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燈光溫暖, 屬于少女而不是女王的那張恬美面孔, 在這樣柔和又動人的光線中,顯出了不可思議的迷人, 如同一幅定格了時光的靜谧油畫, 将此刻的回憶永久地镌刻在了心中。
一縷六月的晚風輕輕拂過乳白色的窗紗,帶來初夏傍晚時分的幾絲涼爽, 也調皮地撥動了喬治娜鬓邊的碎發, 讓歇洛克鬼使神差卻又自然而然地伸出了手,為她,将它們輕柔地捋順。
他十分克制地沒有去觸碰面前這少女如花瓣般綻放的嬌嫩肌膚, 但殘留在他指間的屬于煙草的氣味, 仿佛與對方身上似有若無的幽香交纏在一起,缱绻成了一種令人沉迷的浪漫氣息, 悄無聲息地侵入了心口最深處。
歇洛克不禁發出一聲極輕的嘆息, 可連他自己那天才的大腦, 也沒有能夠當即想出這聲嘆息的由來,不過很快地,一抹淺笑浮現在他那張英俊的臉上,沖淡了這聲嘆息所帶來的似有若無的憂郁。
“而現在,我想它是我解開那些潛藏着令人恐懼的邪惡秘密的動力之一, 因為我這一生的追求除了不要讓自己在平庸中虛度光陰之外,又因此多了一項非常重要且必須要去完成的事情, 那就是讓那些藏污納垢的罪惡在屬于你的世界裏絕跡。”
或許,這是第一次, 他沒有去刻意用自己的意志去抑制哪怕一絲一毫、這份不知何時萌生的感情,而與他所想象到的一樣,這種感覺輕快且充實得令人無法再次抗拒。
他說得柔情四溢,低頭注視着喬治娜的目光之中蓄滿了沒有任何遮掩的情意,這使得後者那總是豎起防備的心牆頃刻間坍塌殆盡,一顆看似堅硬實則柔軟的心,像是被放進了冒着甜香的熱巧克力中浸泡着,四肢百骸都浸染了甜蜜的氣息。
喬治娜微微仰起臉,那張本就出色的面孔仿佛發着光,更加美不勝收。
她輕輕咬了咬嘴唇,唇角卻不可抑制地上揚,那雙璀璨如星辰的眼睛彎彎的,俏生生地望了過來,落落大方地問:“我是否可以認為,你是在對我宣誓?”
“是的,我的女王。”歇洛克近似虔誠地捧起喬治娜的右手,在她手背之上烙下一吻,而他迷人至極的綠眼睛一瞬不眨地注視着喬治娜,仍說道:“我把我的整個靈魂,連同我這顆心交給您,只要您還願意偶爾聆聽它為您而跳動的聲音,我就很滿足了。”
沒有一絲遲疑,更不可思議的是,想象起來似乎也不痛苦。
他無法奢求大英女王的陪伴甚至婚姻,盡管他原本想要的只不過是一個名叫“喬治娜”的女人,然而女王的身份是她終其一生無法割舍的部分,就如同他對于邏輯推理的熱愛那樣,他們都執着于自己所擁有的事業和夢想,而那也正是他們之所以能夠保持堅定且不被打倒的原因。
在某種意義上,他已經欣然接受了命運将會給予他的孤獨人生。
即使到了現在,歇洛克依然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沒有任何詞彙能夠非常準确地表達自己對于喬治娜的感覺,但他确信對于他而言,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二令他着迷的事物之一。
在他眼裏,大英帝國的喬治娜女王可以是他的朋友、他的知己、他所為之傾慕的女性,從不、并且永不附加屬于女王這個身份的特殊意義。
也正是由于這一點,在歇洛克的面前,喬治娜不需要任何掩藏,他的敏銳足以讓他洞察到她的那些不為人知的“小秘密”,但他并沒有因此産生哪怕一絲一毫的異樣看法或是不贊同,而是被這致命的危險性和神秘的未知性不知不覺地吸引,繼而最終沉淪在這個名為“喬治娜”的謎團中,終其一生也不願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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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娜無法形容此刻的感受。
但她可以确信的是,在屬于歇洛克.福爾摩斯的世界裏,她可以做一個不那麽堅強以及完美的女王,而是一個普通卻也不普通的女人。
她擡頭仰視,可以清楚地看到反映在他的眼睛裏的,那個幸運的自己。
在這一刻,那個活在柯南.道爾筆下的名偵探,徹底與眼前這個有血有肉的男人割裂開來,她所有的欣賞和仰慕,化成了眼底如水般的愛戀,滿心滿眼地只剩下了這樣一個無法不為之傾倒的人。
她不禁流露出一絲,自內心最深處延伸出的微笑。
這燈光下的美麗少女輕輕踮起腳尖,在罕見被驚訝這種情緒短暫控制的黑發青年的頰邊印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眼含笑意地說:“那麽,我的回答是:我接受了。”
在貝克街的晚餐,進行得比每一個人所想象的還要愉快。
盡管約翰在這之前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在這一生中的某一天,也許會有幸與大英女王同處一室,更別提坐在同一張餐桌上了,然而事實是,女王陛下不僅十分真誠的誇獎了安德森太太的手藝——他必須得說,這位房東太太的手藝确實令人贊嘆——還稱贊了飯後的小甜餅,讓負責準備了甜點的約翰不由自主地紅了臉。
一旁正在喝茶的歇洛克瞥了自己的室友一眼,抿着唇角露出一個驕傲又矜持的微笑,雖然說今晚的一切都是安德森太太以及華生醫生安排的,但不知道為什麽這位從頭到尾只負責提供泡茶茶葉的偵探先生,偏偏覺得與有榮焉。
并不是出于對無聊案件的厭煩,歇洛克少見地即興在家中客廳拉了一會兒琴,當然他總是拉得那麽好,但今晚他的琴聲之中似乎多了一些別的什麽,令這原本就很美妙的琴聲變得更加美妙絕倫,讓人毫無負擔地沉醉在音樂的世界中,忘記了那些煩惱和憂愁。
令人遺憾的是,在歡聲笑語中,時間真的過得太快了。
約翰覺得自己好像只是配合地笑着眨了眨眼,月色就悄悄躲進了這個城市上空的雲層裏,提醒着他們大英的女王陛下終歸是要坐上她的馬車,在午夜降臨之前,回到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裏。
即使,她今晚的表現,讓她親切得猶如一個真正的朋友。
目送那輛載着她的馬車消失在街道盡頭,約翰下意識地去看了一眼歇洛克臉上的表情,似乎想要從中尋找到他原本認為的不舍或者憂郁,然而出人意料地是,他并沒有找到他以為能夠找到的情緒。
屬于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的面孔依然保持着他獨有的冷靜和機敏,綠色的大眼睛裏閃動着智慧的光芒,令人總是情不自禁地相信他能夠做到世界上任何難以做到的事。
所以在察覺到自己的這位神奇室友,與女王陛下之間幾乎沒有去掩飾的暧昧情愫之時,約翰竟然也沒有多少驚訝的情緒。
哦,那可是福爾摩斯,不是嗎?“福爾摩斯”總是無所不能的。
當然,關于“福爾摩斯總是無所不能的”,這個事實的真理不僅僅适用于貝克街的福爾摩斯先生,為女王陛下服務的另一位福爾摩斯先生也是如此。
不久之後的一個清晨,喬治娜在白金漢宮并不對外開放的中央廳,秘密接見了一位來自東方的使者,帶來了深深紮根在那片土壤上的某個悠久家族的問候,并在雙方你來我往的試探之後,達成了初步的友好合作計劃。
在微笑地送別這位名為朱原鏡的東方人後,喬治娜不禁向她的私人秘書詢問:“我無與倫比的秘書閣下,我是否有這個榮幸能夠知道,你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
邁克洛夫特回以矜持的微笑,然後才慢條斯理地揭開了謎底:“倫敦教會派遣到東方傳教的傳教士米憐,曾經在東南亞籌辦過一所英華書院,而這所學校讓許多當地的華僑子弟得到了接受歐洲先進教育的機會,其中不僅有人成為了馬禮遜在華傳道的助手,也有人成為了正式注冊的牧師。而在米憐去世之後,他的家人回到了倫敦,那些學生與他們之間的聯系也一直沒有中斷。”
正是親自拜訪了米憐其中一個兒子、剛剛在阿伯丁郡的馬修學院完成了神學課程學習的威廉.查爾斯.米爾恩先生,又在倫敦教會盤亘了數日,邁克洛夫特才不聲不響地為女王陛下挑選了一個尚帶考察的合作對象,只是最終的結果如何,到目前為止還猶未可知。
喬治娜露出了恍然醒悟的神色。
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倫敦教會對于東方的了解,比起軍部的大部分官老爺可要深入得多,而他們一直以來對于在那片人口繁茂的土地上傳播天父的福音,一直報以一種近似狂熱和獻祭的神聖使命感。
當日,喬治娜就召見了大主教,并按照與邁克洛夫特之前拟定的那樣,将會派遣包括威廉.查爾斯.米爾恩在內的一衆傳教士,前往遙遠的東方為帝國和天父的偉業而奮鬥,那便是後話了。
而在另一邊,匆匆踏上歸程的朱原鏡遠遠眺望着熙熙攘攘的倫敦港。
這座異國的首都體現出了與京城截然不同的繁華和現代化,它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滿着讓人耳目一新的神奇事物,這一趟英國之行,是一種完完全全的振聾發聩的感覺,無論是街頭踩着兩輪車的青年,還是嗚嗚作響的蒸汽火車,都比以往叫人目不轉睛的洋人更讓他們這些人無法挪動步伐。
而大英女王對于東方文化的喜愛和熟悉也非常令人震驚,有時候朱原鏡甚至懷疑,這位女王陛下似乎還能聽懂一部分他們的語言,因為她那雙明亮的眼睛裏,仿佛永遠閃動着足以洞察人心的睿智。
他深深吐出一口濁氣,望着漸行漸遠的港口,胸中充斥着難以描繪的雄心壯志,眼眶卻湧上了些許的濕潤。
日暮窮途,家鄉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