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從葉蓁一家搬出醫院家屬樓開始，葉蓁就再也沒有和葉茗睡過同一個房間。而此時，在葉蓁經歷了人生第一次失戀的重擊後，葉茗看着她紅腫的眼睛，終于心軟，沒有把葉蓁從自己房間趕出去。
葉蓁穿着葉茗的睡衣，和葉茗一起靠着床頭坐着，她擦鼻涕眼淚已經用完了一整包紙巾，葉茗看到現在已經完全無動于衷，面無表情地翻着手裏的手術案例，冷聲道：“哭夠了就去把地掃了，衛生間有消毒液，稀釋之後把地拖幹淨。”
“姐……”葉蓁的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她一邊抹眼淚一邊不滿地控訴：“你怎麽這樣啊？有你這樣當姐姐的嗎？我都失戀了你還這樣對我，我可是你唯一的親妹妹啊！”
葉茗眼皮都不擡一下，回道：“親妹妹怎麽了？親妹妹拖地就可以不用消毒液了？”
“姐——”葉蓁有些惱怒。
葉茗終于肯擡頭看她，認真道：“哭是沒有用的，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二十幾歲的人了，喜歡人家之前難道不知道先問清楚人家是不是單身嗎？聽你的意思你和他妹妹關系還不錯，一句話的事你就這麽羞于啓齒？”
“我就是不敢啊！我想着如果他妹妹知道了那他肯定也會知道啊，我就算再沒心沒肺我也知道害羞的……再說我第一次喜歡一個人，我怎麽知道要先做什麽……”她的喜歡讓她高興得過了頭，沖得她思緒不清，從沒有告訴她喜歡一個人應該先做什麽後做什麽，她只是想經常見到他，快一點見到他……
葉蓁的前二十年人生一直是平平淡淡，她所有的心思都用在玩樂上，她的感情經歷就是一張白紙，第一次品嘗到喜歡一個人的滋味，自然會迷茫無措一些。
“把眼淚擦幹，不許再哭了。”葉茗從床頭櫃裏拿出一包新的抽紙，拆開遞給葉蓁，語氣裏有安慰，也有命令和威脅，“那你跟我說說，你原本是怎麽打算的？”
葉蓁用力吸了吸鼻子，聲音裏濃厚的鼻音襯得她更加委屈：“我本來是想先請他吃頓飯感謝他在電梯裏照顧我，然後先探探他的口風，和他從朋友做起，他妹妹是我師父嘛，我就想着趁着這個便利我可以近水樓臺先得月，我也想過他可能會有喜歡的人，但是就抱着希望，只要我一直對他好，他遲早也會喜歡我的，……”
只要我一直對他好，他遲早也會喜歡我的……
葉茗呼吸一滞，她曾經也是這麽想的，所以她一直堅持，堅持了十幾年都沒有成功……
“你錯了，阿蓁。”葉茗靜靜道。
“什麽錯了？”
“我以前的想法也和你一樣，可是我努力了十幾年都沒有成功。所以，如果他的心裏已經有別的人，就算你一直對他好，他也不會喜歡上你。”葉茗靜靜地看着她，眼底泛起傷感，她不能讓葉蓁步上自己的後塵……
“姐……”葉蓁忽然沉默，她不敢再說下去，她知道葉茗一定是想起了自己那段無疾而終的婚姻。葉茗在那段感情裏糾纏不休十幾年，痛苦了十幾年，付出沉痛的代價，最終只能絕望地放手才得以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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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茗眼神飄忽，想起那時自信輕狂的自己，覺得有些悲哀：“我一直以為，只要他和我結婚，只要我長長久久地守着他，他一定能看清我的心，并且把心交給我……可我糾纏了那麽多年才終于發現，原來他一直看得到我的心，卻不願意接受我……”
葉蓁小心翼翼地問：“姐，你恨東旭哥嗎？”
葉茗輕輕搖頭：“感情是自願的，這麽多年我一直在強迫他，是我耽誤了他，也耽誤了自己……”
很多年前，她看《倚天屠龍記》，範遙對趙敏說：“郡主，世上不如意事十居八九，既已如此，也是勉強不來了。”可趙敏卻道：“我偏要勉強！”
那五個字如同春雨一般落在她的幾近絕望的心上，讓她燃起了無盡的希望。
她反複地看《倚天屠龍記》，看着張無忌一點一點愛上趙敏，她覺得，終有一天，楚東旭也會愛上自己……
可她終究不是趙敏，楚東旭也不是張無忌，她用了那麽多年，付出那麽慘痛的代價才發現，感情是勉強不來的……
那年，她躺在産房裏，聽着醫生宣布她的孩子因先天心髒病搶救無效而夭折是，她心如刀割，只恨死去的為什麽不是她自己……
後來，無意中聽到幾個新來的小護士在偷偷議論：“我聽家裏的老人說，孩子天生有疾，不是孩子上輩子造孽就是大人年輕時做錯了事報應在孩子身上了……”
她渾身一震，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喧嚣迷亂的酒吧，耳邊陡然回響起那個憎恨的聲音——“你會遭報應的……”
那憤恨決然的語氣在她耳邊回蕩，如同一個詛咒忽然應驗，她霎時毛骨悚然，只覺所有的血液都在往上沖，在心口滾滾翻湧，她胸口郁結，甚至不能呼吸，淚水如暴雨一般傾瀉而出，她猛聲一咳，一股甜腥的液體破喉而出……
她想，這大概就是自己的報應吧……
葉蓁心疼地握住葉茗的手，想要給她一些溫暖和安慰，她知道那個死去的孩子是葉茗心中永遠無法平緩的痛。自葉茗離婚後便去了國外，幾年間一次都不曾回來，對于她來說，這座城市的回憶太痛苦，痛苦到她沒有絲毫的勇氣去面對。
葉茗莞爾，輕聲道：“所以啊，阿蓁，你不要學姐姐，如果他不喜歡你，你可以哭，但是哭完以後一定要潇灑地放手……”
葉蓁低下頭，小聲說：“可是……我覺得，喜歡就應該在一起啊，要不然喜歡還有什麽意義……”
“不，不是這樣的。”葉茗認真地告訴她，“喜歡不一定非要在一起，喜歡是一個人的事，愛才是兩個人的事。你喜歡他是你自己的事，可他願意和那個女孩結婚，就說明他們兩個人是相愛的，不是簡單的喜歡。”
葉蓁似懂非懂，把葉茗的話反複咀嚼才有些明朗，但她還是覺得很難過，一想到林墨那溫暖和煦的笑容，她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掉：“可我真的好喜歡他……”
葉茗故意道：“這可不像你啊？這樣好了，如果你真的喜歡他喜歡到不在一起就活不下去了，你去把他搶過來吧！”
“這怎麽可以？”葉蓁果然一下子收住了眼淚，忿然作色，“這不是第三者插足嗎？我怎麽能做小三呢！”
“你知道就好！”葉茗對她翻白眼，“你不是一向自诩潇灑嗎？再哭下去你的潇灑人設就全部崩塌了！”
葉蓁一躍而起：“不！我可以的！”
“可以什麽？可以做小三？”
“姐——你怎麽這樣啊！”葉蓁瞪着她大叫，“我是說我可以潇灑地放手！”
葉茗低下頭繼續看手術案例，語氣也恢複了正常：“那請你也潇灑地把地拖了。”
葉蓁撇撇嘴，不理會她的話，自顧自地問：“姐，你有沒有餐廳給我推薦的啊？我已經跟他說過要請他吃飯，雖然他不在意但我不能反悔，就算沒辦法和他深入發展了，可那天的電梯事故我确實要謝謝他。”
“吃東西的地方你應該比我知道的多啊！”
“也是，你天天在醫院吃食堂，肯定不知道哪家餐廳好，我還是自己上網查查看吧！”葉蓁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撈床頭櫃上的手機，準備查找餐廳，剛給手機解了鎖，就看見微信群裏跳出來好多條消息。
葉蓁往上翻，點開第一條沈靜瀾的語音：“同志們，明天我們有糖吃啦！”
因為過于興奮，沈靜瀾聲音和語調不自覺地向上升了一個八度，葉茗聽到不禁皺了皺眉。
向文語興致盎然：“什麽糖什麽糖？”
沈靜瀾佯做嗔怒：“你個shi孩紙就記得吃，你應該先問為什麽有糖吃？”
向文語很上道，立即改口問：“哦哦，那我們為什麽有糖吃啊？”
沈靜瀾滿意道：“沒看見顧繁歌的朋友圈嗎？她哥哥領證了！”
葉茗翻案例的手指一滞，她剛剛分明聽到了“顧繁歌”三個字……
下一秒鐘，她就聽到葉蓁的手機裏傳來那個溫柔的聲音：“好呀，明天給你們發糖吃，甜掉你們的大牙！”
葉茗許久沒有聽到這個聲音了，恬靜而不軟膩，溫柔卻又爽朗，很熟悉，卻又有些陌生……
她緩緩轉頭，呆呆地問：“說話的是誰？”
“朋友啊！”葉蓁一邊翻朋友圈一邊說，“都在等着吃喜糖。”
葉茗向葉蓁靠近去看她的手機，葉蓁的手指忽然停了下來，葉茗呼吸一緊，一把奪過葉蓁的手機，看着手機屏幕上的兩行文字：“朝雨問我，幹媽嫁給了舅舅，以後對哪一個改口呢？”
兩張照片，第一張是結婚證，林墨和晰瑤穿着白色的襯衫，坐在紅色背景前頭，笑得幸福甜蜜。第二張像是全家福，兩個老人一起抱着一個小女孩，林墨、晰瑤站在老人身後，繁歌站在林墨身邊。
葉茗看到葉蓁給這個人的備注名字是“繁歌姐”，她愣了一會兒，猶豫地點開第二張照片，繁歌那張清秀溫柔的臉映入她的眼簾，她身體一滞，瞳孔急劇收縮，真的是她……
葉蓁沒有看到她的表情，指着照片上的人對她說：“這個就是我喜歡的那個人，是不是很帥？這個是她未婚妻，不，現在是已婚了……還有這個，就是我跟你說的，跟我關系很好的師父，是他妹妹……”
葉蓁後面說些什麽，她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她呆呆地望着那張清秀的面孔，感覺熟悉卻又陌生，那些遙遠的記憶對她來說都有些缥缈虛浮了，可那個溫柔的笑容，卻牢牢地刻在她的記憶裏，在無數午夜夢回時讓她愧疚悔恨，難以安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