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白金漢宮今夜注定燈火通明。
女王遇刺的消息一經傳來, 邁克洛夫特就趕來了, 幸運的是,喬治娜本人從頭到腳沒有出什麽事, 倒是幾名護衛受了不輕的傷, 殃及池魚的沃登勳爵也被吓得夠嗆。
書房之中,沐浴一新後換了便裝的喬治娜看不太出多餘的情緒, 一如既往的年輕貌美、纖弱純潔, 卷曲的金發發梢還帶着些微濡濕的水汽,和一縷甘甜的清香,然而早前送達邁克洛夫特手裏的現場勘查資料卻顯示, 正是面前這一位看似無害的少女, 在遭遇襲擊的第一時間判斷出敵我雙方實力對比,毫不猶豫地加入了戰鬥。
或許就連刺殺者也沒有能夠想象, 正是他們瞄準的獵物, 在他們認為必勝之戰中露出了鋒銳的獠牙, 先是以無一落空的六發子彈大大削弱了敵方的戰鬥力,随即拔出劍杖殺入人群,其兇殘程度竟不下于刺殺她的亡命之徒。
此時,在邁克洛夫特面前,尚未大規模應用的電燈散發着十分明亮的光芒, 照耀在書桌前正默默為槍膛填充子彈的年輕女王身上,她并沒有去翻閱邁克洛夫特輕輕推過來的那份調查文件, 而是擡起眼看向他本人。
“這是一場戰争,絕對的戰争。”喬治娜克制着怒氣, 表現得十分冷靜,“我必須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邁克洛夫特顯然清楚她所說的“他們”所指的對象,只淡淡地說:“我始終認為,您的這一步禁煙令,下得過于倉促了些。”
——再加上蘇格蘭場大力整頓倫敦治安,聖殿騎士又損失了巴麥尊勳爵這樣的一員幹将,铤而走險刺殺顯然對他們只有惡感的女王本人,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事實上,邁克洛夫特個人并不贊同喬治娜短時間內全面推行這項禁令,他認為在這一點上,她過于的理想化和非黑即白,并沒有真正冷靜地去考量整個計劃,不過是她偶爾捕捉到了那顆一言難盡的頭腦裏的靈感一閃。
話說得再冠冕堂皇,也改變不了這一次她一意孤行的事實。
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他們也已經做出決定,倒是沒有讓邁克洛夫特對此産生更多的顧慮,唯一讓他無法理解的是,他從整件事上窺見了一些他并不願意相信的結論,通過他敏銳的觀察能力和合理的邏輯推理。
那即是——
大英的女王,一位野心勃勃的女王,竟然對于滿洲皇帝統治下的鞑清子民,具有發自內心的同情和憐憫,更有可能正試圖以促使其內部革命的方式,解放那塊她從未去過的陌生土地。
這實在是……匪夷所思。
因為縱觀喬治娜女王對于其鄰國沙俄的布局,派遣間諜挑起事端,進行海陸貿易制裁,扶植周邊小國勢力抱團取暖和絕對不允許科技外流等等一系列舉措,激化沙俄國內階級矛盾和遏制其擴張的步伐,并不存在女王陛下突然就悲天憫人的理由。
而她手刃那些聖殿騎士的時候,也沒有什麽心慈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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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似乎對于鞑清有着特殊好感。”
說完,邁克洛夫特注視着隔着一張紅木書桌的喬治娜,後者聞言之後瞳孔不受控制地緊縮了一下,然後猛地一擡眼,片刻前的怒氣被完全收斂,只剩下一雙在燈光中呈現出幽藍色的眼眸,靜靜地與邁克洛夫特對望。
她的眼神像是被冰霜浸染,眨眼之間豎起了層層防備,讓人很難從中尋找到什麽情緒,似乎此前那個無意識的緊縮,不過是邁克洛夫特自己的幻覺。
然而他知道,那并不是。
女王陛下十分鎮定地說:“是的,就像我喜歡宮殿裏那座中央廳一樣。”
中央廳,顧名思義是白金漢宮中的一座中軸線上的大廳,是一個喬治四世時以東方風格為裝飾的豪華房間,頗受當時的國王所喜愛,而到了喬治娜這一代,她确實也對于那個房間情有獨鐘,命人将之再次封鎖起來,只供她本人偶爾參觀休憩,并不拿來使用。
可要說那種特殊好感只是對于東方文化的向往,邁克洛夫特卻是不信的。
但做為女王的私人秘書和騎士,他選擇了沒有繼續追究下去,而是深深地看了喬治娜一眼,說道:“無論如何,但願您謹記,政治的世界只有一條規則,那便是弱肉強食。”
喬治娜的紅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她那雙玻璃似的藍眼睛默默地垂下,卻讓她看上去格外倔強,一絲微小但不容忽視的掙紮閃過她的眉宇,而後消失在她緊閉的唇間。
事實上,喬治娜又何嘗不知道政治的世界只有利益、沒有感情,然而故土難離的情懷早已深深镌刻在她的靈魂中,即使她再世為人、即使她成為這個國家最尊貴的女王陛下,依然不能改變,也永遠無法改變。
所以,她又怎麽能忍受,自己間接或者直接為那片土地帶來一場浩劫?
——這也正是喬治娜近日以來,下意識躲避邁克洛夫特的原因之一。
“我謹記在心。”最終,她這樣對邁克洛夫特承諾。
邁克洛夫特沒有追問,這令喬治娜緊繃的那根弦松了下來,而被這麽一打岔,她對于刺殺案的怒氣已漸漸消散,看待問題更加冷靜客觀。
随後她打開了邁克洛夫特帶了的資料,正如她所猜想的那樣,刺殺者來自于聖殿騎士這一點确認無疑,這也是邁克洛夫特提醒喬治娜關于禁煙令進行過快的原因所在,因為此令一出,縱橫倫敦乃至大英地下世界的聖殿騎士顯然受到了無法承受的影響,所以才會铤而走險。
看完之後,喬治娜阖了阖雙目,将遇刺時所發生的一切在腦海中回放着每一個細節。
邁克洛夫特并沒有催促,而是自發地走到酒櫃邊,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酒,給喬治娜的卻是一杯加了三塊糖的紅茶。
喬治娜并沒有在意這個細節,下意識地道謝接過之後,對于入口微甜的液體稍稍皺眉,只啜飲了一口就暫時放到了一邊。
她左手橫抱在胸前,右手食指輕輕點在臉頰,一面回想着一面述說道:“他們的人帶了槍,并不害怕吸引到街上蘇格蘭場的巡官,幸運的是,我的槍法很準——”
這已經不是能夠只有“精準”去形容了,她似乎一瞬間就分辨出了威脅最大的敵人,六發子彈其中三分之二留給了街道兩旁屋頂和窗臺埋伏的兩名狙擊手,造成一死一傷。
邁克洛夫特眸光微斂,手裏的酒杯以某個固定的節奏晃動着。
“但蘇格蘭場的人是在十五分鐘之後,才趕到現場的。”他緩緩地說,“據當值的警官交待,那天他們巡邏到科文特花園附近時,一位紳士被一個醉鬼糾纏,并且失手打死了後者,吸引了那附近的絕大多數警力,也令沃克斯霍爾橋一度無法通行。”
喬治娜準确地從案頭抓出一張倫敦市地圖,在桌上攤開之後,手指由泰晤士河南岸的科文特花園滑向了前往白金漢宮所必經的沃克斯霍爾橋路,又到了沃克斯霍爾橋路西面的皮姆利科,剛好形成了一個三角形。
她并沒有當即開口,而是默默地盯着地圖上的路線。
過了約莫五分鐘,喬治娜用指腹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我想,我可能給自己不小心留下了大.麻煩。”
坐在喬治娜面前的邁克洛夫特擡了擡眉梢,問:“您有什麽吩咐,陛下?”
“我需要——”喬治娜頓了頓,看了邁克洛夫特一眼,卻并沒有開口,而是搖了搖桌上的手搖鈴。
不多時,存在感薄弱的女仆格溫敲響了書房的門。
或許放過詹姆斯.莫裏亞蒂一開始就是一個失誤,而既然倫敦的地下勢力已被撬動、來自白教堂的人們也在她的設想中發展起來,那麽,現在是時候糾正這個失誤了。
另一邊,薩瑟克區一棟平平無奇的民宅中,一個針對于大英女王的刺殺計劃,正在醞釀。
擺脫了白日裏僞裝的莫裏亞蒂松了松衣領,雙臂大張搭在背靠的沙發上,沖面前的白發老人,露出了一個黏膩的諷笑,如同某種冷血動物的鱗片給人的冰涼觸感。
“你們比我所能夠想象的還要愚蠢,将軍,真的。”莫裏亞蒂半嘲半諷,歪着腦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我不得不懷疑,選擇與你們合作是不是一個正确的選擇,還是說你們手裏的那些毒蘋果,或許不小心又在我這裏動了手腳,以至于我竟然忍受了你們的愚蠢。”
坐在他對面的那位老人雙眉緊縮,并沒有出言辯駁,只道:“我承認,這是我們的錯,但我确信目前最迫在眉睫的并不是聲讨我等的失敗,而是阻止議會通過這項法案。教授,在犯罪這方面,你是真正的行家,我希望你能夠以我們共同的利益和目标為重,而不是糾纏那些細枝末節。”
“細枝末節?哈。”莫裏亞蒂發出一聲誇張的輕笑。
老實說,在經歷過屢次來自于伊甸碎片的控制洗禮之後,理智就像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某個雜種劃開的口子,口袋裏稀裏嘩啦裝的全是能把整個倫敦拉入地獄去的瘋狂罪惡,問題只是誰來這麽輕輕一推。
刺殺女王?哇哦,這些聖殿騎士下賤的品行簡直猶如希臘戲劇中的諸人一樣,由內而外地散發着陣陣惡臭。
但除此之外,這個計劃本身,其實還蠻有趣的。
他颠了癫手裏的紅色蘋果,用力咬了一口,微笑着道:“唔,你們只有一次機會,将軍,那就是加冕之後、晚宴之前,也就是女王返回白金漢宮的途中。要麽一擊即中,要麽滿盤皆輸——”
作者有話要說:
除夕快樂哇~開啓各種吃吃吃模式。
感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