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五皇子

剛剛入秋,涼風打着卷吹掉了第一片焦黃色的落葉,落到了夏朝皇宮一角兒破敗的院子裏。

“死丫頭!還不去取膳,日頭都老高了,要餓死殿下不成?”

院子裏景姑姑尖銳的聲音直接吓走了樹上的一對兒正親着嘴的麻雀。

繡夏早就聽慣了景姑姑喋喋不休的訓斥,也不在意,她放下手中的掃帚,掏出袖子裏的汗巾擦了擦手,去爐子上倒了點熱水。

“殿下昨日有些咳嗽,我先給他倒點水。”

景姑姑撇撇嘴,沒有說話。

“殿下,奴婢能進來嗎?”繡夏提着銅壺,在正屋外問輕聲道。

裏面先是傳來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過了半響,才有一個沙啞的童聲道:“進來罷。”

繡夏低着頭,小心翼翼的把桌上的茶水換了,正準備退出去,卻聽內室的人咳得越發撕心裂肺。

她趕緊兌了一杯溫水,恭敬的端着茶盤進了內室。

屋裏糊窗的紗早就舊了,昏昏暗暗的,一個七歲的孩童正趴在床上,臉色蠟黃,唇色黯淡,蓋着一床褪了色的水紅色被子,床下放着一個銅盆,盆裏還有孩童吐出的帶着血絲的痰。

繡夏見狀心裏一緊,快步走到床邊:“殿下喝點水罷。”

那孩童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繡夏今年也不過九歲,生得瘦弱,費了好大氣力才把病的迷迷糊糊的五皇子給扶了起來。

五皇子閉着眼,氣若游絲,仍是努力的挺着背,不讓自己靠在繡夏身上。

繡夏心中不忍,輕手輕腳的給他喂了水,又把被子蓋好,這才退了出去。

“景姑姑,殿下像是病的厲害。”繡夏斟酌着道,“昨日只是有些咳嗽,今天卻已經燒了起來,是不是要請太醫過來瞧一瞧?”

景姑姑正翹着腿嗑瓜子,聽到繡夏的話後噗嗤一笑:“我倒是想去請,淑妃娘娘盯着呢,哪個敢來瞧五皇子?”

說到這裏,景姑姑也有些洩氣,收了笑容,把手裏的瓜子一撒:“趕緊去提膳。”

宮裏的人都是捧高踩低,這膳房也是一樣,等到所有主子的飯菜都拿完了,才輪到繡夏。

食盒裏的菜早就涼了,一碗豬肉炖粉條,一碗排骨炖豆腐,不僅沒了熱氣,裏面還盡是凝固了的白色豬油,并着兩碗清炒的素菜,菜葉子慘綠慘綠的趴在碗裏,一看就沒了食欲。

繡夏又嘆了口氣,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還要過多久。

自貴妃娘娘被打入冷宮去世之後,這宮裏的風向也就跟着一變,昔日裏金尊玉貴的五皇子,變成了今日沒人關心的透明人。

五皇子身邊伺候的人更是死的死,走的走,就連貼身太監也攀高枝去了,現在院子裏也只剩下了她和景姑姑兩個人伺候。

繡夏提着食盒,一邊想着心事,一邊低着頭沿着牆根慢慢走着。

“淑妃娘娘的轎攆要到了,趕緊都跪下。” 一個太監跑了過來招呼道。

繡夏跪在地上,頭埋得低低的。

雖然只是一個晃眼,她也看清楚了前方華貴的轎攆和光彩照人的淑妃。

當初貴妃娘娘被廢,死在了冷宮,接着便是她昔日的跟班淑才人被封淑妃。

繡夏的手掌和額頭貼在冰冷的地磚上,心也跟着越發的涼了。

五皇子病得厲害,吃不下飯,繡夏只有用溫水把飯泡成了稀粥,一口一口的喂給他吃。

“殿下,還有些青菜,您要用點嗎?”這情況肉是肯定吃不下去的,繡夏便想着至少還能用些菜。

五皇子閉着眼睛搖了搖頭,轉身又把剛吃進去的東西全吐了出來。

這一吐人就更難受了,燒的糊糊塗塗的,五皇子也不繃着了,背一軟,就靠在了繡夏身上。

整個人都要完全失去意識之前,他的右手胡亂的不知道在抓什麽,繡夏鼻子一酸,趕緊把自己的手遞上去。

手裏握着東西了,五皇子便安靜了下來。

他燒得渾渾噩噩,醒過來時天色已經隐隐有些亮了。

背後全是細毛汗,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地方舒坦的——除了他的右手。

手被人握着,暖呼呼的,雖然手心有些濕,卻不叫人覺得煩。

自母妃過世之後,再也沒有人這樣握着他的手哄他睡覺了。

五皇子順着那細瘦的手背往上瞧,繡夏正倚坐在腳踏上面,旁邊爐子裏的炭火還沒熄,看來是一夜沒睡,正在打盹。

雖然繡夏已經伺候了他一年了,但是前些日子他郁郁寡歡,哪裏會關心一個宮女。

這還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把繡夏看清楚。

此刻陽光剛剛淌在繡夏的半邊臉上,五皇子突然覺得有些恍惚。

他忽然嗓子有些發癢,忍不住咳嗽了兩聲,繡夏立馬驚醒了:“殿下,奴婢伺候您洗漱罷。”

她抽回手,趕緊把五皇子扶起來準備擦臉淨口。

五皇子手心一空,不免覺得有些涼。

“去請太醫了沒?”他忽略掉這奇異的感覺,問起了太醫的事情來。

他是前日晚上受的風寒,因着嬌生慣養,身子不甚強壯,昨日便燒了起來。

繡夏動了動嘴唇,卻什麽也沒說,只得跪下請罪。

五皇子緊緊拽着被角,眼眶猛地一紅,心裏又惱又氣又恨,憋得臉頰通紅。

他自出生起便沒有受過委屈,但去歲母妃一死,也知道了親朋白眼是什麽樣子。

只是沒想到父皇竟然任由淑妃那個女人磋磨他,連他生病了也不願為他請太醫。

繡夏本來以為五皇子會對她發脾氣,沒想到他只是悶了一會,便讓她出去了。

繡夏回屋,從房裏翻出了幾粒金瓜子,這還是前貴妃娘娘未過世時賞她的。

五皇子病了,太醫不來瞧,那她就只有自己去弄些藥回來。

她把窗戶打開,脫了上衣,把冷了的茶水倒在身上,冷風一吹便打了個噴嚏。

吹了好一會兒風,加上昨夜一夜未睡,繡夏覺得腦袋昏沉沉的,瞧着銅鏡裏的人面色嫣紅,唇色發幹,便把那五顆金瓜子放在荷包裏,換了身衣裳,出門去了。

尚藥局裏有專門給太監宮女拿藥的地方,也有大夫坐診,繡夏本想先去領牌子排隊,可那管事的小太監瞧見她是伺候五皇子的,便不陰不陽了起來。

繡夏拿了一個金瓜子出去,才換了一個牌子。

問診的大夫也是粗粗的瞧了瞧,便随便開了幾幅藥。

拿藥的時候繡夏又送出去一個金瓜子,加上藥錢,她進宮以來的月錢便花光了,只剩下三個金瓜子。

她懷裏揣着藥,一進院門便被景姑姑罵了個灰頭土臉。

“真是小姐身子丫鬟命,賤命一條還敢生病,趕緊熬藥去,看着你就晦氣。”

景姑姑見繡夏拿了藥,哪裏還猜不到是怎麽回事。

她心裏嫌棄繡夏給她惹事,但藥已經拿回來了,又不能攔着不給五皇子用,對外還只能說是繡夏生了病,不然她也要跟着倒黴。

後宮裏大大小小的事情就沒有淑妃和德妃不知道的,五皇子生了病,不過是瞞着皇上而已。

說到底,淑妃現在不讓人給五皇子瞧病,不過是拖上一兩天而已,最慢明日也該有人來瞧了,怎麽也不會讓五皇子死了,半死不活倒是遂了淑妃的心願。

就像他們現在的院子一樣,後宮裏的妃嫔們哪個不知道五皇子這裏缺人伺候,可是沒人會管,也沒人會多嘴去皇帝那裏說上一句。

到底是個連學都還沒進的小皇子,又因為倔驢一樣的脾氣和皇帝鬧僵了,這一年來,連皇上的面都沒見過幾次,這麽看來,多受點罪,磨磨性子也不是壞事。

這小丫頭竟敢去撩淑妃的虎須,真是嫌命長了!

“哪裏來的藥?”聞到了藥味,五皇子問道。

“奴婢去尚藥局要的。”繡夏在自己房裏拿爐子熬的藥,剛剛煎好便端了過來。

五皇子知道這藥肯定來的不容易,他瞧着繡夏臉色通紅,以為是熬藥熏的,再想起之前的照顧,更是感念繡夏的忠心:“今晚你就睡在外間的榻上,不要倚在腳踏上了。”

繡夏伺候着五皇子用了藥,又開了窗點了香,把藥味散了,這才回去剛剛躺下,便有個小太監過來瞧她。

那小太監一進繡夏的屋子便聞到了濃濃的藥味,熬藥的爐子也還熱着,見繡夏果真得了風寒,臉色才好看了一些。

不過說了幾句場面話,那太監便說要去給五皇子請安。

站在門外磕了個頭,沒聞到藥味,又收了景姑姑一粒銀子,那太監才笑着走了。

“你這個死丫頭!這回是你命好,要是換個精明點的人來,你現下早就沒命了!”景姑姑揪着繡夏的耳朵直罵道。

繡夏不停的告饒,直到景姑姑氣消了這才放過她。

“你別以為淑妃不知道你的把戲,只不過沒必要現在就處置了你,給別人留把柄而已,你以後小心點,沒準哪天就丢了小命。”

繡夏哪裏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但是她這條命還是貴妃娘娘救回來的,一點風寒的藥又算得了什麽。

繡夏她爹是個童生,雖然窮,但是一輩子都講究一個行事正派、知恩圖報,繡夏耳濡目染,便也覺得為人就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五皇子晚上又用了一次藥,不似早上那麽難受了,便叫繡夏先去外間休息。

可是他翻來覆去了許久,自己反而怎麽也睡不着。

“繡夏!”五皇子叫道。

繡夏趕緊進來,五皇子紅着臉,不知道是羞的還是熱的:“你還是睡在腳踏上吧,我夜裏怕是會口渴。”

“不用倚着了,拿床被子拿個枕頭,躺着睡就行。”

繡夏自然是睡在哪裏都可以,這腳踏也大得很,一個人躺下綽綽有餘。

結果她剛睡得迷迷糊糊的,五皇子就探出手來,把她露在外面的手給抓住了。

那手心又軟又嫩,帶着濕乎乎的熱氣。

繡夏一愣,頓時心就軟了。

她想起從前聽人說過,五皇子怕黑,又不喜歡一個人睡,都是貴妃娘娘坐在床邊哄着他休息。

她微微移了移身子,把手略略擡了擡。

寂靜無聲的夜裏,一個人睡在床上,一個人卧在腳踏,兩只小手握得緊緊的。

第二日,五皇子已經能起身了,他還抓着繡夏的手,只覺得像是握着一個烙鐵一樣。

他喊了幾聲繡夏,底下半卧着的人卻沒有反應,五皇子趕緊縮回手,披了衣服下床。

繡夏的臉頰緋紅,五皇子本就機敏,想起昨日的藥,趕緊去摸了摸她的額頭,燒的滾燙。

他的藥竟然是繡夏這樣為他求來的!

五皇子眼眶一熱,從前伺候他的人太多了,個個看着都又忠心又機靈,可真出了事,就連貼身太監也讓人收買去了,留在他身邊竟然是一個入宮不到一年的小宮女。

他握着繡夏的手,想着他娘,想着父皇,也想着他自己,臉上神色變了又變,終是堅毅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給從修真那邊過來的讀者一個大大的麽麽,這篇文不知道合不合你們的口味,我寫得也超級忐忑,大約是循序漸進的寵文,慢慢來的那種。

總結起來,愛是一個艱難的過程吧,但是本文不虐哈,只是希望寫的更細膩一點,畢竟年紀漸長之後,真的發現,愛一個人太難,相愛更難,希望我們都能遇到愛情,麽麽你們!

剛剛修改了一下bug,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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