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歇洛克過來的時候, 墨爾本子爵已經走了。
布魯頓街的這處大宅裏, 除必要的仆人之外都在為當天的搬遷忙碌着, 據說格奧爾格五世已經連夜遷出了他花了大價錢裝修好、卻還沒有來得及享受的白金漢宮,去到鄉下養病, 而略作修整、剛好能夠入住的宮殿, 自然被保留了下來作為女王的住所。
按照內閣的意思,明日的樞密院會議,最好在那裏召開。
畢竟布魯頓街這裏雖說還算舒适,但做為衆臣宣誓效忠新王的場所,着實有些不成體統了。
需要簽署的一箱文件一早就由專人從白金漢宮運來, 此刻正堆疊在書房的桌子上, 與新上任的大英女王作伴。
獲得禦準之後, 歇洛克在仆人的引領下, 很快來到了書房。
一襲服喪黑裙的喬治娜逆着光坐于書桌前, 手裏翻動文件的速度很快, 往那上面簽字的速度更是不慢,不過她臉上的神情很專注,并沒有因為做着千篇一律的枯燥工作而消極怠工, 盡管她所能做的, 不過是在重複地簽下:準許、準許、準許。
一般來說, 君主是不會拒絕由內閣提交的各項法案的,因為現在的英王更多的是處于一種權威的地位, 真正的權力被下放到了議會——她甚至不能直接任命大臣。
注意到歇洛克進了門, 喬治娜果斷放下工作, 站起來朝他微笑:“福爾摩斯先生!”
經過短暫的修整之後,她似乎已經全然恢複了往日的神采奕奕,那天夜裏馬車上的遲疑和憂郁徹底地消失殆盡,一雙湛藍色的明眸忽閃着喜悅的光芒,巴掌大的小臉上泛着健康的紅暈,仿佛整個人都在發着光。
歇洛克完全不需要掙紮,就把邁克洛夫特此前關于情感和理智的諄諄教誨抛諸于腦後,溫和地笑道:“日安,陛下。”
他說着蹲下來親吻了她伸出的右手,在擡起頭的瞬間,給了女王陛下一個狡黠的眨眼。
喬治娜不由地輕笑出聲,收回手問:“福爾摩斯先生,你的傷勢如何?”
“不是很嚴重,一些微不足道的扭傷。”歇洛克像個提線木偶那樣舉了舉自己上了夾板的左手,“您呢?您一切還好嗎?”
喬治娜答道:“墨爾本子爵稍早的時候來見過我,他希望擔任我的私人秘書,但是被我拒絕了。”
歇洛克颔首道:“如果我沒有判斷錯誤的話,您心中已經有了合适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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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娜勾着唇角笑了笑,看看他,才繼續說:“那人正是你的兄長,邁克洛夫特.福爾摩斯先生。”
“噢,一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選擇。”歇洛克評價道,“盡管在我看來,你們的關系只能說不至于太過糟糕,但說句老實話,邁克洛夫特的才能确實很高明。只除了一點,他這個人本身沒有什麽雄心壯志,有時候會非常令人頭疼。所以他也有一定的概率,将會婉拒您的這個請求,因為我們上一次見面時,他曾向我隐晦地抱怨過,您給他惹的麻煩比克拉倫斯公爵一輩子還要多。”
“這樣說來,我反倒更加希望他能成為我的私人秘書了,因為我不是很确定,其他人是否能夠像他那樣,幹幹淨淨地處理掉接下來我可能遇上的麻煩。”
“或許您可以換一種方式。”歇洛克說,“假設您正打算請他的死對頭,那位愛德華.斯坦利勳爵擔任這個職位。”
“我竟然不知道他們兩人之間,還有這樣的過節。”
“噢,這可是個秘密。”
擇日不如撞日。
喬治娜當即派遣一名聽差,到白廳大街找另一位福爾摩斯先生,然後就披上了外袍,和歇洛克去了花園中散步。
歇洛克在路上對喬治娜談起了那晚他遇到的那名車夫:“他給人的感覺非常矛盾,無論是眼神狀态還是肌肉結構,就像一個滿目瘡痍的靈魂住在一個過于鮮亮的皮囊裏,差點讓我懷疑我的解剖學和心理學。”
喬治娜心頭一跳,“你所提到的那個人或許我認識,準确地說,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老師。在我看來,他的體格确實有幾分過人之處,我倒不認為那能讓你不禁懷疑起現有的知識體系,福爾摩斯先生。”
“我原本也是這麽認為的,陛下——”歇洛克古怪地看了喬治娜一眼,“直到我親眼所見,他在十秒內蹿上了您家的屋頂。”
喬治娜讪讪地閉上嘴,她覺得自己最好不要參與這個話題。
歇洛克依然盯着她看,心裏正想着,說起來面前這位陛下的身體狀況也十分令人驚奇,雖然不見得能夠嗖嗖嗖爬到四五層高的房子上,但瞧她這一身細胳膊細腿,輕松撂倒兩個福爾摩斯恐怕完全不成問題。
唔,這麽一想還挺讓人沮喪的,但又伴随着離奇的浪漫。
“不過當我翻閱一些政府某部門的隐秘資料之後,才知道這樣的人并非特例。”
好在歇洛克對于這個話題的談論也只是到此為止,或許他才想起面對着大英女王,堂而皇之地提到自己習慣性去撬大英政府的牆角,總有些不尴不尬的微妙之處。
于是喬治娜順理成章地換了一個安全點的話題。
她問道:“福爾摩斯先生,往常你是如何度過聖誕節的呢?”
眼下是九月底,米迦勒節剛剛過完,仆人們從主家領到了一年當中的第三次薪水,距離第四次發薪水、也就是聖誕節,還有将近三個月的時間,但各式各樣的大型活動已經開始進入了籌備,比如白鳥百貨的慈善基金會,就準備邀請一些著名的音樂家和歌唱在,在聖誕節期間的倫敦進行一場慈善演出。
受邀的名單中,自然少不了喬治娜曾經的鋼琴老師,弗雷德裏克.肖邦先生,以及他的朋友弗朗茨.李斯特先生。
“一般來說,我會回到福爾摩斯的鄉下大宅,在一頓過于豐盛的晚餐之後,跟我的兄長互道晚安。”歇洛克說,他注意到喬治娜的嘴角微不可查地耷拉了一下,話鋒當即一轉:“但近年來,我們雙雙摒棄了這個無趣的傳統,一來邁克洛夫特全年無休,二來我們也不認為這個節日有什麽特別需要慶祝的地方。”
那雙形狀優美的芳唇因此再次上揚,他面前的年輕女王露出一個燦爛迷人的甜美笑容,在秋日的陽光下完全所向無敵。
他聽到她說:“或許,你願意在那天,到宮裏參加一場舞會,福爾摩斯先生。”
另一位福爾摩斯先生抵達布魯頓街17號的時間,是在下午四點三刻,一個差不多剛好下午茶結束的時間點。
他們的會面安排在會客室,喬治娜按照原先準備的那樣,仿佛不經意地提了提愛德華.斯坦利勳爵,果然邁克洛夫特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後,他的态度有所變化,但就像歇洛克了解自己的哥哥那樣,邁克洛夫特也十分了解他的弟弟。
“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提議,陛下。”邁克洛夫特說,“但我個人認為,您或許應該考慮一下除了斯坦利勳爵之外的選擇。”
“比如?”
“比如,區區不才。”
喬治娜輕輕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問:“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出任我的私人秘書?”
邁克羅夫特将雙手背負在身後,高大挺拔的身軀微微一躬,即使面對着英國女王時,那種長期身處高位、有權有勢的男性所具有的近似傲慢的謙卑,仍然在他身上體現得非常明顯,而他自身的強大也确實讓他有持才傲物的資本,令他看上去胸有成竹,并且總能掌控全局。
他似乎沒有察覺到喬治娜為他所設下的陷阱,又或者是他看穿了,卻并不在意。
果然,喬治娜聽到邁克洛夫特說:“從某種意義上,您确實可以這麽理解,雖然我的答案是:我接受這個職位。”
“接受”和“想要”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顯而易見,邁克洛夫特對于喬治娜玩的一些小把戲一清二楚,而且站在客觀角度來說,他個人還算欣賞這位女王陛下的種種心機,因為在他的認知中,能夠依靠口舌和算計取勝,是一項十分高明的智慧。
達成目的有許多種方法。
強權是最下等的途徑,與真正的力量并不能等同,濫用即是無能的表現。
喬治娜的臉上保持着恰到好處的微笑。
如果這時在她和邁克洛夫特面前,能夠有一面鏡子的話,他們也許會發現,對方連唇角上揚的弧度都極為接近的。
邁克洛夫特的反應太淡定了。
如此輕描淡寫地接受這個職位,這說明目前為止所發生的一切,都在他的預料當中。而如果前一個假設成立的話,他在百忙之中,抽空觐見女王的動機,就很值得喬治娜深思了。
喬治娜默默窺屏,看了兩眼他頭頂高達100的忠誠度,才确定自己并沒有眼花。
相比之下,墨爾本子爵初始只有52、之後勉強漲到60及格線的忠誠度,就有點辣眼睛了。
但眼前的邁克洛夫特怎麽看,都不像是對她忠心耿耿、可以随時赴湯蹈火的那一類人……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