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

更新時間:2017-07-29 17:00:04 字數:5484

隔周,襄依和襄知剛在會議室坐定,牧洛亭就進來了。

襄依很高興又見到這個大客戶,不但養眼而且有才,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如果他都是這樣事必躬親,她一定天天來報到!

“牧總編,我們想好這次主題要怎麽切人了。”襄依坐直,美麗大眼專注又閃着風采。她在公關這行做得辛苦,因為有時被人懷疑只靠臉而沒腦袋,但一路畢竟做上來了,大半也是因為臉蛋讨好,很自然就會引人注目,所以她也無怨。當然,最重要的是襄知的加持,幫她拿定大小主意,襄依心裏很明白。

“說來聽聽。”

襄依看向襄知,牧洛亭也就光明正大跟着看。

一如往常,她的衣着寬松到有些誇張,襯衫都快穿成袍子了,只顯得她的身

子愈形單薄。他蹙起眉,她都不吃飯的嗎?

像是得到襄知無聲的示意,襄依說:“第一,我們要想辦法一網打盡,不只是情人,還有沒情人的讀者,因為其實天下沒情人的比有情人的多得多!”

牧洛亭看到襄依不自覺露出的憤懑表情,感到有些好笑。原來美女也有空窗期,他自己同屬好看人種,但一向自願空窗,但顯然眼前這位不是。

襄知呢?他的視線又不由自主移向她。

她看着他,好像在讀他——他可以這樣想嗎?還是他在自己臉上貼金?因為想讀懂她,所以也希望她想讀他。派克喜歡說他城府之深有如無底洞,他覺得自己終于碰到對手了。

但她不是城府深,只是與衆不同。他忽然自私地希望全天下都沒人懂她,只有他能懂……假以時日。

“怎麽一網打盡?”他問。

襄依又看向襄知,牧洛亭說:“如果這是襄知的點子,還是由她來說吧。”襄依很驚訝,牧總編怎麽知道?她幫襄知代言已經習慣了,很少人直接要求襄知開口,大概本能就覺得那會像拔牙一樣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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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知沒有馬上開口,牧洛亭鼓勵地笑笑,襄依覺得那笑容讓他看起來俊俏極了,襄知卻皺起眉來。

糟了!妹妹如果不想開口怎麽辦?襄依乞求地對她眨眨眼。

牧洛亭極有把握,襄知的弱點就只有一個,那就是她這個姊姊。果不其然,襄知回答了。

“戀愛篇、求愛篇、失戀篇、單萬篇。”

分四個單元?說得還真有重點,半個字都沒浪費。牧洛亭揚眉,“單萬?”

“單身萬歲。”

他笑容擴大了。“果然是一網打盡沒錯。好,分成四個族群,那又要怎麽做?”

“戀愛篇用同志,求愛篇用老人,失戀篇用小開,單萬篇用離過婚的。”

虧得牧洛亭腦子轉得快、記性好,硬是把襄知超級精簡的大綱抓住,在腦中快速分析過一遍。

戀愛篇用同志來寫雖然不算絕對創新,卻仍然大膽引人。求愛篇用老人有點冒險,因為大多數人對老人家的戀愛生活都當成不存在,甚至覺得有些不敬。

但是真正說起來,年輕人談戀愛有什麽稀奇?銀發族如果還需要“求愛”,應該是很有故事性。

失戀篇用小開……牧洛亭很想大笑。她是想諷刺連富二代都真愛難尋嗎?或者說有錢人更難得真愛?

這主題的難處恐怕是要找到願意坦白失戀的小開吧!

“前三個都很有看頭,但是離過婚而宣告從此單身-好像有點理所當然,你是想說什麽?”

襄知眼光清澄地看他。“離過婚活得快樂很難。”

很難,所以想訪問做到了的人,讓其他走不出創傷的人有所依循嗎?

“這部分可能會太嚴肅。”他說。

“NOW!不能嚴肅?”

問得真是有力啊!牧洛亭不禁要佩服她對老板也這麽直接。“當然可以。但讀者最讨厭說教的東西,前三個算你過關,最後一個你再考慮該怎麽切入才會更吸引人。”

他看進那雙眼睛。無畏無懼,卻像鏡子般的湖面,只反映出看的那人,而不顯示自己的深度。

他終于知道為什麽大家很自然把她當成男孩了。她的眼光有種硬度。社會觀念上通常要求把男孩訓練成男人,也就是要注入一種悍勁;如果沒有攻擊性,至少也要有充分的競争意識。至于女孩,則希望培養所謂的氣質,最好是溫柔、高雅、有淑女風範。

她的眼光,一點也不像一般的少女,那又為什麽,他還是把她當女人看?又是一個謎等着他去解。牧洛亭微微一笑。“可以嗎?我很期待你的新提案,明天我們再談。”

他站起來,襄依也跳起來,驚喜不已——襄知的提案她本來不看好,因為實在太另類了,但牧總編居然批準了三個!

“沒問題。”襄依幫忙保證,“我們明天一定把提案修好。”

襄知俐落起身,牧洛亭發現自己真的很喜歡看她。她從來沒有多餘的動作,手指不會無意識地敲打桌面,更不會去修整頭發,像一般女孩愛做會做的那樣。她的雙腳坐下了就不會再亂動,雙腿自在地微開,肩膀放松,身軀靜止。

現在站起身了,修長挺直,有着運動員的輕盈。她大約173的身高比起他的1007是小號了點,但對女孩來說是很高了,甚至可以站在男孩群中不被比下去。

要不盯着這個千面女郎一樣的少女直看,實在是很難的事;他聽到自己說:“襄知,我有事問你,可以讓襄依先走嗎?”

襄依走出去,牧洛亭又坐下。“坐。”

襄知坐下。他本來有很多話想問她,一時卻不知從哪裏開始才好。

她們今天就進駐工作室,離他的辦公室只隔四間,就在走道最後一間。他知道襄知一定寧願在家工作,想把她弄進NOW!,只能先把襄依安頓好。

據冬湘宜報告,這星期以來襄知還真來過兩次,他猜大約是不放心姊姊。他才不笨,一次也沒去打擾過襄知。現在見到她了,他卻沒辦法就這樣放她走。

若說她作風奇怪,他現在的行為更奇怪吧?

“你覺得我為什麽會找你們兩個做專題?”

她的大眼眨也不眨。“我。”

他愣住,心事被一語戳破,還那麽簡單明了,他完全沒有料到。

“你……怎麽知道?”

“別的男人看襄依,你看我。”

原來是這樣嗎?她和襄依同時在場時,由于她的裝扮,別的男人注意的自然是襄依,他卻跟別的男人不一樣,全神貫注在她身上。

“那……你不介意?”要說她對他有意思,實在太一廂情願,他感覺不出一點。

“襄依的工作機會。”

他不能不苦笑。這是他自作自受,還是該慶幸計策太成功?是他用襄依來對她施壓,自己居然忘了。

把他這個案子做好,襄依名氣開響,以後便是一線公關了。他把自己和NOW!當成餌,最後真能釣到眼前這個敏銳的女孩嗎?

用釣這個字,感覺實在亵渎這個眼神清明的女孩。

“你本來一口就拒絕接案,說不适合,我想知道是什麽不适合。”

“襄依不适合。”

“襄依?”他皺眉。“她很崇拜你。”

他眉蹙更緊。“襄依?我希望她沒有誤會什麽,我真的沒有——”

“她剛失戀,不适合跟你共事。”

他明白了,她是在以防萬一。“我會讓她清楚明白——”

她又打斷他,“你有辦法讓人不喜歡你?”

他微笑。“當然有。”

她很聰明睿智,但此時她的缺乏經驗被他看得很清楚。她不知道他到現在還單身是怎麽辦到的,是吧?

當然,她對他一無所知,而他對自己保證,他會讓她熟悉他的一切。

“我不會讓襄依喜歡上我的,”他說着皺起眉,“你說她崇拜我,不會已經到喜歡的程度吧?”

他早就習慣女人看他的眼光,根本是視若未見,也沒去注意襄依怎麽樣。“難說。”

“你很保護你姊。”

她沒回答,彷佛這種問題根本不需要回答。“既然這樣,開會你自己來跟我開,怎麽樣?”

她沒有回應他的微笑。“我也不适合。”

他心一突,她是說……她不适合他?“你怎麽不适合了?”

他忽然想到-難道……她喜歡女孩子?他完全沒想過這個可能性,如果真是這樣,他會如何?

“我沒興趣。”

她一向簡潔的用字,現在他覺得分外不夠。“對什麽沒興趣?”

她皺起眉,好像在思索适當的詞彙;他的心提吊着,就怕她的回答是他不想接受、卻也無力扭轉的那種。

好半晌,她才終于說:“關系。”

他小心翼翼地追問:“關系?你是說愛情?”

她眉蹙得更緊了,然後慢慢舒開,語氣也轉為确定:“沒有這種東西。”他訝然。

“你為這個情人節專刊想了那麽多,卻說沒有愛情這種東西?”

“別人想要,我可以理解。”

“那這個別人想要的愛情,是什麽東西?”

“兩人彼此關懷,是友情變成親情。”

“為什麽就不能是愛情?友情和親情也是一種感覺和聯系,為什麽這兩種可以存在,愛情就不行?”

他的心在跳,他不懂為什麽還不熟識她,就能跟她辯這種問題;但她的答案變得很重要,他在乎她的想法,想弄清那顆腦袋裏究竟裝了些什麽東西。

最諷刺的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愛情是什麽,也不确定自己真的想要那種近乎浪費時間的東西,他應該和她撃掌乾杯,互稱同道人才是,為什麽竟希望駁倒她?

“燒得熱烈,終成灰燼。”

她說得輕而低柔,那雙清澄的眼此時不像是孩子的,而像是僧人的,好像能看透渾濁的世事,而自己不被沾染。

他發現自己無法反駁她。他一向為自己的理智自豪,此時卻感覺心被紮了一下,無端抗拒起來——

“你有過實際經驗嗎?還是純理論?”

“不必死過。”

他已經漸漸習慣她的說話方式了。她是說不必死過也知道死不是好事,很多事情不必親身經歷也能明白。

“如果真能燒得熱烈,不也很值得嗎?”

“兩敗倶傷。”

他直直看着她。那麽柔軟的聲音,說着那樣決絕的話語,像是一種警告,又似一聲嘆息。

因為她看過襄依失戀受傷嗎?“我可以問一件事嗎?”

她點頭。

“你記得我們在派克屋見過面?”

她看着他。

“那時,你是女生裝扮。”

她仍未反應,但眼中閃過一絲驚奇。“你是因為那個姓楊的男人才打扮成那樣,對不對?”

這樣追問好嗎?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做錯了什麽事對不對?對你姊嗎?”他确定他沒有看錯,她眼中那種硬度又回來了。

“他甩了你姊,所以你決定懲罰他?”他輕聲問。

“為什麽?”她反問。

他懂,她是在問他為什麽要管閑事。“我想知道你的事,真的很想,就算是冒犯你的隐私,我也沒辦法不去想。”

“想了又怎樣?”

“想了就可以更了解你。”

她搖頭。

她是在說要了解她沒這麽簡單,還是不想要他了解她?

“你有你想做的事,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有些時候,想要建立關系,兩人就會相撞、推拉、沖突。”

在她表示什麽之前,他很快又說:“如果只有一個人想要建立關系,這種沖突就會免不了。”

“戰争?”她簡單問。

“不是,”他也簡單答,“沖突會化解,如果那個想靠近的人是真心的。”真心,他說得很保守了,聽來卻仍然太強烈。不過他是用假設語氣,只是假設而已。

她站起來。“不是真心。”

他也跟着起身。她說他不是真心?“你怎麽知道我不是真心?”

“手段。”

他用了手段?他啞口。的确,他利用工作,又利用襄依,不是單純地去認識襄知,而是用他認為最快速有效的手段。

誰知捷徑成為死路,她了然的眼光下,他無可辯。

她沒道別就往門口走。他對自己苦笑,自己向來嫌女人吵,現在出現一個敲不開口的女孩,遭報應了吧。

她想走,他沒辦法留;他是躲避女人的高手,要做留住女人的事,一時間不知從何做起。

“我會用真心。”他在她背後說。

大概是被她感染了,他說話也開始言簡意赅、一言多意。他是說他不會再用手段找捷徑,他會給她看他的真心;他會尊重她的意願,不論是不想說話,還是想扮男裝,甚至那顆不願被打擾的心。

啊,不!最後一項,他會尊重,但不保證不去敲她的心門。

他說的話,自己也沒有想清楚。本來只是對她好奇,後來發現她想法獨特,自然惜才起來,但怎麽就不自禁談到真心與關系呢?

本能就知道她心防之強,比起他的更甚。他行事一向多謀,見機便把握,誰知對上她,贏了第一場小戰役,卻埋下失去整場戰争的危機。

啊,不對,明明跟她說不是戰争。他嘆息,男人的求勝欲和攻擊性,絕對會把她推得更遠;她用短短幾字便讓他明白,不管他布的是什麽局,她根本不想跟他玩。

她沒有回頭,真心二字,他自己聽來都像空氣般虛渺。但他知道她聽見了,不多話的人,聽得怕是更清楚吧。

她說的每個字,他牢牢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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