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噢, 福爾摩斯, 為什麽我總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呢?”約翰問。

他透過起居室那扇半開的的門,看到歇洛克向他的方向露出一個令人欣喜的微笑, 那雙明亮的眼睛裏閃動着智慧而狡黠的光彩, 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約翰嘟囔了一句,但還是把那份《泰晤士報》規規矩矩地折疊好, 順手放在了壁爐上方, 又梗着脖子挺了挺他那件黑色上衣的領子,這才換上了他自認為最和善可親的笑容,去迎接那位顯然對于他的室友十分特殊的嬌客。

他握着門把用力一擰, 開門之後只見到門外站着一位非常文雅并且迷人的年輕小姐, 即使她的大半張臉隐藏在面紗的陰影當中,但她那窈窕修長的身形與挺拔優雅的身姿, 都讓人甫一見面就對其産生了好感, 更別提她唇邊帶着的十分真誠的微笑了。

“我想你一定就是約翰.華生醫生了。”她笑着說。

這位女士雙手撐在手杖上, 姿态令人感覺既從容又放松,這同樣的姿勢是約翰在住進貝克街221b後不久,就在那位自稱在大英政府中“忝居末職”的另一位福爾摩斯先生身上看到過,可相差無幾的習慣性動作,後者卻給人以若有似無的壓迫感, 令人戒備而又緊張。

“啊,我是。”約翰被那堪稱燦爛的笑容晃了晃眼, 連忙讓開位置,側身向後虛引道:“感謝您的到來, 女士,這令寒舍蓬荜生輝。”

喬治娜上揚的唇角顯得更加愉悅,進了門之後道:“你好,醫生,見到你很高興。”

她并沒有介紹自己的姓名,而是向約翰伸出了右手。

“我也……非常高興?”約翰盯着那支戴着白色絲質手套的手,它在他面前微微垂下,令他拿不準是該行一個吻手禮還是握手禮,所以他愣了愣,下意識去尋找無所不能的咨詢偵探的身影,卻沒有預料到自己一轉過頭去,正對上了福爾摩斯那雙看上去十足無辜并且清澈的綠眼睛。

哦老天,不知道什麽時候,福爾摩斯已經站到了他的身後。

而在約翰有些手足無措的視線看過來之後,距離前者不過一臂之遙的歇洛克還略感遺憾地眨了眨眼,然後才開腔慢悠悠地說:“陛下,您這樣慷慨,可是會讓我們親愛的醫生受寵若驚的呢。”

歇洛克說着便将他那帶着一點顯而易見的戲谑和調侃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室友,一如他所預料的那樣,毫無心理準備的醫生猛地一下瞪大了眼,嘴巴張成了一個誇張的O字形,那一瞬也不敢眨的眼睛活生生像是卡了殼那樣一點一點地轉向了歇洛克,用一種混合着巨大震驚和難以置信、還有一絲微妙的複雜眼神,求助般地注視着後者。

就在約翰的這種眼神之下,歇洛克好以整暇地沖他挑了挑唇角,并輕輕點了點頭,眼角眉梢都染上了顯而易見的惡作劇成功之後的笑意。

福爾摩斯總是正确的。

“陛、陛下……?”約翰又以同樣的僵硬姿勢轉向面前笑盈盈的年輕女士,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對方面上的這抹笑容,幾乎與福爾摩斯如出一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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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樣的念頭也只是在約翰的腦海中閃過了一瞬間,因為此時此刻他的全副精神都被歇洛克輕描淡寫地說出的真相給占據了,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大概滿腦子都是: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做什麽?

就在這種全程夢游的狀态中,完全懵了圈的約翰隐隐約約地感覺到自己向女王陛下行了一個哪裏都是錯漏的吻手禮,似乎還沒有能夠當即回過神。

在約翰身側,歇洛克抿着薄唇笑得十分愉快,他越過約翰接過了沖自己輕笑的喬治娜所脫下的手杖、小禮帽、以及外套,服務得尤其細致妥帖,然後兩個人交換了一個默契十足的眼神。

‘滿足了麽,我的大偵探?’喬治娜無聲地挑了挑眉。

‘啊,差不多了。’歇洛克回以絕對真誠的微笑。

他們兩人短暫的眼神交彙之後,一旁的約翰也總算回過了神。

這位醫生看上去溫和又善良的面孔不由地帶上了窘迫的微紅,甚至在額前還冒出了少許細汗,但他還是在第一時間重新問候道:“夜安,陛下。我真沒能夠想象得到,您竟然會是福爾摩斯先生口中的那位朋友和我們今晚的客人,我不得不懇請您原諒我之前的失禮,因為您的到來實在令人無比榮幸。”

雖然約翰盡可能讓自己看上去鎮定一些,但在這種情況下,突然見到大英帝國的這位女王陛下,還是讓他感到了難以形容的緊張和激動。

他小心翼翼地不敢直視女王陛下的面容,卻又忍不住好奇心,正想把這位摘下面紗之後意外年輕且溫和的美貌少女,與坐在黃金馬車中的一國之君聯系到一起,可無論他怎麽看,都暫時沒有能夠感受到巡游時的那種屬于君主的威嚴和神聖,更別提那種感染人心的狂熱了。

她看上去像是一個身份有些高貴、但絕不傲慢的貴族少女,很善良,也很友好。

不過老實說,這位陛下的容貌的确襯得上那些桂冠詩人們在詩作中對于她的描繪,他們很愛形容她是天父的寵兒、是上帝派來人間的天使,而當她微微彎起那雙湛藍色的明眸,就這樣向他望過來的時候,他可以發誓,那些詩人其實并沒有誇張。

喬治娜含笑說:“我必須得告訴你,你比我想象當中還要好相處,如果可以,請允許我稱呼你的姓名吧,華生,而且你和歇洛克是那麽好的朋友,當然也就是我的朋友。”

歇洛克?

注意到這個稱呼,約翰剛剛消退一點兒的震驚又不可避免地浮現在他那張總是藏不住心事的臉上,這使得他連忙低下頭,尚帶一些拘謹地道:“這是我的榮幸,女王陛下。”

顯而易見,這位醫生暫時沒有能夠完全擺脫身份上的巨大差距所帶來的拘束感,因此在歇洛克察覺到這一點之後,就請約翰下樓去詢問一下房東安德森太太是否準備好了招待客人的紅茶,如果有的話,或許他們可以稍微享受一會兒悠閑的品茶時光,在晚餐之前。

約翰大大松了一口氣,不過他還是記得向喬治娜致意過後方才逃也似地離開了這間屋子,還在門口時打了個踉跄,而他下樓的腳步聲也顯得格外倉促,昭示着內心的不平靜。

歇洛克忍俊不禁。

喬治娜道:“看來你們之間的關系很融洽。”

說句公道話,如果是做為同居室友的話,需要在沉醉于咨詢偵探先生的人格魅力的同時,忍受他的一千種怪癖和八百種壞毛病,聽起來并不是一件容易實現或者輕松做到的事情,尤其是沒有案子和工作的時候,他那令人難以捉摸的煩躁情緒也會跑出來作祟,恐怕大多數人都會在他演奏起優美的小提琴曲之前,就被他時不時用槍朝牆上射擊,或是時不時堪稱戲劇化的惡作劇,給提前一步吓跑了。

更別提他還熱衷于常人無法理解的某些科學研究,以及他那些讓人極其容易産生挫敗情緒的邏輯推理了。

——大多數人,都不會期待同一個能将自己輕易看穿的人相處。

這其實也從另一種角度證明了,歇洛克的室友,這位約翰.華生醫生,不僅僅是一位充滿好奇心和熱愛科學的學者,更是一位十分正直并且善良的紳士,以至于在歇洛克用各種方式自覺或不自覺地趕跑了之前那些室友之後,總算有人得到了接受“大英政府”檢閱的機會,雖說後者一丁點兒都讓人無法感到幸運或是榮幸。

歇洛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一撩上衣的衣擺,将雙手插在口袋裏,來回踱了幾步。

“有時候,我必須得承認,情感是一種非常奇妙的存在。”他說着看向喬治娜,眼神很明亮,“無論是友情,還是其它什麽,它們總有讓理智難以抗拒的理由。”

喬治娜笑了起來,“我還以為在世界第一咨詢偵探的世界裏,任何情感都應該與真實冷靜的推理背道而馳呢。”

“曾經是。”歇洛克也笑了,“我承認,我曾經一度是這樣認為的,可是在不久之前,我發現自己一直以來考慮的是一個無解的問題,因為人類本身就是一種感官動物,從我們降生在這個世界上的那一時刻開始,世界向我們展現的一切都在影響着我們的判斷,這本身就已經是一種情感。”

“所以?”

“所以,我糾正了那個‘背道而馳論’,我依然确信情感會幹擾理智,也會阻礙思維的正常推理,但有時候它也會有一些令人驚喜的積極作用,就好比——”他停頓了一秒,低下頭笑了笑,又擡起頭注視着面前的喬治娜,“我想我的內心永遠無法割舍對于你的情意,親愛的喬治娜,而它也确實一度影響到我的思維。”

喬治娜笑得更甜蜜了一些,她抿着那雙紅唇,藍眼睛裏像是藏着亮晶晶的小星星,忽閃忽閃的。

她柔聲道:“但願它沒有困擾到你,但事實上,我很高興它困擾到了你,親愛的歇洛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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