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更新時間:2017-07-29 17:00:04 字數:5181
“What the F——”
這是房淩光對牧大的決策最常有的反應,冬湘宜再怎麽習慣,還是頭痛起來。房淩光是社內最資深的編輯,從一開始就跟着牧大,早該成牧大肚裏的蛔蟲,為什麽還老大驚小怪地唱反調?
也虧得牧大包容,不管房主編再怎麽吵嚷抗議,從沒聽他對房主編大小聲。也對。牧大是多深藏不露的人,才不會亂罵人呢。
房主編人模人樣的,有着貴族式的英俊,脾氣卻讓人不敢領教。上次冬湘宜交錯稿子,還被他當面丢回來,散了一地要她撿。這次……
“我情人節專刊已經做了兩年,什麽叫作他今年自己要做?!”房淩光臉色鐵青
“呃……總編交代的。”冬湘宜照着牧大的話說,不敢自作主張透露牧大沒提的事。
“我去年的專刊破了銷售紀錄,他是故意忘掉還是怎樣!”
她怎麽知道牧大是怎麽想的!她只知道自己無條件信任牧大,但不會笨到這麽說。
看她眨巴着眼無法答話,房淩光嗤笑一聲。“他不敢自己跟我說?好!那家夥什麽時候回來?”
冬湘宜咳一聲,房淩光像火山也像狂風,被卷進去的人無一幸免,光是牧大罩得住他,就讓她無盡地崇拜。
“總編說請你訪問優年主播和——”她還來不及說完,房淩光再度發飙。“他想用美女來混過去?!”
這些年來冬湘宜已經建立了一個機制,牧大的話她帶到就沒她的事了,其它兩位自己會解決,“總編半小時左右回來。”說完趕緊走人。
房淩光忿忿坐下,拉開抽屜,裏頭沒他要找的東西,砰地一聲猛力關上,不知打松哪根釘子還是螺絲,抽屜往下墜,他趕緊托住。
“F——”
外頭的小編們全都縮肩。房主編辦公室裏不時會傳出各種粗俗的詛咒,尤其以F開頭的最頻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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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被大力拉開,大家埋頭猛打字,室內頓時只聞電腦按鍵聲。
房淩光狠狠掃一眼整層開放的寬大工作間,數十張隔間桌都坐滿了,但他像變成透明人,沒人看得到。
在衆人屏息等待中,他大踏步轉過中廊去了,全體一致吐氣。
房淩光在儲藏室找到工具箱,剛好又看到上次沒找到的一箱文件-随意瞟了角落的人一眼。
“喂!那邊那個,把工具箱拿了跟上。”
那個背對他在排放紙箱的小夥子好像沒動靜,房淩光正要提高聲音,小夥子慢吞吞排好最後一個箱子,才去角落裏拿起箱子,從頭到尾沒看他。
瘦皮猴一只,小白臉狀,态度不理不睬的,這誰啊?
“你哪來的?”房淩光皺眉。
那男孩終于回應:“本地。”
房淩光問的是哪部門,這個看來未成年的小男生卻答本地人,實在很故意!這年頭的孩子就是不受教,他手下每一個都得操,他當壞人也當得很氣,不操永遠不會,難道要他一步一步牽着走?
“你怎麽進來的?”
“牧總編。”
原來如此。仗着是姓牧招進的就這麽沒大沒小嗎?他也是雜志開社元老之一,更別說是社內老二了,姓牧的也要讓他幾步。
“做哪部門?”
“不知道。”
果然是工讀生來打雜而已,待不上幾天。房淩光失了興趣,轉身帶頭回辦公室。
這時一名員工從外頭沖進走道,手上是急件,眼睛在辦公室裏梭巡,沒看到房淩光,一頭撞了上去。
“F——”
文件掉了一地,兩人被那沖力撞得各自倒退好幾步。
這社裏到底是怎麽培訓員工的?房淩光瞄到自己襯衫的一顆扣子被那冒失鬼的手表還是什麽的給勾掉了,本來就燒起的火氣一下燎原。
“你家死了人嗎?!還是你想找死?!”他的大嗓門震得門板都晃了晃,那員工剛才被撞呆的臉被吓得更呆。
“我、我、我……”
“你什麽你!你知道我這上衣是禮物嗎?!把我肋骨撞斷的話你賠得起?!”那員工吓得快哭出來,房淩光怒火卻沒減半分。“你給我——”
“你很沒禮貌。”後面一道低低的聲音忽然飄來,因為太出人意料,房淩光戛然止聲,猛然轉過身,差點踩到自己的腳,瞪大眼看到的是身後幫忙搬箱的高中生。
“你說什麽?!”房淩光氣得聲音發抖。
“同事不是下人。”
房淩光以為自己聽錯了,但上一句沒看到是誰說的,這一句卻是不折不扣從那張薄得不像話的嘴吐出來。
小毛頭一瞬也不瞬地迎視他;這社裏上下近百人,還沒人敢在他眼裏明顯噴火的時候和他大眼瞪小眼。
“你、說、什、麽?”房淩光聲音像擦出火星的輪胎。
“你很沒禮貌。”高中生帶軟的聲音不愠不火地重複。
“你!”因為實在太驚訝,也是從沒類似的經驗,房淩光破天荒地擠不出話來,不過“老子要砍了你”的表情确确實實扭曲了他原本英俊的臉。
有人在轉角邊抽氣,還不止一個,但沒人敢探出頭來偷看或在這時靠近走廊。
高中生向前幾步,把手中箱子往房淩光胸前一推便松手,房淩光本能地接住,只差半秒滿箱的釘子鎚子便會全砸在他萬元的皮鞋上。
“F——”這次的吼聲整層都聽到了,死到臨頭還不知道的小毛頭卻已經像沒事人般掉頭。
“你給我回來!”房淩光吼道。
踢走這個小混蛋後,他一定要去跟姓牧的吼,這公司他稍不注意就會被姓牧的給敗壞了!
小混蛋像是要裝作沒聽到,房淩光大手正要揪住那瘦小的肩頭,小混蛋突然回過頭——
“你以前被這樣?”
房淩光沒聽懂。什麽意思?他以前怎樣?
那雙眼在蒼白的蛋形臉上顯得特別大,但讓房淩光驚訝不已的是其中居然沒有害怕,一點都沒有!
這小子是人嗎?他有時都會被自己的大嗓門吓一跳,就算熟識的朋友也不會招惹他,但這小子那雙清澈大眼中的是……什麽?居然是真正的疑問!
你以前被這樣……
房淩光忽然懂了,小混蛋是問他以前剛出道時是不是也常被“操”,才會現在努力要撈回本!
他是見了鬼嗎?
一閃神中,他的确見到以前的自己,還沒拔高之前是個矮冬瓜,還圓滾滾的,在學校沒女生看他一眼,男生倒是老找他麻煩。進了第一家雜志社當工讀生,照例是人見人嫌,有次被吼到吓得打翻咖啡,手臂還被燙傷。
結果文件弄濕,他現場被炒,還得賠償所謂的“文件損失”。第一次打工的夏天就那樣開頭,以倒貼八百塊收場。
他還記得那晚他坐在馬桶上偷偷掉淚,不敢跟家人說打工五天半就陣亡。房淩光僵立在那裏,腦袋發脹,多年來第一次被人搞到說不出話來,渾身忽冷忽熱。
“沒關系,”小混蛋突然又開口,仍是一樣溫和的聲音:“現在不會就好。”
說完就走人了。他呆站在那裏,就這樣看着那無事人似的背影消失在轉角。
聽到一群人慌忙奔跑的聲音,房淩光不知該再罵髒話,還是繼續失聲下去。那……到底是什麽人?
他像大夢初醒似急奔過轉角,只見大夥鳥獸散的背影,目标之人卻已無影無蹤。
想去抓一只笨鳥來質問,卻忽然覺得沒辦法馬上又去驚吓下屬。
“現在不會就好……”他喃道。那小子究竟是說現在他不必再受欺負了很好,還是他從此不再去欺負人就好?
真是混帳王八蛋加天殺的小鬼!丢下一堆謎語就這樣退場!
忽然間想起什麽,他腳跟一轉直奔總編辦公室。“姓、牧、的!”
***
這件事轟動全社,連來送便當的小妹都聽說了,衆手機爆忙起來,故事愈傳愈有料,最後的版本是房淩光現場就炒了小弟,衆人皆唏噓。
牧洛亭一回辦公室就見某人在裏面來回踱步。房淩光照例咆哮一陣,牧洛亭也照例低頭啜他的咖啡,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好了?”
話出口牧洛亭才低笑,自己好像被某人傳染,說話開始減字,愈短愈好。
“什麽好了?”房淩光被問得莫名其妙,火氣也停格幾秒。
牧洛亭擡眼看着這個常被人誤會的死黨兼夥伴。好好一副皮相,卻有随時擦槍走火的脾氣,衆人争相走避,名聲不佳之下,房淩光一身才情也被大打折扣。還好那火爆脾氣對他沒作用,共事無礙。
牧洛亭合上筆電起身。“我還有會要開,什麽新人的事以後再說,你那個股東報告搞出來沒?”
房淩光成功被引開注意力。“shit!還有兩個擺不平的我得打電話,這幾天為什麽老是走狗屎運!”
“別忘了優年的專訪。”
“喂,你美女又不要了?”房淩光在他背後喊。
“我什麽時候要過了?”牧洛亭頭也不回。
***
牧洛亭很佩服自己按捺得住,他其實很想把襄知找來問個究竟,一定很精彩;但她不會願意他拿這種小事去打擾她,他很确定。
若是他去她辦公室呢?想想又搖頭否決,自己開先例的舉動一定會招人注目。
房淩光兩分鐘後就傳來簡訊:又被你調虎離山!別想我忘了那小子,我會搞清楚他底細!
牧洛亭目光深沉起來。他不想要任何人搞清楚襄知的底細,是他自己失策。
她一直蟄伏得很好,在家畫她的畫,出外當她的內向少年,沒人會追在後面多問什麽,他卻忍不住把人拉進他随時可見、完全掌控的地方。
他無權洩漏她的底,心中更有一種難以出口的占有欲,只有他知道她改扮的秘密,像是跟她有一道奇異的聯系,而別人沒有,他也不願分享。
他又看向手機,就要傳簡訊指示冬湘宜派襄知出些外勤,譬如去圖書館找設計資料之類,把她暫時藏起來……手指仍舊沒有按下去。
把她支開,自己還是舍不得,近水樓臺的私心竟是如此濃烈。
沒有時時刻刻接觸,就永遠搞不懂她,他這樣對自己解釋。“……總編有什麽想更正的地方?”
他不露聲色地擡眼。“不夠吸引人。”
在場的是行銷部的人,十幾個人聞言面面相觑。牧大很少像別家老板那樣作籠統的指正,因為那會讓下屬不知道上司要的究竟是什麽。牧大總是精、準、狠地挑出最大或最關鍵的問題,讓他們一發中的。現在這……
“不夠吸引人”是什麽意思?
牧洛亭做了自從遇上某人以後第三件自認無恥的事——“你們還沒報告完,我就走神了,這就表示這個行銷活動企劃不夠吸引人。”
“……”
冬湘宜調查得很詳細确實,小弟給暴龍主編上了一課的事件幾乎是逐字報告。牧洛亭不知該笑還是該驚,把特助先遺出門,自己盯着電腦無視許久。
這個女孩,做的事沒有一件是他經驗過的,連想都沒想到。
幹雜志這行而自認識人無數的他,現在才明白天下之大,太陽底下還是有新鮮事。
有讓人評然心動、百般驚豔的人。
外貌不算什麽,雖然她的容貌的确讓他目不轉睛,但那也是因為她的人讓他想要去看。
不但想去看而已,還想去接近,愈近愈好,想去徹底弄明白,甚而去碰觸……
這麽年輕的女孩,卻有如此的氣度和深度,連房淩光那樣的人她都能看透。
這是怎麽發生的呢?
牧洛亭推開椅子走出辦公室,走過冬湘宜時交代:“如果房主編找,告訴他我今天都沒空。”
“喔,好的!”冬湘宜有些愕然。通常房主編有事找牧大,牧大無論多忙都會特別撥空回應,兩人聽說是老友,也因為這樣,社裏的人不只怕房主編的脾氣和第二高位,也對他另眼相待。
牧大在這間雜志社裏就是神,不但是創刊的神,也是深受擁護的好老閨,更是社裏社外都公認的男神。男員工愛戴,女員工暗戀,從老到小無一例外。
只要是牧大看重的人,全社的人也都會看重;冬湘宜知道,那個襄知在大夥心中的地位,也許很快就會上翻數倍了。
冬湘宜自己也是好奇得不得了啊,但她懂得牧大的脾氣,他對襄知雖特別,卻沒有大張旗鼓,顯然不想讓襄知太受人注目。
給襄知辦公室,卻沒向大夥作正式介紹,除了襄依和她外,其實無人知道襄知在NOW!實際在做什麽。
襄依是襄氏二人組的對外代表,牧大好像也樂意這樣默認;冬湘宜心知肚明,牧大當初調查的是襄知,雇用的自然也是襄知。
牧大低調處理,一定有他的原因。冬湘宜在心裏記下,一定要幫老板擋住房主編,不讓小弟大戰暴龍之事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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