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夜色籠罩之下,将軍府沒了往昔的祥和靜谧, 染上了一絲叫人不安害怕的沉重肅然。
就連一向膽大的半夏都悄悄地扯了扯林歇的衣袖, 壓低了聲音問林歇:“姑娘, 這麽晚了還不回去嗎?”
林歇坐在夏媛媛床邊沒動,淡淡道:“今夜不回去了,你叫車夫把車趕回侯府。”
半夏習慣了聽從林歇的話,哪怕知道不妥,卻還是出了屋子去找車夫。
屋內恢複寂靜, 夏媛媛躺在床上還未醒來, 先前大夫看過了,說夏媛媛是受了過大的打擊,最好先吃些安神藥睡一覺,等到醒來或許能好些,期間最好是能寸步不離的有人照看着。
林歇自然知道這将軍府裏不缺人照顧夏媛媛,可若就這麽走了, 她擔心在侯府裏無法及時得到有關夏衍的消息。
一同在屋裏照顧夏媛媛的奶嬷嬷見半夏出了屋子,便來到林歇身邊,輕聲道:“林姑娘, 您畢竟還未進門,若是在将軍府過夜, 只怕會壞了名聲。”
林歇想笑一笑, 只是實在沒那個心情,導致勾起的笑容顯得特別牽強無力,可她還是故作輕快道:“是啊, 也不知我這名聲壞了,你家三少爺還娶不娶我了。”
奶嬷嬷一愣,忽然便濕了眼眶。
這些年多得是說垮就垮再無蹤跡的世家大族,便是他們這些做下人婆子的也都有所耳聞,将軍府如今這境況誰也說不準,這位未過門的少夫人便已将自己搭在了将軍府這條船上,作為将軍府的老人,如何能不有所觸動。
當下便也随着林歇,說了句:“林姑娘哪的話,我家三少爺可是日日都盼着娶姑娘過門呢。”
林歇“嗯”了一聲:“那我便放心在這待着了。”
奶嬷嬷行了禮,退到一旁,再沒提讓林歇離開的事。
北寧侯府。
馬車一到,立刻便有在門口候着的婆子上來掀簾子,卻驚訝地發現裏面一個人都沒有。
那婆子問車夫:“大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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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夫便把大姑娘身邊的丫鬟叫他先回來的事情給說了。
那婆子嘴裏喊着“壞了壞了”,提着裙子就往主院跑。
主院,蕭蒹葭還沉浸在不敢置信的恍惚中。
差不多每個領域裏面都會有那麽一個叫人仰望的标杆,于他們武将而言,夏啓燕毫無疑問就是這個标杆。
哪怕是今上登基後他只領了微不足道的督查一職,他在旁人眼中依舊是戰神一樣的存在。
所以蕭蒹葭不敢相信,或者說是不願相信繼承鎮遠之名的夏啓燕會如消息中所說的那樣,死得這般不明不白。
不解和困惑夾雜着難以言表的怒火,攪得她心緒混亂,大腦空白。
“夫人!夫人!”
從門口跑來的婆子原就是主院的人,此刻進了主院也沒人攔着。
只見她一進屋就說:“夫人,大姑娘沒回來,她留在将軍府了,這可怎麽辦?”
蕭蒹葭仍未回過神:“什麽怎麽辦?”
婆子着急:“夫人!将軍戰死的消息都插上翅膀傳遍京城了,都說那鎮遠将軍辜負了天恩打了敗仗,将軍府要沒了,偏生大姑娘還不回來,這要是拖累了我們侯府,你說……”
“給我住口!”
蕭蒹葭抓起茶盞就朝那婆子頭上砸了過去,厲聲呵斥:“戰報未至何來的敗仗!林歇本就是少将軍未過門的妻子,如今将軍府出了事她顧念一二又有何不妥!”
那婆子被砸破了頭跪在地上,臃腫的身子顫如抖篩,屋裏的人也都被吓得跪倒了一片。
他們第一次嘗到了來自當家主母的怒火。
蕭蒹葭向來不愛管府中之事,林修雖然會幫忙,但也畢竟是個男子,無人指點教導,管起家來自然不夠周全,這也就導致了北寧侯府的下人表面功夫做的不錯,可私底下一個個都是有注意的,從管事到婆子再到丫鬟,心思多到不行,偏偏還都是小人心思目光狹隘,見利就上,見害就躲,毫無風骨可言。
蕭蒹葭也是此刻才意識到自家下人有多糟心。
她想着自己這樣也就罷了,不能叫林安寧嫁了人也是這般被人糊弄,便讓人将那胡言亂語的婆子拖了下去,心裏思量着尋人讨個會管後宅的教養嬷嬷來,讓林安寧先拿北寧侯府練練手,順便讓林修也跟着學一學。
至于林歇……
蕭蒹葭捂住了臉,她出身尋常,如今的地位軍功是打仗打出來的,她不懂大家族裏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也不懂高門大戶裏那些個條條框框,她只覺得林歇沒錯,若為了保全北寧侯府不遭陛下厭棄,就對如今落難的将軍府避之不及,那這個北寧侯府,她待着也會覺得惡心。
因蕭蒹葭的怒火,此事很快就傳遍了侯府。還有那婆子的女兒,是在林安寧院裏做二等丫鬟的,不顧林安寧早早睡下,直接便哭着喊着求了進來,希望林安寧能夠去給她母親求情。
林安寧近些日子沒少因為蕭瑾晚被接去蕭府做客,蕭夫人也是個和善的,看出她不懂後宅之事也會教她一二。
久而久之,她也就發現了自家侯府有多不成體統。
誠然他們這些做主子的可以随心而為不用守那些他們不喜歡的規矩,可那些下人又有什麽資格這般放肆!
被闖了屋子的林安寧直接便叫人把那二等丫鬟綁了扔柴房,還叫貼身丫鬟彩衣去告訴管事,明日便将人給發賣了,他們侯府容不下這等敢擅闖姑娘屋子的下人。
等人都退下,林安寧也從暴怒中恢複冷靜,她坐在床上低着頭,雙手交握着不知道在想什麽。
彩衣回來看到林安寧這副模樣,還以為她是被氣壞了,就連忙倒了杯熱水來。
林安寧接過熱水,沒喝,只讓彩衣下去。
屋裏又一次只剩下林安寧,半響,她迷茫而又困惑,自言自語一般低聲呢喃:“她既是這樣重情重義,當初為何要害叔叔?”
……
夜過三更。
夏媛媛屋裏候着的婆子畢竟上了年紀,忍不住打起了盹,那些丫鬟則在側屋候着,看不到主屋的動靜。
坐在床邊的林歇站起身,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屋外,正好聽到了一支巡邏的護衛從院門口走過。
因事發突然,如今将軍府到處都是護衛巡邏,以防發生什麽意外。
所以林歇沒就這麽走出院子,而是拔掉銀針躍身上了屋頂,繞過下頭的護衛,出了将軍府。
林歇一路從鎮遠将軍府到長公主府,才一落地,便聽見四面八方有急箭破空而來。
林歇脫下外袍,轉身間便将那些奪命的箭矢席裹入衣,再用力一揮,箭矢反射,四面八方接連傳來紮入皮肉的悶響。
劍鳴輕響,伴随着衣衫翻飛的聲音,有兩人分別執劍持刀,朝着林歇撲殺而來。
林歇拔下自己頭發上的發簪,細細的銀簪子到她手中就如同一把短匕,助她在後退的同時接連擋下數次襲來的刀劍。
幾招後,那兩人便瞧準了林歇的簪子,不想林歇空着的那只手猛地竄出,将劍客的脖子掐住,生生擰斷。
骨頭斷裂的聲音叫人寒毛直立,持刀之人立刻便向林歇砍來,林歇的手順着劍客斷掉的脖子滑下,一邊退後躲開揮向她腰際的刀刃,一邊掌心順着劍客的手臂滑到的劍客的手腕,又是一擰,死後仍舊死死抓着劍的劍客便松開了手。
林歇奪劍,反手一擊,渾厚的內力把二次襲來的刀刃撞開,持刀之人接連後退,林歇欺身而上,在自己刺出的一劍被擋下的瞬間,将另一只手上的銀簪子插進對方的咽喉。
随着持刀之人的倒下,院子裏又恢複了一片清淨。
林歇待會兒還要回将軍府,不想把自己的衣服弄髒,就沒有把簪子□□。
林歇擡步走到主屋的窗邊,手中的劍垂落,劍尖随着林歇的腳步劃過地面,發出輕輕的聲響。
窗後是靖國公安明德,也是她今晚要來殺的人。
窗戶是開着的,只有竹簾半垂,遮住了靖國公的上半張臉。
他似乎一點都不慌,甚至還有閑情逸致在那問林歇:“若不是我早早安排了人,只怕你一來,便會殺了我吧?”
林歇擡劍,劍尖直指靖國公:“我現在也會殺了你。”
“晚了。”靖國公語中含笑:“只要你沒能在我開口前将我殺死,拖出來的這點時間,足夠我告訴你一件事了……”
林歇不聽,擡手一劍朝着靖國公砍去。
劍身映照着明亮的月光,砍下的瞬間,竹簾下露出的薄唇說了一句話。
林歇手腕微轉,最後只有那竹簾子被劈開了兩半,簾後的靖國公,安然無恙。
因為靖國公說的是——
“你想讓将軍府為我陪葬嗎?”
林歇抓着劍的那只手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面目是從未有過的咬牙切齒。
靖國公看到這樣的林歇,忍不住嘆了一句:“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在意将軍府。”
林歇不語,暗自強壓着怒火,持劍的手因為理智與沖動的撕扯,顫抖不停。
靖國恍若不覺,笑着道:“這樣也好,希望你能一直記着,如今将軍府的存亡皆系你一人之身,若是錯手殺了我,只怕你珍之愛之的将軍府,也将同我一道下那黃泉地獄。”
靖國公還說:“說來陛下對你也算賞識,可你卻不曾将我的謀劃告知陛下,我還以為慶陽于你的恩情,足夠抵過一切。”
林歇終于開口,聲音嘶啞地問:“殿下呢?”
靖國公輕笑一聲,從窗邊退開。
一身着華服妝容豔麗的女子走到窗口,面帶笑意,對林歇喚了一聲:“林歇。”
只一聲,林歇的怒火便如決堤一般,反手就将手中的劍飛擲了出去。
那一劍又兇又猛,還未等女子反應過來,就紮進了女子胸口,力道之大,甚至還讓女子被帶的後退了好幾步,才轟然倒下。
“安明德!”林歇怒道:“你把殿下怎麽了?!”
靖國公靠在窗邊的牆上,低垂着眼眸冰冷地看着地上那個和自己的妻子一模一樣的女人:“果然聲音還是不像嗎?”
林歇又朝着窗邊走了幾步,靖國公這才說道:“她沒事,我比你更在乎她。”
林歇冷笑。
在乎?這個人居然也知道“在乎”二字是怎麽寫的嗎?
“只是有時候……”靖國公收回視線,不再去看地上的假慶陽:“你們總會讓我覺得奇怪,世間生靈,唯人得天獨厚,可你們做事就是不愛帶腦子,明明很多事情都是這麽的簡單,你們卻會因為這樣或者那樣的顧忌止步不前。真的……”
“太蠢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光的地雷!(麽麽噠=3=)
謝謝不好意思給您惹蘑菇了的手榴彈(親親抱抱舉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