒹葭是真的不懂這些,而且林修也不是第一次“越俎代庖”了,所以他十分熟練地借着蕭蒹葭的名頭,派遣蕭蒹葭身邊的婆子,為林歇相看好了人家。
六禮過半,林修都已經為林歇準備好了嫁妝與陪嫁的丫鬟。
可就在這個時候,北寧侯林淵與大理寺正林修突然就在朝堂之上被長公主給參了。
本朝自開朝以來就對女子約束不多,近十幾年來更是有數不清的有才能的女子入朝或從軍,雖然比起男人,站在朝堂之上的女人還是少得可憐,但也足夠證明這些能站上朝堂的女子,都是些厲害的角色。
北寧侯與長公主兩家關系本還算不錯,可不知道為什麽,長公主這次就跟被踩了尾巴似的,突然暴起。
還一連幾天兇悍無比,一副要扒了林淵和林修兩人那身官服的模樣。
且朝中還出現了鳥盡弓藏,皇帝要借長公主的手除掉昔日功臣這樣的流言。
那原先給林歇說好的人家也惶恐不已,冒着被北寧侯府記恨的危險,硬生生毀了婚,還趕緊娶了別家的女子。
神奇的是,就在那人悔婚之後沒多久,長公主就安靜了。
林淵差點被氣笑:“她這是吃錯藥了嗎?還是單純看不慣你替安寧悔婚,也想讓你也體驗一下被人悔婚的滋味?”
林修也不知道。
但這事來得快,去得也快,還因此抓出了不少借機冒頭的廢帝餘孽,說是長公主故意設局抓人也是有人信的。
之後又過了幾天,北寧侯府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這位不速之客沒走正門,而是翻牆進來的。
且她翻牆進來後的地方,正好就是榕栖閣,熟門熟路,顯然也不是第一次來了。
那人趁夜進來,一身夜行黑衣卻沒有蒙面,進入榕栖閣後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面牆前的林歇,問道:“幹嘛呢?”
雲朵飄動,露出藏在其後的月亮,銀色的月光灑落地面,也照清了來人的面容。
此人非但沒有蒙面,還是一臉濃豔的妝容,柳眉紅唇,看着傲氣極了。
此時北寧侯府任何一個人過來,都能認出這位不速之客就是前些日子攆着林淵和林修咬的長公主殿下。
林歇雖然看不見,卻能聽得見,因此長公主進來時她就繃緊了身子,直到長公主開口,她聽到熟悉的聲音,這才放松下來。
林歇擡手撫在牆上,回答說——
“安寧來過一次,就在這面牆後面。所以我想等着,看看她會不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