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盡管時間已過了淩晨, 莫裏亞蒂卻仍精力充沛, 這位剛剛謀劃了一個宏偉陰謀的犯罪專家坐在了屋子裏的鋼琴前,彈的是肖邦先生的降D大調圓舞曲, 非常輕快活潑。

他的助手塞巴斯蒂安.莫蘭代替他本人送走了那位來自聖殿騎士的科頓将軍, 回來向他複命的時候,剛好瞧見了莫裏亞蒂那雙仿佛帶着病态蒼白的手彈跳在黑白分明的琴鍵上, 而他微抿的唇角含着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雙眸輕阖,線條圓潤的下巴以一個自然放松的角度向上仰起,眉宇之間流露出春風般的沉醉。

或許是由于受到伊甸碎片影響的緣故, 教授原本就難以捉摸的性情越來越反複無常, 有時候就連莫蘭也很難分清,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原來那個詹姆斯.莫裏亞蒂教授, 還是女王所施加誘導的羅德裏克.特平警長, 又或者被聖殿騎士解除了控制、歸來的倫敦地下之王。

習慣性地皺了皺眉, 莫蘭在距離門口最近的窗戶邊站着,并沒有打擾莫裏亞蒂的興致。

夜色深沉,白日裏嘈雜的工廠停下了機器的轟鳴,附近只有幾條野狗傳來的犬吠,和一兩只野貓路過窗臺時陰森的叫聲, 以及在窗簾的縫隙中一閃而過的綠瑩瑩的豎瞳。

身後叮叮咚咚的琴聲還在繼續。

莫蘭一如既往地檢視自己随身的武器,不時透過窗簾的縫隙, 查看他安排在屋外的守衛狀況。

木制的槍身被擦拭得油光發亮,泛着金屬冷光的槍管和扳機在燭光下散發着只有男人才懂的浪漫情懷, 每一個部件和每一道花紋都是那麽的令人着迷。

咚——

客廳裏的落地座鐘準點敲響,莫蘭擡眸瞧了一眼,把手裏的燧發槍收入腰間的槍套中,慢慢踱步到窗邊,點燃了一支煙。

他撩起窗簾的一角,往幽深的夜色中看去,薩瑟克區的深夜一片寂靜的黑暗,這裏大部分居住的是早起晚歸的工人,和一些地位不高的商販,除了街面上偶爾有幾個兜裏空空的醉漢路過之外,幾乎沒人走動。

對街的房頂上,他們的人正持槍來回警戒,看不太真切,視線盡處的街角,三名彪形大漢正圍着一盞油燈玩牌,其中一名是莫蘭的親信,锃亮的光頭和鐵塔似的身軀是這樣的夜色裏最容易辨認的标志。

這家夥,說了多少次夜裏巡邏少玩點牌,就是不改。

莫蘭搖了搖頭,一手摸煙,一手收回。

就在這時,戰場上遺留下來的警覺令他心頭一緊,頭腦還沒有反應過來時,身體已經先一步往右一偏,随後就是一聲“哐啷”巨響,碎裂的玻璃在面前炸開了一團冰花,突如其來的短箭貼着左上臂擦過後帶起的一片火辣辣的劇痛,這才從身體傳達到莫蘭的頭腦裏。

而遭受到襲擊的第一時間,莫蘭迅速找到了掩體,回頭叫道:“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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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着果斷摸向腰側,一槍擊滅了桌上正在燃燒的蠟燭。

鋼琴前的莫裏亞蒂在琴鍵上落下最後一個音符,半是欣慰半是驚喜,竟然發出一聲喟嘆,仿佛自言自語着說:“好吧,看來我們有客人前來拜訪。”

他的話音剛落,人已十分靈活地就地一滾、靠到了牆邊,眼睛還直勾勾地盯着外邊咻的一下幾乎要把鋼琴凳射翻的金屬短箭,嘴裏評價道:“我以為最近城裏的治安經過我的努力也該井井有條了,但似乎并不是。”

伴随着莫裏亞蒂的說話聲,這間屋子的玻璃窗戶正被一一擊碎,莫蘭聽到咣當幾聲輕響,陸續有酒瓶子大小的玻璃器皿被人為地從破開的空洞裏丢了進來,掉落在地後紛紛迸裂,濺起的幾近透明的液體散發着不太明顯的臭味。

是特制的火油。

莫蘭鼻子一動,唇線抿得更緊了。

在他六英尺之外的牆角,對于化學亦有涉獵的莫裏亞蒂顯然也判斷出了這液體是為何物,極薄的嘴唇溢出一聲輕笑。

這個時候,屬于己方的守衛也反應了過來,外面陸續傳來幾聲槍響,卻幾乎沒有聽見慘叫,這足以讓莫蘭猜測出襲擊者絕非善類且計劃周翔,否則這裏裏外外數十人,怎麽也不可能哼都沒哼就被人摸進了老巢。

趁着月光,莫蘭貓着腰靠近了莫裏亞蒂所在的位置,觀察了一下鋼琴與最近一扇窗戶的角度之後,人就擡手往牆角的書架上一擰,想也不想地把神色越發癫狂的教授往剛剛打開的暗門裏一塞。

教授的頭腦雖然好用,但在單兵作戰上,卻不得不說拖了後腿。

做完了這些之後,莫蘭又從書架上取下一個長方形的盒子,打開之後三兩下組裝好了一柄美軍制式後裝燧發槍,填充好彈藥之後,将森然的槍口對準了門口。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他忍受不了窒息感撤離之前,沒有第三個人踏足這個房間。

——這些人根本沒有打算留活口!

在強大武裝的壓制下,失去先機的莫蘭幾乎沒能反抗,他最終還是死了。

房子的四周布滿了狙擊手,尤其是其中一個操縱十.字.弩的好手,連投降的機會都沒有給他。

一場深夜中的大火,随即徹底地吞噬了這一所灰撲撲的住宅,連同那些死去的屍體一起給燒了個徹底。

可怖的火光驚醒了睡夢之中的人們,但消防車卻遲遲不見任何蹤影。

喬治娜一身黑衣,站在一處屋頂上望向不遠處猙獰的火舌,在她的身後,披着一件同色系長鬥篷的邁克洛夫特靜靜伫立着,直到天邊泛起些微的魚肚白、紅色的消防車姍姍來遲,他才将目光轉向左前方的大英女王。

“陛下,您該回宮了。”這位政府官員語氣溫和,仿佛正在哄着一個任性的小姑娘。

事實上,正是他面前的這個小姑娘,昨夜手持十.字.弩将莫蘭一擊必殺,要不是被他死死攔下,恐怕早就沖進莫裏亞蒂巢穴中大殺特殺。

就連前來向邁克洛夫特彙報戰果的他的下屬,也忍不住多看了半臉被面具和兜帽遮擋的黑衣女人一眼,似是被對方的兇悍給鎮住了。

而另一個事實是,正是此刻語氣溫和的邁克洛夫特,堅定地否決了喬治娜親自動手的打算,說服她用更安全并且保險的方式結束這場戰鬥。

這并不是屬于一位君主的戰場,而是屬于他們這些人的。

“再等等吧。”喬治娜沒有回頭,聲音之中透出了一絲迷茫,“沒有親眼見到莫裏亞蒂的屍體,我心難安。”

一個縱橫歐洲的噩夢難度反派BOSS,有這麽容易就領便當?

她的心中傳來一陣不真實的恍惚感。

直到隸屬于王室的秘密武裝部隊,從密室中帶出了陷入昏迷的莫裏亞蒂,喬治娜的這種不真實感依然強烈。

莫裏亞蒂是在一盆當頭澆下的冷水中,緩緩轉醒的。

此刻他正坐在一張椅子上,雙手被緊縛在身後,雙腳也無法動彈,一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頭頂一片灰白色天花板,斑駁的牆面有些脫落,但也有蜘蛛盤踞在那裏,張開了透明的絲網,靜待獵物步入陷阱。

透明的水珠沿着他的鼻尖滑落至唇珠,處于房間正中央的黑發青年先是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笑,然後扭了扭僵硬的脖子,這才擡起頭,将黑黝黝的眸光投向這裏唯二坐着的那人。

“向您致敬,我親愛的女王陛下。”他咧着嘴笑。

在距離莫裏亞蒂大約七英寸之外,依然那身黑衣的女人面無表情地坐着,并不優雅,但很迷人:特制的長靴和皮甲包裹着她交疊在一起的雙腿以及舒展的軀體,同色系的長披風半垂在身後,兜帽下被古怪的黑色面具遮去了上半張臉,卻并不妨礙莫裏亞蒂認定她的身份。

這仿佛是一種镌刻在他身體內的直覺。

而莫裏亞蒂相信這種直覺。

喬治娜默然無語,并沒有同他寒暄的意圖,只撥弄了一下手裏那把還沒派上用場的小巧手.槍,威脅的意圖不言而喻。

莫裏亞蒂再次笑了起來。

“我還以為你是個和平主義者呢,甜心。”他說,“但讓人意外的是,除了你獲得這頂王冠的途徑之外,你的其餘手段依然充斥着暴力和悖德,我該因此為大英帝國感到榮幸嗎?畢竟只要一想到英國女王神聖的外表下所深藏的黑暗面,我完全就興奮起來了呢。”

他被綁在椅子上的身體也确實微微顫抖着,那雙幽深的黑眼睛明亮驚人,火熱又迷戀地注視着他眼前的人。

喬治娜被莫裏亞蒂詭異的目光看得一陣惡寒,冷着臉皺了皺眉,勉強壓下了自己當即扣動扳機的沖動。

她開口道:“為了死得痛快點,我想你一定不會介意告訴我,你是如何擺脫我對你所下的暗示。”

莫裏亞蒂歪了歪腦袋,答非所問:“真希望你不要變成我這樣的怪物,寶貝兒,你太好看了。”

喬治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說:“感謝你的贊美,教授,為此我會幫助你,将你這短暫而不幸的一生盡早結束。”

“那就再好不過了。”莫裏亞蒂伸長了一點兒自己的脖子。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沒有絲毫畏懼,粉色的舌尖輕輕舔舐着唇角的液體,目光之中竟透出了一絲奇異的滿足。

——讓人不寒而栗。

“我不喜歡聖殿騎士,一群蠢貨。”他用詠嘆調般的口吻說,“但我倒很喜歡你。真令人遺憾,我本來打算在正式殺死你之前表達這美妙的情意。”

面對這情深意切的表白,喬治娜一嗤,問:“說完了?”

莫裏亞蒂肢體放松,發出一聲嘆息,“啊,有點意猶未盡呢,我好像還留了一份禮物,為您。”

喬治娜沒有再搭理他。

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将黑洞般的槍口瞄準了莫裏亞蒂的眉心。

仿佛感受到了喬治娜的決心,莫裏亞蒂也沒有繼續唠唠叨叨,只甜蜜地沖她一笑。

“來吧,我的女王。”他近似寵溺和貪婪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刻進自己的靈魂當中,“但願我的死亡能為你帶來短暫的平靜。”

砰——

一聲槍響之後,黑衣的少女走出了房間,守在門口的兩名衛兵悄無聲息地随後進入,并為之善後。

下了樓,穿戴齊整的黑衣男子已然等在了那裏。

他微一躬身,站到了喬治娜身後右側方,距離不多不少,半步之遙。

一如既往,從不改變。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好~小天使們今年有看春晚麽?

發一波前二十的小紅包,祝大家節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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