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只可遇見

安琪将座駕泊在購物中心外圍的VIP停車區,為年年收緊了領口,才出車門領着小姑娘往恒瑜廣場走去。

由三幢6層的矮裙樓組合而成的‘餐飲玩樂購’園區,以及兩棟66層、對稱而立的商務寫字樓,是這片占地面積七十餘畝的購物中心的主要構成。

值得矚目的是,那兩棟高昂得足以讓整條商業街上的廣廈黯然失色的寫字樓、中上第59、60層的部分被一條寬廣的走廊連接貫通。走廊頂蓋的鋼化玻璃打造了一間只有寫字樓內的VIP客戶才有權限消費的空中豪華餐廳。餐廳內玻璃牆壁的包間,既能滿足藝術家愛上層樓、禦風歸去的遐思,又能滿足資本家登高攬月、俯視蝼蟻的臆想。

當然,如果你沒有恐高症的話。

總之,恒瑜廣場,不僅是整個京華女人夢寐以求的購物天堂,更是衆多白領引以為傲的職場聖地。

仰視幾分鐘,年年的脖子已經微微酸痛。再看看近處那三座相對低矮的流線型玻璃建築,整體輪廓将簡約幾何□□用到極致,更加強烈地襯托出了一樓那些連櫥窗都在争奇鬥豔的國際大牌。裙樓外壁上奢華的燈箱廣告牌和LED大屏幕帶來或動或靜的視聽刺激,使年年有些暈眩地揉揉眼睛。

“這三座矮裙樓,左邊的這座主要經營家電3C和生活百貨,右邊的是娛樂休閑場所,中間呢,是以服裝飾品為主。如你所見,真正頂級的國際服裝品牌,旗艦店都是獨立地設在一樓外圍的顯眼處。那麽,我們先去服飾區置衣吧?”雖是疑問的語句,卻是不容質疑的陳述,安琪簡單地介紹完畢,拖起年年的手,走向最中間的裙樓。

穿過高大的四翼水晶旋轉門,走進主樓的的室內商業街,熱力十足的暖空氣,伴着耀眼的珠光寶氣和襲人的香氛撲面而來。安琪目光向左一瞥,便看到一個精致的“M”型字母Logo,懸挂在一套雙層門店的上方,寧靜地散發着象牙白的光澤。

“哼,珠寶和化妝品聚集的黃金區域,還位于客流量最大的中心主幹道,慕氏這次對Maria的投資,果然是下了重本。”安琪扶扶鼻梁上的碩大黑超,放棄了先去五樓為年年置買童裝的打算,對小姑娘勾勾手指:“跟上,我們先去體驗對手的門店吧。”

……

十歲舉家從韓國移民到英國,也算是在西歐長大,饒是見慣了各大品牌的創意式陳列,安琪還是被Maria的內景裝潢所震撼:這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陳列創意,這幾乎是把法國最舉世聞名的巴黎聖母院內的浮雕和壁畫按照一比一的比例打造、照搬過來。

濃郁的哥特風格和巧奪天工的雕刻藝術,再加上世界名著的傳統文化熏陶,整個婚紗店被烘托成了神聖的教堂,完全契合Maria聖母瑪麗亞的品牌形象,幾乎讓每位試穿婚紗的顧客,都有想要在這裏舉行婚禮的沖動。

安琪驚嘆地摘下了墨鏡,小聲嘀咕着:“真該讓顧孝春親自來看看,免得顧園在她手裏慢慢被變成山寨洛可可。”

年年也沉浸在店內傳神的壁畫裏,很快被身穿粉紅色職業裝的店員、禮貌熱情的問候聲打斷了思路。

“你好,歡迎光臨Maria!這位小姐,您的墨鏡真漂亮,是隔壁Dior的新款吧。”由于新年剛過,正月時節來訂購、試穿婚紗的顧客并不多,安琪她們的出現,使店內值班的兩三個店員有些興奮。

“你眼光很好。不過,是去年年底在法國夢田大道碰巧拿到的限量版。”安琪看出了店員的刻意奉承,還是驕傲地揚了揚手上的墨鏡,露出淺淺的微笑。

“小姐看來您很喜歡法國,Maria也是經典的法式婚紗品牌,初次進駐中國,我們的設計師也充分結合了國內女性的身材、性格特點,推出了全新的‘固倫’系列,婚紗一共十二套,這是我們的畫冊,您可以随意翻閱。”一位略微穩重的年輕女子走上前,邀請安琪和年年在沙發上坐定,然後将她們面前桌子上的畫冊打開。

安琪敏銳地注意到,這個女子胸前的工作牌上标注着“店長杜馨”的字樣。

平日有顧客來試婚紗的緣故,婚紗店的空調一般開得較商場更足。安琪翻閱畫冊的時候,見年年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便将小姑娘身上寬大的外套脫掉,使她上身只着一件白色的針織打底衫。

由于顧氏信息部前期搜集了大量的情報,安琪對Maria新組的亞洲設計團隊的信息已經掌握了大概。但由于Maria目前在中國只是試水階段,一直遲遲沒有公布新團隊的設計總監,因而,整個業內都無從知曉。

即便如此,安琪對競争對手的設計主題也已爛熟于心,她明知故問:“你們新年第一季的成衣主題,‘固倫’怎麽理解?”

“‘固倫’這個元素來源于我國的滿清文化,在清朝,只有皇帝皇後的女兒,也就是嫡親正統的公主才能稱之為‘固倫’。滿語則是尊貴、高雅的意思,所以,我們本季的主打産品,在面料方面大膽添加了傳統桑蠶絲,使婚紗剪裁的懸垂感更強;另外,婚紗的整體風格除了一貫的法式羅曼蒂克,更突出了公主之大雅。小姐,這和您的氣質實在是太相稱了,相信您一定能從本系列當中挑出适合您的一款。”杜馨一邊回答,一邊接過店員端上來的兩杯咖啡,放在桌子上。

得!這姑娘連對顧客的溢美之詞,都是照着Maria員工手冊一字不差地背出來的,安琪配合地笑笑,話鋒一轉:“貴品牌的設計總監的确很有品味。可我實在挑不出入眼的款式,婚紗,我還是比較偏愛英倫風格的Y&D,據說,那邊可以量身定做哦。”

杜馨聽了這話臉色有些難堪,卻很快克制地笑笑:“畢竟衆口難調,如果您不滿意我們目前的款式,可以詳細地說出您對某類型的婚紗風格、細節的期許,我們可以反饋給設計師改良,直到您滿意為止。另外,我們這裏也是可以度身設計定做的,您不妨留下聯系方式,我幫您預約某位設計師,進行深入的溝通和了解。……”

安琪擺擺手打斷對方:“或許是我挑剔,不過衆所周知,國內現在可不流行嫡親的固倫公主,只流行庶出的……呃‘還珠格格’。是吧,年年?”

年年此刻正專注的看着畫冊,聽見安琪詢問自己關于“還珠格格”的意見,一個手抖,不小心将畫冊撞擊在咖啡杯上。她下意識站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手去扶搖搖欲墜的杯子,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之後,卻發現自己的兩只袖子已經被濺灑上了難看的咖啡漬。

在大人們一臉的不可思議的注視下,年年哭喪着臉,非常艱難的對安琪說:“阿姨,對不起,其實紫薇也不錯。”

“我可不可以裝作不認識你啊!”安琪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卻在第一時間掏出濕巾去擦拭年年的手腕,悶聲詢問小姑娘有沒有燙傷。

得到年年否定的答複,安琪略含歉意地對Maria的店員們說:“真的很抱歉,我需要去五樓的童裝區給我的小侄女買一套新衣服替換,在那之前,我把這小姑娘先留在這裏,麻煩你們先照顧她吧。”

Maria的店員還沒有忘記這個尖酸刻薄的顧客,高擡競争品牌Y&D而置自家品牌Maria于弱勢的難堪,更無法容忍她将陽春白雪的婚紗藝術與下裏巴人的熱播偶像劇相提并論。因此,對安琪的囑托也只是象征性的應付,等安琪轉身離去,店員們便各忙各地散開。

傾倒的咖啡杯已經被人撤掉,徒留的另一杯也漸漸變涼。很快,店員以檢查沙發上是否沾染了咖啡漬為由,毫不客氣地将年年請到了角落裏的顧客休息區。小姑娘背對着店門而坐,後方的射燈從背後照過來,生成的陰影恰到好處地落在對面壁畫裏的十字架上。

年年對西方的基督文化并不了解,只覺得眼前色調陰暗的十字的木架被刻畫得神聖而孤獨,在這喧嚣忙碌的環境中,有種格格不入的悲涼和寂寞。

想到這裏,年年心中隐隐發寒,卻因自己衣袖上仍沾染着咖啡,不願再弄髒來時所穿的那件外套,所以只是微微抱了雙臂,安靜地等待安琪的歸來。

……

“你,很冷嗎?”突然,一道生硬,清冷的男聲,從背後傳來。

年年有些意外,轉身,發現自己身後多出了一個颀高的人影。射燈投下的淡淡暗影,使他原本就纖瘦的雙腿被拉伸的格外細長,并不算寬闊的肩膀,為年年擋掉了刺眼的逆光。

年年恍惚片刻,才看清楚對面的人,也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套裝,将介于男孩與男人、柔軟與硬朗之間的骨架線條襯托的格外出塵;生硬不标準的漢語,被處在敏感變聲期的男聲講出來依然好聽得過分;精致的黑色的禮帽下隐約露出清爽的黑色短發,少年淡雅的東方面孔,卻有着歐式的蒼白和深邃,鑲嵌着一雙湖藍色的眼眸,波瀾不驚。

少年周身散發着例行公事的淡漠和冷峻,像極了畫壁裏的那座冰涼的十字架。

明知道那個少年并沒有把自己看進眼裏,年年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手足無措地說:“我……我……”

少年細心地捕捉到了年年刻意挽起袖子遮擋污漬的小動作,他皺起好看的眉毛。這時,一個西歐面孔的金發成年男人趨步走到少年的面前,用法語畢恭畢敬地說:“少爺,您恐怕只能在這裏逗留十幾分鐘,否則要趕不上回法國的航班了。”

被稱作“少爺”的少年低頭看了一眼年年,用法語從容地和身旁的男人交談起來。

與此同時,Maria的店長杜馨也已經集合了所有的值班員工,整齊地站在門店中央,雙手交叉緊扣在小腹左側,神情忐忑不安。

很快,法國男人對少年點頭稱是,結束了交談,然後快步走到杜馨面前,用同樣艱澀的漢語說:“杜小姐。Maria的品牌文化之一,是崇尚母性的溫柔與光輝。但是,置我們的顧客于冷漠中不顧,尤其對方還只是個女童,這樣的事情,似乎不能符合我們的服務理念吧。”

“對不起,卡爾先生,帶這個小女孩來店鋪的顧客臨時外出,我們見女孩随身攜有較厚的衣物,便沒有過多關注……是我的失職。”杜馨的聲音有些顫抖。

“Maria在法國已經有百年歷史,見證了幾代女童成長為少女、女人成熟為婦人。如果我們想要在亞洲、在中國再發展一百年,那麽對待每一位進店的顧客,無論其年齡、喜好,都應當如對待上帝般真誠。”卡爾側身看了看聚光燈下的少年,對語氣有些嚴肅,“少爺首次來中國出席亞歐經濟論壇,百忙之中親臨門店,對于目睹到這樣怠慢顧客的狀況……表示很遺憾。”

“對不起……”卡爾口中的“少爺”讓杜馨震驚到不敢再為自己辯解絲毫。一年前,身為Burberry店長的自己勇敢地選擇突破現狀,幾經周折才得到Maria中國區第一個店長的錄用Offer,随後在法國斷斷續續接受了半年多的多方培訓,直到各項考核合格之後才正式上崗。

在法國總部培訓期間,自己曾與卡爾先生有過幾次交談,回國後的主要工作也需要向這位常務理事彙報。而在總部,常常被工作人員以最恭敬的語氣所提及的“少爺”,從來都是一個謎。

三言兩語,Maria的店員們都已感受到了店長的惶恐,大家無不後悔,不該在淡場的時候消極怠客。

年年雖然懵懂,卻也隐約猜到四周氛圍的詭異轉變似乎因自己而起。僵在椅子上的她如坐針氈,于是,她尴尬地仰起臉,望着對面的少年,用眼睛緊張地解釋,其實那些姐姐們都很無辜。

少年心下了然,擡手打斷了卡爾的評論,并直徑走到華麗的玻璃櫥窗後面,将其中一個穿着抹胸婚紗的坐姿模特身上的白色披肩取下來。

然後回到年年的身邊,俯身将披肩覆在小姑娘的肩膀上,将她整個上半身都輕柔地包裹起來。

純天然的桑蠶絲和細羊絨拼接在一起的披肩輕薄而柔軟,被櫥窗燈直接照射過的緣故,一直蓄積着溫熱。少年貼近的身體沒有使用任何香氛,卻使年年感受到了一種淡淡的田園氣息,很自然。

“你……”她呆呆地看着少年眼中、自己的倒影,難以抗拒這種不接近真實的美麗,驚詫得忘記了道謝。

很快,少年抽身站起,面對店員們那如出一轍的充滿訝異的臉,只是用中文淡淡地說:“為表歉意,披肩,送給這位顧客了。三天之內,我會請姐姐再設計一條新款,空運過來。”

說完,不再看角落裏、壁畫十字架前發呆的傻姑娘,少年轉身,低聲對卡爾說:“去機場吧。”

……

年年久久地望着少年離去的方向,心中的溫暖一點一點地升騰。她反複回想着方才,那個英俊的少年在為自己整理披肩時,附在自己耳邊所說的話。

少年說:“與上帝對望的女孩,不要太悲觀。”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種子選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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