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玉明闕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倒不是醫者仁心為林歇這樣糟糕的身體狀況感到擔憂,而是……

被!打!臉!了!

這種複雜的情況下,要治好林歇的眼睛絕不是花上一年半載就能搞定的事,因為在那之前,他還需好好調理林歇身上的暗傷,可他無法保證林歇能活到那個時候,因為在那之前,林歇就會因毒性耗損內髒衰竭而亡。

除非有法子在不破壞毒性平衡的情況下,将毒一一拔除。

說着簡單,可實際上,玉明闕根本看不到任何治愈的可能。

偏他剛剛還說的那樣自信滿滿!

林歇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對方的突然沉默,反而還很體貼地略過這個話題,開玩笑般提醒道:“趕緊的吧,再不走,被人發現我院裏站着個大男人,我可就真的名聲盡毀了。”

玉明闕從來就沒有這麽窘迫過,他沒有馬上去把師妹帶走,而是扯下腰間佩戴的一支巴掌長的短笛,塞進了林歇的手中:“我一定會治好你的眼睛。”

短短一句話,如誓言一般充滿了肯定。

那種肯定帶着不講理的感染力。

有一瞬間,林歇差點就信了。

但也只是一瞬間,林歇可是去秀隐山看過的,就連秀隐山那個被譽為活神仙的掌門,也說她的眼睛這輩子都不可能恢複了。

玉明闕帶走了他的師妹。

只留下林歇一人站在院中,吹着悶熱的夏風,聽着頭頂響個不停的檐鈴聲。

林歇用食指指腹輕輕摩挲手中的玉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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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笛似乎是用暖玉做的,摸起來帶着些微的溫度,只可惜林歇看不見,不知道玉笛是哪種顏色的玉做的,有些遺憾。

遺憾之後,林歇又有些想笑——這個秀隐山首席大弟子,應該能把她的身體情況看得清清楚楚。可明明看清了,卻只在意如何診治,而不是疑惑她這麽一個被困于內宅的女子,為何會變成這樣。

也不知是反應遲鈍,還是,赤子之心。

天還沒亮,半夏和連翹就開開心心地跑來服侍林歇起身梳洗,換上院服。

她們給林歇梳頭時還争論了半天要給林歇梳什麽發式,帶哪支簪子。

林歇怕她們把自己弄得花枝招展,就提了幾句,最後兩人很是不甘願地聽了林歇的話,給她梳了簡單的發式,用了最為尋常的一只白玉簪子。

昨天半夏她們便與瘸腿婆子商量好了,說今天是林歇第一天去書院,她們少不得要手忙腳亂抽不開身,便讓瘸腿婆子拿早飯過來。

沒一會兒院門被敲響,院門處傳來瘸腿婆子叫喊的聲音。

半夏放下手中的東西就跑了出去。

今早拿來的食盒裏有瘸腿婆子特地多放的點心,說是要給林歇帶去書院。

半夏到處找小食盒裝點心,連翹則回自己屋去,檢查今天要帶的東西是否有遺漏。

林歇被一個人晾在屋裏等得無聊,就閉上眼發了會兒呆。

就在這時,院子裏傳來了半夏的尖叫聲。

林歇猛地睜開眼睛,起身還沒走幾步,半夏便跑了進來,她手裏還拿着幾個墜着樹枝的檐鈴,驚慌道:“姑娘!樹下好大一攤血,還有好幾個檐鈴連着樹枝折斷掉在地上,該不會是昨夜我們院裏進賊了吧!?”

林歇:“……”

你等等,你讓我想想該怎麽編。

半夏這麽暴躁的性子都快被吓哭了,見林歇還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便喊了聲:“姑娘!”

林歇:“我……昨夜好像被貓叫聲驚醒過。”

半夏:“啊?”

林歇:“應該是貓抓樹上的鳥兒弄得吧。”

半夏半信半疑:“是、是嗎?”

林歇:“若是進賊,怎麽會折了樹枝又留下血跡呢?不然你再去瞧瞧,可有丢什麽東西,若是沒有,那我猜得應該沒錯。”

半夏放下手中的樹枝和檐鈴:“對對對,我這就去看看有沒有丢什麽東西!”

說完便跑得沒了蹤影。

林歇又坐回梳妝臺前,松了口氣。

昨夜太困,竟忘了收拾首尾。

去書院的馬車停在大門口,林歇的院子離得遠,得提前過去,免得趕不上。

今天随着林歇去書院的是連翹,她和半夏一塊帶着林歇出林子之後,半夏回頭,她則扶着林歇的手,帶着林歇去了大門口。

林歇身上穿着致遠書院的院服,頭發一半用白玉發簪束起,一半垂下,眼睛上蒙着一條朱紅色繡了流雲的緞帶。

半夏原就嫌院裏的檐鈴吵,給林歇做這條緞帶的時候說什麽也不肯往上頭墜鈴铛,後來看林歇不戴沒鈴铛的緞帶,這才沒辦法往這條緞帶上墜了四個小鈴铛。

鈴铛随着林歇的步伐輕輕搖晃,發出很小,卻又十分清脆的聲響。

林歇這是第一次系着緞帶從院裏出來,最開始還有人疑惑二姑娘今天這是要做什麽,竟蒙着眼睛出門,很快北寧侯府的下人們就意識到,那不是二姑娘,而是瞎了眼,卻和二姑娘一模一樣的大姑娘。

一下子,看着林歇的目光就多了起來,甚至還有特地跑來看的,他們仗着林歇看不見,就一瞬不瞬地盯着朝大門走去的林歇。

更有放肆的,跟了林歇一路,還偷偷與人議論,說這大姑娘和二姑娘可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直到走到大門口,見到穿着朝服的林修正扶着林安寧上去書院的馬車,那些肆無忌憚的目光和議論才戛然而止。

林安寧上了馬車又掀開簾子與林修說話,正好就瞧見了林歇。

林安寧見林歇身邊的丫鬟沒眼色,要把林歇往她的馬車這邊引,便哼了一聲。

林修順着林安寧的視線回頭,看到林歇,便冷聲道:“她的馬車在後面。”

連翹一驚,這才趕忙把林歇帶去了後面的馬車。

她也是沒想到,一家姐妹去書院,竟還特地分了兩輛馬車。

但這也好,有準備專門的馬車給大姑娘,也算是對她家大姑娘的優待吧?

也許大少爺并沒有傳聞中的那樣厭惡大姑娘呢。

這麽想的連翹很快就發現自己想岔了,只因後頭那輛馬車,放在尋常時候也許沒什麽,但在二姑娘那輛專門定制帶了侯府标記的馬車後頭,比起來可真是……天差地別。

連翹從沒有哪一刻這般慶幸自家姑娘是個瞎子。

連翹忍不住顫抖起來,林歇扶着她的手臂自然能察覺到她的異常,等上了馬車,她問連翹:“可是衣服穿少了?”

林歇以為連翹是因為冷才抖。

雖然是夏天,但林歇知道,天亮前的時刻,是最冷的。

連翹搖搖頭:“奴婢、奴婢是緊張,這府裏上下,可就只有奴婢能随着姑娘去書院了。”

竟是又一次瞞了下來,但其實就算不瞞也不會發生什麽,知道了自己的馬車不如林安寧,林歇也不會嫉妒羨慕,有馬車就行,她不講究這些。

毫無所知的林歇笑笑:“可惜我看不見,就算去了,也只能坐在一旁聽學。”

書院課程很多,西(女)苑不同東(男)苑,除了各種經綸講義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騎射戰略,還會教女工算賬歌舞烹饪香茶花。

課外還有許多學生自己組織的社團,最常見的就是各種詩社茶社棋社。

馬車朝着書院而去,慢慢的,連翹真的緊張了起來。

別說是高官氏族去的書院了,以她奴籍的身份,可是連尋常百姓能去的書院都去不了。

開天辟地頭一遭,還是最不可能的一遭,她如何能不緊張。

越是接近書院,馬車外便越是熱鬧,不少相熟的世家子女們掀開車簾子打招呼,也有些關系不好的,相互進行日常嘲諷。

到了書院門口,馬車靠邊停下,林安寧一下馬車便被相熟的小姐妹拉住詢問:“你後面那馬車是誰家的?怎一直跟着你?”

林安寧揚聲:“我怎知是誰家的,不認識,走吧,進去了。”

林安寧雖非北寧侯親生骨血,但在待遇上也差不離了,且她還是女将軍蕭蒹葭的心頭肉,這兩個武将,都是輔佐今上登基的功臣,論起家世來,她在書院也是有一定地位的。

她一表達出不喜來,原還有長袖善舞想去認識認識林歇的女孩兒們都停了腳步,決定再觀望一會兒。

反而和林安寧關系不好的,朝着林歇那去了。

只是等林歇下車,她們發現林歇與林安寧長得一模一樣,還是個眼盲的,一個個也就都轉了腳步走了。

一時間,竟無一人過來理會林歇。

連翹本就緊張,這下更是委屈死了。

林歇好笑地捏了捏連翹顫抖的手臂:“你平日亂說話的膽子都去哪了?”

連翹一愣。

林歇:“最差也不過是同在榕栖閣一般無人問津,你又不是沒受過。”

連翹一想,這倒也是,可好不容易出來了,開頭便是這樣艱難,實在是叫人沮喪。

林歇又說:“日子還長着呢,總不會一直這樣。”

連翹卻非常悲觀,是啊,以後這般漫長的日子,大姑娘恐怕都要一個人了。

林歇聽不到連翹的回應,很是無奈,便想了想,說道:“早知道,我便讓半夏跟來了。”

低沉的連翹頓時擡頭,恢複了原本的模樣,嬌俏的小臉橫眉豎目:“我哪裏不如那沒腦子的莽貨!”

林歇勾唇:“诶,這樣子才對嘛。”

作者有話要說:  還是沒忍住用了文字比較長得內容提要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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