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喬治娜抵達包廂之時, 歇洛克已經先一步到了,這位先生穿着正式的觀戲服, 頭戴絲質的高筒禮帽,手裏的文明棍耍了一個漂亮的棍花, 優雅行禮道:“夜安,陛下,我猜您最近過得不錯。”
——因為邁克洛夫特最近可過得十分水深火熱。
他體貼地為女士拉開座椅, 傾身上前的時候, 喬治娜嗅到他身上帶着一縷類似甘草的香氣, 甜甜的, 但不濃。她不由地笑道:“還不算壞。我同另一位福爾摩斯先生在工作上基本達成共識, 所以近期相處得較為愉快。你呢,福爾摩斯先生,蒙塔格街的偵探社還好嗎?”
“哦,都是一些足不出戶就可以解決的小問題。”歇洛克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了一小束紫羅蘭出來, “給您的,來自女神的禮物。”
濃烈的綠托起紫色的小花,用細細的小繩系了,不過巴掌大,香氣四溢,開得正好。
喬治娜接過,低頭輕嗅花香, “你的俏皮話和你的花束一樣令人印象深刻。”
維納斯的眼淚, 确實是女神的禮物。
歇洛克回以一個矜持的微笑。
老實說, 至少在來到亞伯拉罕音樂廳門口之前,歇洛克并沒有準備這份不太起眼的小禮物,不過碰巧那位徘徊在大門外的賣花女吆喝了一句“給美麗的女士買朵花吧”,他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花了兩便士選了一束色澤和花型都較為讓人滿意的。
現在看來,他又有些覺得紫羅蘭與眼前的美人不夠般配,盡管她本人看上去似乎并不在意。
玫瑰或許更襯她。
紅玫瑰是她柔軟的唇瓣,白玫瑰是她嬌嫩的臉,粉色香槟暈染在她光澤的雙頰,最後在她的雙眸之中投下一片晴空和海水的藍。
他安靜而專注地望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顏,唇邊帶着一絲溫和的淺笑,恰好喬治娜也因感應到這道目光而擡眸,于是這個夜晚就只能剩下兩顆星星還在閃爍,那便是她微笑時的眼。
一縷柔情悄然湧上心頭,喬治娜噙着笑問:“福爾摩斯先生,你在觀察什麽?”
“自然是您,陛下。”
“那麽是否得出什麽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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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洛克做恍然大悟狀:“啊,還沒有。”
喬治娜睨了他一眼,手裏的蕾絲扇子一開,半遮住了紅唇的輕勾。
歇洛克眸中含笑,這笑容裏帶着三分溫柔和兩分狡黠,注視着他的女王陛下說:“因為已經完全沉醉其中了……”
他的瞳色是一種很清澈的灰綠色,是兩泓靜谧又幽深的湖水,看人的時候就像能夠倒映出內心深處的靈魂那樣。
喬治娜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些,但鑒于他們正處于公共場合,她最終遏止了這個動作,只收起手裏的扇子,在歇洛克看似正直的前額上點了點,便飛快地縮回手。
歇洛克眨了眨眼,無辜道:“這是什麽意思?”
“你不妨猜猜。”
“勿忘我?”
“只是單純想要敲一敲你,僅此而已。”喬治娜半真半假地解釋,旋即輕笑着道,“說起來,我倒是又有一樁案子想要麻煩你,福爾摩斯先生。”
歇洛克雙指并攏,輕拂了一下額頭上被觸碰過的部位,随即搖了搖頭,露出一個完全可以用縱容去描繪的微笑,以诙諧的語氣回答:“噢,我懇請您務必麻煩我。”
“但它可不像之前的案子那麽有趣了。”喬治娜抿唇,語氣看似鄭重,彎起的藍眸卻洩露出一絲狡黠,“你或許不知道,目前宮廷內外的權力劃分混亂不堪,有人玩忽職守,有人消極怠工,鋪張浪費和中飽私囊的現象也十分嚴重。為了我的生活質量能夠得到提高,我的每一分年金也物盡其用,宮廷內急需進行一場改革。”
事實上,宮廷改革是邁克洛夫特一早就有的想法,不過當時他所服務的老國王既仁慈又念舊,而他本人也不是主動把麻煩事攬上身的性格,因此一直沒有進行。
歇洛克眉眼一挑,略一思考也就想到了會把這樁皇室事務交給他,其中會有誰的手筆。
鑒于另一位福爾摩斯先生在某些方面不喜歡麻煩的性格,把麻煩丢給熱衷于解決麻煩的人,倒是個絕佳的主意。
歇洛克問:“我能幫到什麽?”
喬治娜收斂了笑意,正色道:“調查內務大臣、張伯倫勳爵和森林管理局這些年來的賬目,找出宮廷內任何膽敢不忠于英王之人,無論他們來自聖殿騎士,還是別的什麽組織。”
歇洛克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後說:“我想我需要一些人手。”
這并不是一次驚險刺激的冒險行動,但為女王陛下清查內宮,倒也是一次有趣的體驗。
“喬治親王會配合你的行動。”喬治娜頓了頓,略顯遲疑地說:“我的侍女格溫也會。”
燈光漸漸暗下來。
開場是西敏寺的唱詩班表演,之後便是那些聲名在外的藝術家們了,而演出的高.潮則是壓軸出場的弗雷德裏克。
“女士們,先生們,很榮幸為你們帶來,最後一支曲目,來自肖邦先生尚未公開的新作——”
“《天佑女王》!”
氣勢恢弘的琴音響徹整個劇場,這位鋼琴詩人首次将他天性中的憂郁全部擯棄,以一種充滿力量和勇氣的精神演繹着這支曲目,非常振奮人心。
在其無與倫比的琴聲中,人們仿佛能夠窺見女王陛下堅強的意志和善良的仁慈,迷人,非常的迷人,這音符裏仿佛镌刻了陛下無可匹敵的音容笑貌,讓人不由地為那個立于大不列颠頂峰的少女所傾倒,恨不能無時無刻沐浴在她的榮光之下。
伴随着這支全新的、輝煌且充滿激情的鋼琴奏鳴曲,這晚的演出圓滿落下了帷幕。
經此一夜,F.F.肖邦先生的大名飛速傳遍倫敦乃至整個英國,所有人都為他迷醉了,尤其是那支無法用言語簡單形容的《天佑女王》,毫無疑問這位音樂家現在已經成為了上流社會的大紅人,比起當年拜倫勳爵出版《恰爾德.哈羅爾德游記》時還要炙手可熱。
而與此同時,人們對于女王的崇敬和熱愛也因這首《天佑女王》盛況空前,因為好的音樂可以超越語言,感染到人心最深處,無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雖然普及教育由于現有觀念的緣故,施行起來困難較大,但一所皇家音樂學院還沒有觸及貴族們敏感的神經,所以在演出季結束之後,喬治娜把她的鋼琴老師留了下來,連同德.蓬豐夫人等人一起,為創辦音樂學院做準備。
就像尼采說的,生命沒有了音樂,就如同是一場錯誤。
又過了幾天,便到了宮廷舞會的時間。
由于此前城裏的慈善演出活動大獲好評的緣故,皇室也加入了為倫敦慈善基金會籌款的行列,委托其舉行了一場規模有限的拍賣會,将十封參加宮廷舞會的邀請函拿來拍賣,更有機會觐見女王陛下,僅限未婚女性。
因為衆所周知的世俗緣故,新興資産階級謀求向上一階級轉變的方法無非是兩種,一是君主的冊封,二是聯姻,且後一種方式僅限于富有的女繼承人,這也是逐漸沒落的土地貴族主要的發財致富途徑之一。
商人通常懷有成為鄉紳的雄心,這是亞當.斯密和其他許多人的看法,丹尼爾.笛福雖然警告過他的讀者不要迷戀于成為鄉紳的想法,卻也讓他筆下的主人公魯濱遜從荒島回來後在貝德福郡置地安居。
而成為鄉紳之後,便可以處心積慮通過聯姻,使自己或後代攀登上金字塔的頂層:貴族。
所以通往本國最高規格社交活動的邀請函,自然拍賣出了令普通人咂舌的高價。
舞會當晚,喬治娜穿了一襲頗為複古的攝政風格白色繡金長裙,腰線稍稍上移,裙子的體積和裝飾也沒有時下流行的那麽繁瑣,少女的姣好身姿包裹在柔軟又飄逸的輕紗中,既曼妙又溫柔,非常的文雅和古典。
她的女侍長,薩瑟蘭公爵夫人——她的丈夫在內閣中任職,也是墨爾本子爵的朋友——認為女王陛下在社交場上的初次正式亮相,應該更加鄭重并且符合潮流一些的,但喬治娜卻告訴這位夫人,她對于追求潮流興趣不大,因為她的身份注定,她永遠是最耀眼的那一個。
潮流,只會跟随女王。
比如女王陛下發誓要把代表着歷史倒退的所謂女性束身衣全部丢進倫敦最肮髒的下水溝,這種屈從于男權社會的畸形審美對于女性的危害與纏足旗鼓相當,從某種意義上說,不正是另一種女性的囚籠?
現今的流行也如她所願,在倫敦時尚坐标白鳥百貨高級女裝和她本人的刻意引領下,服裝風格又漸漸向新古典主義時期的女裝元素靠攏,追求古典、高雅、自然的服裝形态,有繁缛裝飾和約束感很強的箍裙及附屬裝飾品正逐步退出上流社會的舞臺。
思想解放的工程太過浩大,如今只能從身體解放入手,摒棄束身衣是第一步。
幸運的是,首相墨爾本子爵在政治方面或許有些不盡人意,但在時下的社會中,他真的可以稱得上是一位發自內心去尊重女性、理解女性的紳士,也很願意為女性發聲。
于是,就有了這周女王與首相會面時,他們讨論的關于《婦女財産法》的可行性。
就目前看來,他們将要面臨的阻礙很艱難,墨爾本子爵建議在上一次的兩項法案實行一段時間後收到效果,再進行這一個觸碰到大多數人敏感神經的議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