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花與少年
開學第一天,顧宵良取消了上午的所有行程,同姐姐顧孝春一起,專門去送年年和青然上學。
白色的寶馬車裏,顧宵良坐在駕駛副座,擡起右手看了看時間,對左邊的司機小宋說:“年年需要提前跟老師們打個照面,實驗二小的地段在京華寸土寸金,今天送孩子上學的家長又多,學校附近可能會堵車,你盡量開快一點吧。”
顧宵良平日有禦用的司機兼行政助理阿健,幾乎沒有送青然去過學校。所以,今天老板突然坐在自己的右邊,小宋也比平時緊張了不少,他急忙點頭稱是,手腳也謹慎起來。
“宵良別擔心,我們都提前出發了這麽長時間,肯定不會遲到的。”顧孝春的心情看上去極好,她興致勃勃地兩談論着兩個小姑娘的學校,“二小可是有将近90年的歷史了!雖然原則上不分快慢班,但大家都知道,各年級A班的師資分配和生源篩選才是特優的。年年是一年A班吧,太好了。你這麽乖,老師和同學一定會喜歡你的。青然是四年A班,在學校遇到什麽事情,姐姐也會幫助你的,對吧青然?”
“媽媽、舅舅你們放心吧,我會在學校裏多照看妹妹的!”顧青然聽了母親的話,甜甜地回複,整理着校服下擺的手卻慢慢握成了拳。
其實還是不一樣的,一個是憑借自己的期末成績考進的特優班,而另一個,不過是動用了所謂的“關系”。
顧宵良聽了,笑得開心,他通過車內的後視鏡,看着後排左側、特意打扮了一番的小姑娘。
由于校服要一周之後才能到位,安琪為年年搭配了一套果綠色的公主套裙,顯得清純幹淨。年年抱着天藍色的迪士尼書包,內心充滿了期待,表情卻沒有書包上的唐納德笑得燦爛。老師會不會很嚴肅,同學會不會好相處,要學習的東西會不會很難呢……年年一路上都在思考這些問題,甚至連自己沒有穿校服這件事,都要擔心會不會被別人介意。
小姑娘越想越忐忑,直到後來,聽見顧宵良對大家說“到了”。
果然,由于家長太多,校方禁止所有的私家車入內。而學校對面的主幹街道,早已被各式各樣的小轎車圍了個水洩不通,原本固定的幾路公交車,一到附近就繞道而行了。小宋也只能把車停在校外。
“別緊張,學校裏是沒有外面這麽複雜的。”一下車,顧宵良接過年年的書包,牽着她的手走進校園。
二小的特點并不是學校的面積有多大、樓層有多高,相反它的建築群相對密集,兩棟教學樓坐北朝南,東邊緊挨着辦公樓和圖書實驗樓。前片的廣場和西邊的操場連在一起,使校園整體上更加開闊。初次莅臨這裏的人,都會忍不住贊嘆她的大氣和內斂。
年年站在校園廣場中間,一擡頭就看到教學樓上的校訓,十六個燙金大字她大多不認識,景仰之情卻油然而生。她覺得這學校的每個細節,包括剛剛走過的大門、甚至站在門口的四個訓練有素的保安都是神聖的。
“咦?正在練習升國旗的那個同學,是你們班的班長吧!青然,你不去打個招呼嗎?老是‘萬年第二’的你,什麽時候才能超越這個慕家的孩子啊!”顧孝春指着校園正前方的國旗臺,突然說道。
年年好奇地望過去,看見一個男生清瘦的側臉,被手中緊握的國旗擋去了大半五官。他的個子很高,正在神情莊重地練習着踏步,隐約散發出一種生人勿近的漠然。
男生的身後還跟随着兩個女生,各自握着五星紅旗的一角,女生們的臉都被鮮豔的五星紅旗照映得通紅。
顧青然的臉頰突然爬上了一朵不自然的紅雲,她急忙對母親說:“我會盡力趕啦!四年A班期末考的平均分是全校第一,所以開學的升旗儀式是由我們班主持的……班長正在練習走位,我還是別去打擾他了。”
“也好,那就先去教室和你們班主任聊幾句吧。”顧孝春說完,帶着女兒,暫時別了顧宵良和年年,往教學樓走去。
顧宵良則帶着年年直奔辦公樓,和一年A班的各科老師打照面,互相增進了解。
直到升旗儀式結束,年年不得不揮別顧宵良,被自己的班主任姚老師,領着往新教室走去。
“不要怕!”進門的前一刻,年年還在回想叔叔臨走時對自己說的話,她依依不舍地回頭張望,期待着顧宵良能跟在自己身後,但她看到的,只是空蕩蕩的走廊。
“同學們請安靜!”年輕的女老師用黑板擦背面輕拍講桌,教室裏原本叽叽喳喳的喧鬧聲很快消失。
“首先呢,老師很開心看到咱們A班40名同學在度過一個快樂的寒假之後,都平平安安地按時回到了學校了,你們真的很棒哦!”姚老師的話音剛落,幾個聰明的小學生立即帶頭鼓掌,随聲附和。
但整齊的掌聲裏,很快冒出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老師,容若同學還沒有來報到!”
“該不會又請病假了吧?”緊接着,有人小聲讨論起來。
“哦,這個事情我知道。容若同學身體有點不舒服,他的家長今天上午已經跟我告過假了,大家要多理解多照顧他。”姚老師笑眯眯地說,然後走下講臺把門口的年年帶過來,繼續對大家說:“這學期咱們班轉來了一個新同學,我們掌聲歡迎,請她給你們做個自我介紹吧——”
“嘩——”大家都拍着小手,好奇地打量着這個清新可人的新同學。
熱烈的掌聲撞擊着年年的小心髒,她望着臺下一雙雙靈動、探究的眼睛又開始暈眩起來,緊緊地抓着書包,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不要緊張,告訴大家,你叫什麽名字?”姚老師在耳邊鼓勵。
“我……我叫冷年年……”
“哈哈哈哈……”教室裏響起了淩亂的笑聲:
“什麽粘……口音真奇怪啊!”
“一聽就知道是外地人。”
“該不會是農村來的吧……”
……
年年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名字有什麽好笑的,但她敏感地聽出了個別人的不友好,眼睛水汪汪地委屈起來。
“都給我閉嘴!”
一聲铿锵有力的訓斥被人脫口而出,教室裏頓時鴉雀無聲,大家都不可思議地看着這個從座位上站起來的男生—— 一年A班的班長,程農農。
“每個家長給孩子起名字都是有意義的,往往包含着殷切的期望或祝願。比如,我爺爺是個老革命,他給我取名叫程農農,就是希望我吃水不忘挖井人,不要忘了我們的生活,是以土地為根基,慢慢發展過來的。所以,你們不妨也默念自己的名字,思考一下,你們的爸爸媽媽,為什麽會給你們起這樣的名呢字?”程農農頓了頓,指着教室前方懸挂的流動小錦旗,繼續說,“本學期我們就要加入少先隊了,随便嘲笑新同學,絕對不是什麽講文明懂禮貌的行為,難道大家要把‘先進班集體’的榮譽,從A班拱手送出去嗎!”
短暫的沉默之後,教室裏默契地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經久不息。連姚老師都忍不住為程農農的這番話喝彩。
一個紮着兩條羊角辮的女生大聲說:“班長說的對,我們應該幫助新同學更快地融入集體!老師,讓冷年年同學坐在我旁邊吧,這裏剛好有一個空位。”
姚老師聽後,笑着對年年說:“和大家的交往可以慢慢來。你先去後面、坐到唐柔同學那裏吧,下個月老師再給你調整座位。”
年年還沒有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她萬萬想不到一年A班的班長、剛剛那個鶴立雞群的男生居然是李奶奶的孫子,程農農。更意外的是,印象中撒嬌任性害怕打針的程農農,竟會在老師和同學面前為自己解圍,而且,還是這麽地“講文明、懂禮貌”。
姚老師提高了分貝,年年回過神連忙點頭說好,她慢慢地走下講臺,往教室後面走去。路過第三排的時候,年年停下來,對過道旁邊正襟危坐的程農農說:“農農,謝謝你。”
“你跟我很熟嗎?請叫我程農農同學!剛剛……我只是不希望班裏的德育分被扣而已……”程農農突然擺出了一副相當嚴肅的臭臉。
這小子變臉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年年心想,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說了一句“哦,程農農同學,謝謝你”,然後來乖乖來到自己的新座位上。
年年走開後,程農農一臉郁悶地擺弄着新買的文具盒,一塊擎天柱形狀的橡皮不小心被甩出來,孤零零地滾落在地上。
“新同桌你好,雖然我的名字叫唐柔,但是我最恨別人叫我唐柔了,唐小柔也不行,所以你千萬不要這麽叫!”羊角辮女生主動介紹自己。
“哦唐柔,那我應該怎麽叫你?”
“叫我唐柔柔,或者柔柔,因為我喜歡像你們這樣的ABB格式的名字,”唐柔紅着臉補充,“比如程農農……”
“诶?好吧,柔柔……”年年真沒聽出來,程農農三個字到底哪裏好了。
“你真好,去年我求爸媽把戶口本上的名字多加一個字,哭了老半天都沒成,其實他們就是偏心我哥!如果我哥想把自己名字改成‘唐列列’的話,爸媽一準同意……總之,誰要是叫我唐柔,我是死活都不會答應的!”
“……”
上午四節文化課以後,年年發現了一些非常恐怖的事情:自己只是粗略地學過漢語拼音,而同學們已經會齊聲朗誦《楊家嶺的早晨》;自己二十六個字母都認不全,同學們卻可以和英語老師簡單地對話;自己還不會背乘法口訣,而同學們已經能夠瞬間計算出小紅花的數量是小黃花的多少倍……一句話,自己根本就是在聽天方夜譚。
這些問題,也被她的科任老師們私下總結道:“天哪,A班新來的那個小姑娘,居然沒有上過幼兒園,基礎也太差了,她真的是‘共建’子弟嗎?!……”
……
中午,一年A班的同學們圍坐在學生餐廳內的專屬餐桌前,七嘴八舌地讨論着菜品的優劣。
年年還在回想自己糟糕的課堂表現,吃什麽都味同嚼蠟。
“年年,你吃得這麽少,是不是還在想上午的課程啊?呵呵,老師講的那些,我一半沒聽懂,一半全忘了!”唐柔發現了同桌的異常,她拍拍年年的肩膀鼓勵說,“你是新同學,老師們都會多關照你的,對吧班長?”
對面一直沉默的程農農卻不肯配合,他古怪地看了一眼年年的餐盤,只是酷酷地丢下一句:“浪費糧食可恥!”然後轉身離去。
年年氣結,她忍不住嘀咕:“什麽啊,小心眼、怪脾氣!他自己不也剩了好多青菜麽!”
“不許你這麽說班長,虧他之前還幫你說話!他不是挑食,他這是有品味!”唐柔非常不滿地叫嚷。
瞧,兩個小姑娘剛剛建立的友誼,因為一個小男生,華麗麗地破裂了。
下午最後一節是美術課,在圖書實驗樓裏的一間繪畫教室進行。畫室的空間很大,四處随意地擺放着各種顏料和參照物。由于唐柔還在生氣,年年只好一個人從美術老師那裏領取了畫紙,默默地走向後排的三腳畫架。
衣着打扮很前衛的美術老師對大家說:“今天是你們本學期的第一堂美術課,老師不會告訴你們該畫什麽、該怎麽畫。只要你們喜歡,一切由自己決定哦!……”
終于有一堂課不會讓自己有壓力,年年覺得這個老師實在太贊了,連畫室裏柔和的光線都充滿了安全感。她興高采烈地把自己的名字寫在畫紙上,然後按照老師所教的步驟,拿起圖釘,想要把畫紙固定在畫架的面板上。
“不要用那個。”突然,一道微弱的男聲,從身後傳過來。
年年回頭,發現身後只有幾個巨大的畫架,心裏不确定剛剛是否真的有人在說話。
“冷年年,不準用圖釘!”
哈?這下可以明确是有人在叫自己了,年年趕緊轉身。這次,她看到某個碩大的四腳畫架後面,探出了一個小男生的臉龐,正對着自己抿嘴而笑。
男生很漂亮,卻有種近乎病态的蒼白,就像一個水晶娃娃,精致而脆弱。
“你是誰?……你怎麽會在這裏?”男生沒有穿校服,年年好奇地問。
“你別嚷嚷,我只是想安靜地和同學們一起上美術課。”男生将畫筆豎在面前,調皮地做出噤聲的動作。
“你怎麽知道我叫冷年年?”
“你畫紙上有寫啊!”
“為什麽不讓我用圖釘?”
“那樣太殘忍,紮到畫紙,她會疼的。”
“……”
男生說着,跳下畫凳,走到年年跟前,用随手攜帶的雙面膠幫年年把畫紙固定在了畫板上:“這個雙面膠是我姥姥從法國帶回來的,和普通雙面膠不一樣,是專門用來固定畫紙的。等你畫完輕輕揭下來就行,對畫面不會有任何影響。”
“謝謝你!你剛才也在畫畫嗎?”年年注意到了男生手上沾染的油彩。
“嗯,我在畫向日葵。”
向日葵?年年好奇地來到男生的四腳畫架前,看見一盆金燦燦的向日葵正熱烈地盛開在畫布上。
“不是原創,我只是臨摹梵高的作品。”男生跟着解釋。
“你畫得真好看!”年年不知道梵高是誰,她只覺得通過眼睛把這幅向日葵看進心裏,連自己的心跳都更加強烈了:“雖然我不明白,田野裏的向日葵為什麽會在花瓶裏,但我還是覺得它很溫暖,充滿了活力。”
“是嗎?”男生看着年年,眼裏湧現出了異樣的光彩,“看來我又進步了一點。”
“哎呀,上課這麽久了,我都忘了課堂作業!”年年突然低聲驚呼。
“那種作業,幾分鐘就能搞定嘛。”男生不屑。
“可是我還沒有想好畫什麽呢……”
“我幫你!”男生看着年年笑了起來,他抽出一只鉛筆,把年年拖到之前的三腳畫架旁,自己則坐上畫凳,右手飛快地運轉,還不時地擡起頭看一眼身邊嬌憨的女孩。
不消片刻,一張栩栩如生的少女漫畫,躍然紙上。
“眼熟吧?!如果素描的話會更逼真,但是我不想把你畫成黑白色。接下來這幅漫畫的塗色任務由你來完成!”男生把一盒顏料遞給年年,但考慮到對方可能連調色都不會,于是換成了二十四色彩筆。
男生再次打量了一下小姑娘,補充道:“我看你今天穿的衣服,色彩搭配就很和諧。如果你不知道該上什麽顏色的話,就按照你身上的實際色彩來執行吧。”
“可這不是我獨立完成的,老師知道了會不會生氣啊?”年年有些擔心。
“也對,老師喜歡誠實的孩子,那我把自己的名字也署上去好了。”男生作勢要往畫紙上簽名。
年年汗顏,她連忙握住男生的手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啦……”
“你們在幹什麽!”二人牽扯間,原本在前排作業的程農農突然走了過來。
程農農沒有理會小姑娘有些吃驚的表情,而是直接對手握畫筆的男生說:
“容若,你上午不是請病假了嗎,怎麽又來上課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回來看,好有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