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問琴的自稱引起了夏衍的注意。

奴家在前朝是女子通用的自稱, 到了本朝,被開國太.祖的外孫女朝陽郡主所厭惡。

上位者的喜好向來能影響一國的風氣, 久而久之,奴家這個稱呼便不會再出現在本朝平民女子口中, 倒是那些個尋花問柳之地, 女子向來伏小做低,這般自稱反而惹人憐愛, 也就成了她們的專屬。

從問琴的住所出來,林歇上了馬車。

夏衍騎着落燕在一旁跟着, 因怕車夫聽見, 就沒有多問。

待到夜間, 夏衍翻窗入了林歇的屋子, 見林歇正坐在床上調試機關社送給她的琴,身上穿着單薄的裏衣, 長發披肩,帶着濕氣,顯然是剛洗過的。

夏衍翻窗帶進一陣風, 讓林歇打了個冷顫。

夏衍見此, 脫掉衣服上床之後就拉上了厚厚的床帳, 又拿過被子披在身上, 從背後擁住林歇。

林歇也自覺調整了一下姿勢, 随便夏衍用被子擁着自己,只一雙手還露在外面,撫在琴上。

夏衍也騰出了手來, 用內力替林歇烘幹了還有些潮濕的頭發。

随後,夏衍向林歇詢問了問琴的來歷。

林歇就把問琴的來歷和他說了,其中當然也提到了自己幼時被長夜軍扔去那等地方做丫鬟的往事。

夏衍聽後皺眉:“你們長夜軍行事怎麽這麽無所顧忌。”

林歇微微側身,單手撫上夏衍的臉,用食指指腹輕輕碾過夏衍的唇,若有所指道:“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若是有所顧忌,她又怎麽敢才确定自己的心意,就與夏衍唇齒厮磨,百般撩撥。

尋常人家的姑娘可不會這麽放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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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衍握住林歇的手,将她作怪的手指咬住,并舔過她指腹上撥弄琴弦時被壓出的痕跡。

濕潤伴随着微微的癢,林歇輕笑出聲。

夏衍看着林歇對自己毫無防備的模樣,于是便松開林歇的手指,将林歇垂落臉側的頭發攏到了她的耳後,低頭咬住了她的耳朵,力道比平時還要重些。

林歇悶哼一聲,擡手拍了拍夏衍的後腦勺,埋怨道:“輕點。”

夏衍不聽,順着脖子往下一路吮咬過去。

林歇輕喘着,差點連琴都給踢到床下去,只好細聲安撫:“我在那又沒被人欺負,你知道我當時被扮得有多醜嗎,看了都惡心,樓裏管事的也只讓我白天出來幹活,說是晚上見了我像見了鬼。”

夏衍頭也不擡:“那你下回扮來我看看,讓我試試弄鬼的滋味。”

林歇聽後簡直要被氣笑:“你真是越來越混賬了。”

“你教的。”甩了鍋,夏衍将林歇的身子扳回去,從背後擁着林歇,将林歇的手放到琴上,說:“彈首曲子給我聽。”

林歇無法,只能忍着夏衍不肯消停的動作,依言彈起了曲子。

側屋的半夏正拿着本不知從何而來的話本,在上頭尋找三葉教給她的字,忽聞主屋傳來琴聲,她也只當是林歇在練琴,沒放心上。

可慢慢的,琴聲變得斷斷續續,曲不成調,到了最後,每一聲琴音都隔得十分之久,幽幽傳來,帶着叫人發燥的悠長綿軟。

半夏莫名覺得有些熱,一邊想着是不是屋裏碳火燒太足了,一邊起身去到窗邊,把開了一條縫的窗口又打開了一些。

老舊的窗戶發出吱呀一聲輕響。

主屋的琴聲徹底停了。

随後半夏便回了床上,收起話本蓋好被子,沉沉睡去。

主屋,林歇的琴被夏衍就近放到了床頭的櫃子上,床架微微搖動,床帳也跟着晃蕩不休,林歇抓着夏衍的肩膀,思緒飄忽,只覺得再冷的天,她都能被夏衍弄出一身汗來。

澡都白洗了。

第二天一早,累了一夜的林歇借口要練琴,就沒去書院。

睡到日曬三竿,中午林歇出門,坐了府裏的馬車去問琴那裏,聽了問琴給自己準備的練習方法與曲子,待回了府,這才開始練起了琴來。

傍晚,三葉來了,還給林歇帶來了一個消息——

“陛下覺得林安寧與你相似,起了要将林安寧收入後宮的念頭。”

林歇一個錯力,手指被琴弦劃破。

她顧不上從指腹滲出的血珠,擡頭冷聲道:“絕對不行。”

不說後宮那種地方林安寧去了能不能活得下來,就說林安寧入了後宮,林淵只怕會更加站在陛下那邊,若靖國公謀反事成,林安寧和整個北寧侯府都将不保。

三葉點頭:“我知道了,我會把這件事透露給北寧侯與蕭将軍,讓他們早做打算,可若他們也同意……”

“他們不會同意。”

他們會比林歇更加不願林安寧入宮。

三葉當晚就去了蕭蒹葭的院落,一身标志性的黑衣,臉上還帶着長夜軍的面具。

蕭蒹葭警惕性高,一聽到動靜就拔了劍,二人在屋裏過了幾招,拉開距離之後,蕭蒹葭冷聲問道:“不知長夜軍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三葉聽這語氣,忍不住問了句:“蕭将軍對長夜軍,是有什麽意見?”

蕭蒹葭:“怎麽,我若說有,你們可是要請示陛下,把我北寧侯府滿門給抄了?”

看來是真的有意見了,或者說,這才是一般人對長夜軍該有的态度,只是其他人都藏着掖着,蕭蒹葭是武将,脾氣直,才能這麽剛。

蕭蒹葭不蠢,或者說林淵不蠢,他們不會分不清是非,一味覺得如今的局面都是長夜軍的錯,只是心中看重的人不同罷了,他們是保皇黨,與長夜軍素無牽扯,自然就會站在皇帝那邊,所以對他們而言就是:若沒有長夜軍,陛下就是再恨廢帝餘孽,也沒手段做到如今這般趕盡殺絕的地步。

難怪林歇死活不肯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他們。

三葉拉回自己的思緒,語氣帶上了她自己都沒發現的無奈:“蕭将軍言重了,我此次前來,不過是想告知蕭将軍,陛下想将你府上的二姑娘接入宮中。”

蕭蒹葭的反應比林歇還大,甚至放下了劍,朝着三葉的方向走了幾步:“你說的是真的?”

三葉:“蕭将軍可自行判斷,我不過是個傳話的。”

三葉說完就走了。

蕭蒹葭獨自在屋裏站了一會兒,立刻便收起手中的劍,先是給還未歸來的丈夫寫了信,後又叫人找了林修去書房,準備與他商議此事。

書院大比的第四天,琴試複賽。

林歇因手上有傷心裏有事,發揮失常,但也過了複賽。

賽後夏衍用他從家裏帶來的藥替林歇塗抹手上的傷口,舉止之間雖然不算過分,但也透着一股子旁人沒有的親昵。

致遠書院的學生是早就習慣了的,奈何其他書院是頭一回見,不免覺得此二人真是大膽,加上夏衍的名聲向來響亮,很快這事便傳到了溫蘇蘇耳朵裏。

溫蘇蘇這才知道林歇也參加了琴試,她哼笑一聲,打定主意必要用自己最拿手的琴藝将那眼盲的廢物好好打擊一番。

大比第六日。

許多比試都到了決賽,且第二天就是武演的最後一場,因而氣氛竟是直逼大比第一天,緊張而又熱烈。

确定了陛下今日依舊不會來書院,林歇沒再故意打扮的和林安寧一樣,而是改穿了半夏最喜歡的那件寶藍色方領襖裙,頭上還戴了夏衍送的那只藤蘿簪子。

琴試決賽的人不多,按照複賽成績上場,溫蘇蘇排在第一個,林歇則是排在中間。

就像夏夙打聽來的那樣,溫蘇蘇人品不如何,琴藝是真的好,一曲鳳求凰,熱烈深摯情意綿長。

一曲終了,臺下衆人皆是贊嘆,廊下坐着的審評先生皆是音律大家,他們也都給出了很高的評價。

下場之時,溫蘇蘇昂首挺胸,滿滿的自信,臺下等候着心齋書院的學生與琴藝先生,皆說她此次必得琴試魁首。

溫蘇蘇嘴角嘬着笑,朝着林歇所在的地方瞥了一眼,覺得自己已然勝券在握。

因是決賽,得空的梅班學生乃至機關社的人都來了,發現林歇上臺會用他們做的琴,機關社的人都還挺高興的。

輪到林歇,夏夙擠開夏衍,扶着林歇上了臺,金姑娘則替她把琴抱上去放好。

這樣充滿照顧的舉動,一下子就叫人發現了林歇是個瞎子,臺下還在議論上一場演奏的衆人頓時就安靜了大半,只剩下些許竊竊私語。

林歇撫上琴弦,就像她說的,她手上的傷向來好得快,無論是先前被缰繩勒傷的掌心,還是被琴弦劃破的指腹,此刻都已經好了大半,不會再影響她的發揮。

且今日出門之前,她也聽三葉說林修近日增多了出門與友人聚會的次數,像是要趕在宮中旨意下來之前,給林安寧挑個夫婿。

心中更是沒了擔憂。

一音起,如春日桃花落入寒潭,漾開漣漪,輕輕撞動神思,叫原先還在私語之人,立刻便停下了聲音。

悠揚之聲在這冰冷的空氣之中傳開,像是微弱的春意,在這冰天雪地之中,掙紮蔓延。忽而琴音一轉,凜冽乍起,伴随着突然刮來的冷風,叫人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內心更是為那一絲被扼殺的生意感到寒涼悲怆。

凜冽之聲肆意而嚣張,如同得勝的敵人,高高在上地叫嚣着,令人憤懑不平。

但慢慢的,凜冽之中柔緩漸起,一聲接着一聲,如同破土長出的新芽,既弱小,又強大。

凜冽仍在,柔緩之聲也越加聲勢浩大,如一顆嫩芽漸漸成長,在這寒涼之中,開出最美的花朵……

問琴告訴林歇,琴聲能否将人打動,還需看聽琴之人是誰,飽受苦難之人會為悲樂流淚,從無遭受過苦難之人則會覺得悲樂是無病呻吟,無法理解。

沉溺愛戀之人會喜歡訴說情愛的曲子,為其歡而喜,為其悲而泣。但若是無心情愛之人,你便是把訴說情愛的曲子彈得再纏綿,也打動不了他們的心。

人的悲歡總是無法相通的,但是希望可以。

有欲求,就會有不滿和失望,有了不滿和失望,萌生而出的期盼便是希望。

而人,都是有欲求的。

為了确定自己的曲子可行,問琴還特地在林歇複賽時來過書院觀看琴試。

發現琴試因這幾日無雪,一直都在室外舉辦,更能貼合琴音意境,便又多了幾分把握。

一切妥當之後,就看林歇的功底了。

林歇的指法在這幾日慢慢撿了回來,心境也調整适宜。

問琴有把握,能讓林歇不僅是贏,還能贏得毫無争議!

曲終,餘音未散,臺下一片寂靜無聲,就連夏夙等人都呆住了。

這一幕就像是被定格的畫。

唯獨林歇摸索着抱起琴,如同畫中唯一的活物,朝着來時的方向走去。夏衍早早便在臺階邊等着,一如先前那般,接過林歇的琴,扶着林歇從臺階上下來。

“很好聽。”夏衍話語才落,便聽到瓷器落地破碎之聲,原來是在廊下的評審之人終于回過神,不知為何突然站起了身,推翻了身前的桌子,也打碎了桌上放着的茶盞。

因這一聲響,臺下之人接連回神,可卻無一人敢高聲喧嘩,唯恐震散了先前留在耳畔的琴音。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清笙笙、哭泣的魚魚_桐兩位小天使的地雷!(麽麽=3=)

謝謝不好意思給您惹蘑菇了、光兩位小天使的手榴彈!(親親抱抱舉高高(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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