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東華公寓
高大的紅磚樓房，外圍另類地懸挂着幾面折轉而下的金屬飛梯，Babyfat的外型就像是座廢棄的車間倉庫。好在是青天白日，酒吧的顧客和侍應生都不多，陽光輾轉地照進來，使略微尖銳的朋克風裝潢也顯得軟化很多。後工業時代與新古典主義完美結合，偏偏有種前衛而頹廢的美。
顧俊家教嚴格，禁止兒子夜不歸宿。顧宵良想起來自己最近的一次光臨這家日夜不寐的酒吧，還是高考結束那年班裏組織的畢業狂歡。一晃十年，物是人非。
跟随一名侍應生，顧宵良直奔三樓最深處的“雙魚座”。
包間的隔音效果極好，酒醉的闵斯澈已經徹底安分下來，伴着點唱機裏單曲循環的鋼琴曲，蜷縮在寬敞的沙發補眠。顧宵良仔細便聽出來，是莫紮特的安魂曲。
沒有歇斯底裏的抓狂，果然還是闵斯澈的性格，即使睡着仍然像一只優雅的貓。只是水晶桌上随意丢棄着的外套、手機和皮夾，狼狽地沾染着紅酒的印漬，昭示着買醉者的苦悶。
顧宵良拍拍闵斯澈的肩膀，對方迷迷糊糊地轉醒。闵斯澈意識到是顧宵良，擡手指着桌子上的半瓶酒說：“我不招呼了，你随意。”
顧宵良皺着眉，把侍應生送過來的醒酒茶強行灌入闵斯澈的口中，使他一陣清咳，醉意立減了三分。
等到闵斯澈勉強可以自行走動，顧宵良直接把他塞到自己的賓利車後座，聽見闵斯澈沉悶的要求：“宵良，我今天不回酒店，也不回家，我想去東華國際……”
顧宵良握着方向盤的手僵硬起來，最終還是驅車一路向東。
東華國際公寓臨近出海口，以其得天獨厚的特色海景房成為京華市首屈一指的高檔住宅區。區內業主多為文化界名人，小區物業的安保加密工作精密得近乎軍隊化，娛記、狗仔什麽的在這附近幾乎絕跡。
顧宵良搖下車窗，望着這個沉靜如雪的小區，仿佛還能感覺到太平洋吹過來的海風，心裏慢慢開始抽痛。
是的，早在八年前，他就對這個公寓不陌生了。
畢業以後，冷玉憑借優異的專業成績，順利進入了一家外貿公司。由于工作時間相對集中，為了盡可能地增加薪金收入，冷玉每到周末，依然會去“蓮”會所兼職。
顧宵良在心底是很介意這個會所的，畢竟是這樣一個幹淨如玉的女孩，周遭浸泡在紙醉金迷裏，即使顧宵良堅信冷玉出淤泥而不染，但其他人呢。
因此，除去正常工作的時間，每個周末晚上，顧宵良都會把車子靜靜地停靠在蓮會所外圍的停車場，默默地等待女孩淩晨從會所出來。然後尾随冷玉乘坐的的士，直到她平安地回到租住的陳舊家屬院。
顧宵良從不上前與冷玉相見，他以冷玉可能不願以這樣的風姿站在自己面前為借口，掩飾着內心的懦弱，不敢去征服這樣一個被膜拜在心裏的、舉世無雙的女子。
直到有一天淩晨，冷玉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從出租車上下來，走進了旁邊的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藥店。幾分鐘後，再次回到出租車的她卻毫無征兆地更改了路線，一路向東。
這麽晚了，冷玉買藥幹什麽，不回家要到哪裏去？顧宵良滿心的疑惑很快變成的震驚，因為他發現，出租車停在了當時京華最為搶手的、建成不久的東華國際公寓前！
冷玉一邊講電話，一邊從出租車上下來。因為受到保安的詢問而顯得有些緊張，她提着醫藥紙袋的手凍得有些發紅。
很快，眼尖的保安看到一個身穿黑色風衣的男人走過來，他們立即停下對冷玉的詢問，讪讪地對男人敬禮。那個男人卻目不斜視地走到冷玉面前，解下自己厚厚的圍巾，溫柔地纏繞在冷玉的脖子上，然後握住她的雙手放在唇邊，有些責備地用哈氣為她暖手。像是一對戀人，或者說更像一對夫妻。
最後，冷玉依偎着那個男人，一同走進了小區深處。
“顧宵良，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沒關系，大四是分手高峰期……”
……
整整四年愛而不得的點滴歷歷在目，顧宵良一直知道冷玉有一個低調神秘的男朋友，直到今天親眼看他們成對出入。顧宵良才知道，自己一開始就輸給了冷玉心裏的幸福。初戀難忘，初次心痛。
直到天亮，顧宵良在保時捷裏流的眼淚，幾乎要比他過去二十年的總和還要多。此刻他終于意識到象牙塔裏的自己是多麽的幼稚和無知，他傻傻地認為，除了自己沒有人能給冷玉更好的生活，妄想着冷玉和她所謂的男朋友總有一天會因為物質的捉襟見肘而分道揚镳。
他甚至太過自信或者自卑地不願意去打探冷玉男朋友的真容，直到今晚，被命運毫不留情地擊碎自己的憧憬和幻想。
那個男人，顧宵良很快就查清楚，他是慕氏財團的獨子，英國知名婚紗品牌Y&D的創始人，慕子瑜。
三天後，顧宵良回到學校，向輔導員遞交了國際交換生的申請書。
……
溫馨的雙層複式，典型的歐式田園風。自然的木質家居，不複嶄新的光彩，能看出有一定的年歲，卻被保護的極好。以冷玉小家碧玉的性格來看，這裏果然是最适合她的婚房。
“應該還是七八年前的陳列吧，既然這套房子已經屬于你，為什麽不更換裝潢？”顧宵良驚訝地問闵斯澈。
“我一年能在中國待幾天，就算我人在京華，又何必住在這裏想起這套房子原本的主人？！”闵斯澈把自己的身體摔進沙發裏，看着顧宵良僵硬的身體，繼續說：“五年前你進來整理Y＆D相關資料的時候，不是已經知道，這套婚房是子瑜送給冷玉的畢業禮物麽？！”
顧宵良只想進來看看就走，不屑地笑了：“禮物？這算什麽，包養嗎？他以為自己有錢……”
“顧宵良你別一提到慕子瑜就犯渾不冷靜，不要用這麽惡心的詞語來侮辱他們，你別忘了，子瑜和冷玉是在民政局登記過的合法夫妻！”闵斯澈也有些惱怒。
“合法夫妻又怎樣，抛棄妻子的男人……我尊重逝者，并不代表我會原諒他。”顧宵良努力使自己冷靜，他明白，慕子瑜是自己心中的雷區，闵斯澈卻能輕易地引爆這一點。
“子瑜當年的選擇，只是被形勢所迫，你知道老佛爺的強勢……”闵斯澈極力為好友正名。
“你不要告訴我，迫使慕子瑜抛棄冷玉的原因，是因為他的母親從中作梗。能被第三個人拆散的愛侶，追究根本原因，不過是其中有一方愛得不夠深。”顧宵良覺得自己在這房間多待一秒都是種煎熬。
“你根本不懂他……”
“斯澈，我知道你和慕子瑜在伊頓公學時期就是好朋友，但我也不希望因為這些事情影響我們多年的合作友誼。”顧宵良頓了頓，“畢竟，争論一個已經意外死亡的人……沒有任何實質意義。”
“意外死亡？冷玉難産或許是個意外，但是如果子瑜的死也是‘意外’的，他怎麽可能會提前寫好遺囑，把Y&D的亞洲永久性代理權拱手送給你呢？！……又怎麽會把這套房子轉給我來保管？”闵斯澈補充道：“我盡量維護這個房子的原物，雖然他們兩個人已經不在了，但是還好有年年，等那丫頭長大了，我自然是要物歸原主的……”
“年年不需要！”顧宵良煩躁地打斷闵斯澈的話。
“需不需要不是你說了算，難道你能照顧那孩子一輩子嗎？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老佛爺’知道了這個孩子的存在……”
“我不會刻意避免這些，但是在不确定那個連心髒都生鏽了的‘鐵娘子’、對這個她最厭惡的女人所生出來的孩子的态度之前，我不會主動把年年的身世告訴任何人！”顧宵良堅定地說，“即使，這個孩子是她唯一的孫女。”
闵斯澈對好友的決定感到很滿意，卻還是忍不住戲谑：“是嗎，明明就是你舍不得那個小蘿莉吧？！”
顧宵良神色緩和一些，并不否定闵斯澈：“也許慕子瑜的遺囑，是Adam·Moon老先生最終決定Y&D轉給我的主要原因，但是我接手Y&D也只是為了冷玉。而你的‘闵斯澈工作室’一直沒有中斷和《優悅》的合作，不也是為了慕子瑜嗎？”
闵斯澈一愣，臉上閃過一絲陰郁，不自然地笑道：“你多想了，我和慕容娣蓮合作，只是因為她是子瑜的母親，子瑜當年在巴黎機場意外喪生，她也是受害者。”
“據內部可靠消息，今年元宵節的《優悅》慈善晚宴，慕氏拟定和你們Y&D合作，意外吧，黃鼠狼突然想要跟雞拜年呢！”闵斯澈換了個話題，他實在不願繼續回憶那段傷心的往事。
“我這邊還沒有接到慕氏的正式邀約，不過，老太婆觊觎Y&D已久，但從來沒采取過什麽不正當的競争手段。如果你所說的是真的，我不介意利用這個雙贏的機會，為Y&D錦上添花。”顧宵良信心滿滿地說。
氣氛終于不再劍拔弩張，顧宵良囑咐闵斯澈酒後注意休息，便與他道別，駛離了東華國際。
下班高峰期即将到來，四周的車輛都見縫插針地趕路，顧宵良卻覺得空虛起來。他預感，有張密集的大網，一直在身後被人暗中編織，而自己只能順着蛛絲馬跡，捕風捉影。
甩掉這些淩亂的念頭，顧宵良此刻只想見到那個小小的、沉默的姑娘，似乎只有她，才能讓自己日漸世俗浮躁的心，變得寧靜。
顧宵良拿出手機想給安琪打個電話，詢問她和年年的位置，卻發現自己的手機因為電量不足，已經無法開機，只好驅車直接回顧園。
一進入顧園主樓大廳，顧宵良就脫掉外套準備上樓，一擡頭，看到安琪手提着一個精致的Burberry購物袋從樓上歡快地走下來。
顧宵良一路牽挂的心情終于釋然，他不等安琪開口，搶先問道：“安琪，年年在哪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