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整個倫敦城都沸騰了。

所有人都瘋了。

新王未加冕就要強制解散議會?

看在上帝份上, 這實在是太荒謬了!

不可否認的是, 做為一位國王, 神授之權确實賦予了格奧爾格五世這樣的權力,如果他一定要這麽做。

但在這樣一個敏感的時刻,卻絕對不是一個彰顯國王威嚴的合适時機!

是的, 他确實是個國王——可他僅僅是個尚未正式加冕、連自己的內閣都沒有組建的國王!

在上院中的坎伯蘭公爵當場就被格奧爾格五世氣到昏厥,更別提在溫莎養病的、原本就因中風只剩下眼睛能動的克拉倫斯公爵了, 就連原本對于新王十分殷勤的首相墨爾本子爵, 也在這件事上也當即發難、痛斥格奧爾格五世的荒唐行徑。

然而, 這一切不過是拉開了史稱“聖米迦勒危機”的序幕。

就在人們心中的天平已經漸漸向溫和派的喬治娜公主傾斜時,這位國王再次下達了一道令人無法置信的命令——

即刻羁押長公主喬治娜.亞歷山德琳, 囚禁于倫敦塔!

顯而易見, 這已經不僅僅是國王搞政變了。

謀殺一位公主,看上去似乎不痛不癢, 但令人心悸的是,國王竟然将此事做得如此光明正大。而更可怕的是, 格奧爾格五世在一系列事件中所展現的毫無理智的瘋狂和暴戾, 令所有人都感到恐慌, 因為誰都不知道,在下一步他會将矛頭對準哪裏!

兩黨罕見地抱團行事,內閣集體遞上辭呈, 抵制國王的獨.裁統治;出版業前所未有地共同發聲, 每一份報紙上都是抨擊國王此舉的檄文;更有許多人走上街頭, 聚集在白金漢宮門口, 日夜抗議着國王的暴行。

聽着白金漢宮的鐵制大門之外,那些始終聚集不散的人群所發出的叫嚣聲,端坐在這處宮殿最豪華房間內的格奧爾格五世隐隐感到不安。

他雙手緊握着手杖的杖柄,右手的大拇指慢慢地摩挲着拿上面的鎏金雕塑,一雙薄薄的嘴唇在黑暗中抿着,金色的卷發梳得十分整齊,緊緊貼在他的頭皮上,給他死屍般蒼白的腦袋嵌了一頂虛妄之冠,在這張年輕而英俊的面孔上,敏感且脆弱的神經質刻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一如他的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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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暴民!”格奧爾格五世看向黑暗中的某處,強自鎮定地問:“你确定威靈頓公爵已經收到了我的命令,卻不願派兵加強白金漢宮的守衛嗎?”

寬闊的玻璃窗邊靜立着一名青年,聞言之後目光一閃,回身道:“是的,陛下。但我們的人已經在行動了。”

“很好!”格奧爾格五世灰藍色的瞳孔中,不可抑制地浮起幾絲動搖和焦躁。

一方面,他十分欣賞威靈頓公爵的正直和忠誠,但此刻他最為痛恨了,也正是這份不知變通的正直,以及這份并不直屬于他的忠誠。

另一方面,他到底還算有着那麽些腦子,明白威靈頓公爵是少數有能力為他解決眼下困境的人物之一,然而他更加明白的是,對方必定會像與首相墨爾本子爵那樣,勸自己對議會進行妥協,這是格奧爾格五世所不能接受的。

他不禁問:“加赫裏斯,請到我身邊來,我忠心的朋友——告訴我吧,你認為,我是否真的做錯了?”

格奧爾格五世無法看到加赫裏斯臉上的表情,但他感覺到對方走近的腳步聲,清楚地聽見對方以篤定的口吻說:“陛下,君王是永遠正确的,錯誤的只有不理解他的臣民。”

是的,他是對的。

錯誤的是那些自以為是的被蠱惑的人們!

格奧爾格五世心下稍稍安定,他聽見加赫裏斯繼續說:“英格蘭既是您的,您就是她獨一無二的主人。就像您的那位老師、莫裏亞蒂教授所說的,王者的字典裏沒有妥協,歷代英王失去的權力,将由您找回。更何況,就連我們聖殿騎士也已經對您臣服了,不是嗎?”

格奧爾格五世深吸了一口氣,手指停止了摩挲,緊緊攥在他的手杖上,胸口一片火熱的英雄氣概。

約莫大半個月之前,他因一次偶爾的機會,與來自倫敦聖殿騎士的加赫裏斯,也正是通過這名青年,剛剛回到倫敦、當時還是王子的格奧爾格與那個古老的教團聯系在了一起。

“你是對的。我絕不能妥協。”格奧爾格五世喃喃道,“王者必定統治臣民,那些淺薄的愚民對于我超凡的思想一無所知,我要為我的信念而戰,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是的,他才是這個國家唯一的主人!

但令格奧爾格五世想不明白的是,他的伯父威廉四世在位時,不就在前幾年剛剛拆過一次議會,為什麽輪到他這裏,人們的反應就這麽的激烈?

然而他選擇性忘記了,威廉四世當時強行迫使墨爾本政府解散,在背後是有着托利黨支持的,所以才能和輝格黨對着幹,并且即使是這樣,他也在那段時間內承受着很大的輿論壓力。

可格奧爾格五世眼下面臨的狀況呢?

墨爾本政府原本就是被拆過一次之後重組的,對于那場令輝格黨元氣大傷的“政變”可以說是記憶猶新,敏感脆弱的神經一被觸碰,自然引起強烈的反彈。

保守黨倒是可以安安靜靜地作壁上觀,然而仔細一想國王拆議會和囚禁公主的說一不二的架勢,似乎是想要從議會手裏拿回屬于國王的權力?

這怎麽可能!

吃進嘴裏去的肉能夠這麽簡簡單單地吐出來嗎?

更何況這位國王連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都還沒坐穩!

這天夜裏,數位重臣悄悄來到了位于海德公園街角的阿普斯萊府。

這座有着“倫敦門牌1號”之稱的府邸,是威靈頓公爵在倫敦城內的公館,盡管公爵本人因年事已高的緣故,漸漸較少過問政事,但“鐵公爵”的名字依然在上議院具有非同一般的影響力,放眼整片歐洲大陸,都暫時沒有産生一位能夠與他聲譽相媲美的軍人,或者說是英雄了。

“諸位,今日我們之所以聚集在這裏,是為了這個國家的未來。”雙鬓斑白的威靈頓公爵語氣沉重,銳利的目光一一掃過在座衆人的面孔,“衆所周知,陛下因為小人的教唆,在日前做出了極為不理智的舉動,令朝野動蕩不安,我知道你們都在懷疑他是否會是一位值得效忠的君主,然而擺在我們面前最迫切的難題,并不是陛下以解散議會來樹立絕對的權威,而是這場風波已經令人心惶惶,皇室的統治正受到嚴重威脅。”

對于前任國王忠心耿耿的威靈頓公爵此言一出,風雨欲來的氣息便漸漸彌漫在這間不大的會客室中。

盡管克拉倫斯公爵在攝政議案提出後,健康狀況就急轉直下,更由于突然中風的緣故而癱瘓在床,然而老王對于議院以及政壇的影響力,仍然不是新王所能夠媲美的。

格奧爾格五世就好像一個端着火.槍虛張聲勢的孩童,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手中的武器正對準自己的心髒,卻妄想以此震懾周遭懷揣着尖刀的群狼。

天才與瘋子不過一線之隔,而這位新王陛下,顯然是後者。

墨爾本子爵對于格奧爾格五世的觀感,一夜之間從尚可調.教的年輕人,降到了不可理喻的狂徒,除了解散議會這件事之外,這些天來格奧爾格五世所表現出來的冥頑不靈的傲慢态度,也讓人深深憂慮。

顯而易見地,對于堪稱瘋狂的格奧爾格五世,這位首相當然沒有坎伯蘭公爵或者克拉倫斯公爵那麽好的忍耐力,他不由地在心中深深懷念起來之前的女王儲亞歷山德麗娜公主,至少同樣是年輕人,後者就知道聽從長者的教導,而不是将家族的頑固發揮到極致,不管不顧地一意孤行。

墨爾本子爵問:“你是指……”

威靈頓公爵直言道:“喬治娜公主過往在民間進行的慈善事業收獲了民衆很高的好感和聲望,連《泰晤士報》都在這個緊要關頭挺身而出,要求國王釋放公主,但陛下仍然置之不理,我有預感這樣下去将會引發暴動。”

“喬治娜公主?”墨爾本子爵面上卻不動聲色,“雖然說她被關押在倫敦塔,但那是你的地盤,應該不至于有什麽危險吧。”

威靈頓公爵猶豫了一下,說:“陛下已準備簽署死刑令,以叛國罪處死喬治娜公主。”

墨爾本子爵心中一驚,忍不住去看其他人的表情。

他和那位公主殿下打過一次交道,并且不算愉快,因法拉第一事,差點令高高在上的首相大人淪為城中的笑柄,但這并不意味着墨爾本子爵不欣賞這位具有聰明才智的年輕人,雖然對方相對于亞歷山德麗娜公主來說,顯然并不容易掌控,但相對于白金漢宮的格奧爾格五世,那簡直就是上帝派遣到人間的天使了。

正大光明地謀殺自己的親妹妹、以及王位的最大威脅?

上帝啊,那位陛下真當每個人都有個鳕魚腦袋,還是他認為只要自己失了明,就可以無視任何他不願意面對的真相嗎?

只要消息一經洩漏,白金漢宮都得被雪花般的批判報紙、以及山洪般的抨擊浪潮,給徹底淹沒了——到底是什麽給了格奧爾格五世這樣做的自信和勇氣?

身為外交大臣的巴麥尊勳爵以絕對清晰的音量嘟囔了一句:“上帝保佑,陛下怕是真的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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