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再見童年
聽到陳護士的呼喊，最先反應過來的人是慕容娣蓮的助理馬克。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金邊眼鏡，用手示意人力資源總監繼續跟進，然後上前引導“老佛爺”走向湖邊。
兩排保安迅捷地林立在三個小孩的周圍，林生很快明白了狀況，等到慕容娣蓮最後出現，他連忙将雙手交握放在腹前，鞠躬自責：“夫人，對不起，驚動您了！……今晚是我想出來透透氣，所以才把阿若、農農也帶出來了。”
慕容娣蓮沒有回應林生的解釋，而是率先将目光鎖定到人群中的兩個男孩子身上。
程農農嫌惡地推開陳護士按在容若肩膀上的手，為表弟松開緊貼在身上的絨毯，以防止他胸腔氣悶。
被帽子口罩覆蓋得嚴嚴實實的容若，只能露出一雙無辜的大眼睛，裏面盡是遺憾。
慕容娣蓮見兩個孫兒平安無恙，一路緊張的心跳逐漸緩和下來，對林生責備道：“現在這個季節，京華市太冷，不适合踏春。林管家，如果你想要外出透氣的話，可以在新馬泰任選一個城市，我明天就給你預定航班。”
林生驀地擡起頭，惶恐地看慕容娣蓮，卻最終慢慢垂下去，不敢再辯解只言片語。
慕容娣蓮出門匆忙，除了上身套有慕澤挑選的皮草，禮服裙擺下的雙腿，只是貼了一層暖寶。湖面上的夜風穿透而來，仍然有股透心的涼意。
容若見狀，默默地走出保安人群，來到慕容娣蓮面前，将自己身上的絨毯取下，鋪張開，輕柔地包裹并環抱住姥姥的雙腿，軟糯地解釋：“姥姥，你別怪林伯啦，今天是元宵節，都是我鬧着出來玩的，是我錯了……”
寶貝外孫的撒嬌和體貼終于使慕容娣蓮臉上的怒色稍解，她俯身為容若緊了緊羽絨服領口的拉鏈，對随行的人力資源總監吩咐道：“找到阿若了，讓保安部的都下去吧，現在晚會結束了，正需要人手維護外面那些記者的秩序，高效地疏散賓客。”
接着，慕容娣蓮對林管家說：“林生，你要記住，把你安排在阿若身邊，完全是出于我對你多年的信任……”
老佛爺松了口，意味着自己不必被“流放”到新馬泰，林生抹掉額頭的秘汗，愧疚地回複：“夫人，是我的失職讓您失望了，明天我會主動向慕氏的‘瑜瑾基金’樂捐一個月的薪資。”
這并不是孩子們樂見的結果，容若回過頭想要勸解林伯，卻聽到陳護士的搶話：“是怪她！都是這個小姑娘，撒謊說自己肚子餓，我才離開芙蓉廳去拿蛋糕的……”
年輕的女護士急于撇清自己的責任，指責着數米開外躲在程農農背後的年年。
慕容娣蓮蹙眉看過去，這才發現路燈下面有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被程農農刻意挺起的小身板護着，更顯得驚惶不安。
對懦弱的孩子向來沒有好感，慕容娣蓮冰冷的眼神中帶過一絲不滿。恰巧被年年敏感地捕捉到，小姑娘心中的恐怖加劇。
“姨姥姥，是我帶她去見阿若的，也是我覺得房間裏太悶，想來湖邊看花燈，才出主意慫恿阿若一起出去玩的。”程農農急忙向慕容娣蓮解釋，并故意轉移話題：“姨姥姥，您今天晚上的妝容華貴又漂亮，魅力百分百！可是，千萬不要因為生氣而打折扣啊……”
“你這孩子，就會奉承姨姥姥！看來素琴平日對你的教育，還是不夠嚴格。”慕容娣蓮轉怒為樂：“別打岔，這個小丫頭是誰家的？”
程農農放下心來，跨開一步使年年更多地暴露在慕容娣蓮的視線裏：“她叫年年，是顧宵良顧叔叔帶來的、朋友家的孩子，也是我的同班同學，她可乖了，她……”
“顧家的……我只知道了。”慕容娣蓮對程農農繁瑣的講解并不感興趣，她吩咐身後的馬克：“晚會已經結束了，差人把這個小女孩送到顧宵良那裏。”
然後，慕容娣蓮對現場的兩個男孩子強調：“以後，不要跟這些外人走得太近……”
外人？！
從保安那裏聞訊匆忙趕來的顧宵良，聽到了慕容娣蓮針對年年的這句評判。
顧宵良憤怒至極，但很快，他的心裏衍生出一股莫名的暢快。他走上前，對慕容娣蓮淡笑致意，然後從程農農身邊抱起孤零零的小姑娘，右手托住她的後背，關切地詢問：“冷不冷？不是說好，在游樂室等叔叔的嗎！”
“叔叔……”小姑娘一把攀上顧宵良的脖子，把眼淚灑在他的肩膀。
其實自己并沒有受到什麽責難，只是有份難以名狀的委屈堵塞在年年的心口，讓她忍不住哭泣。
“年年不哭。都怪叔叔，是我不應該把你一個人丢在那裏。”顧宵良柔聲安撫着懷中的女孩，轉而對慕容娣蓮說：“慕容夫人，家裏的小姑娘給你添麻煩了，還請見諒。”
慕氏對Y&D的經營狀況了解甚多，慕容娣蓮對顧宵良和安琪的私人關系也略知一二，見他如此認真地寵溺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姑娘，難免側目一番：“顧先生為人處事向來低調謹慎，今晚卻豪擲百萬拍下Happy Teddy，原本以為你是為了安小姐，賣給我老人家一個面子、捧捧場，看來是我多想了。”
“夫人能青睐Y&D并主動促成這次合作，宵良不勝感激，捐獻百萬善款給兒童基金會只是履行顧氏企業的社會責任。那只泰迪熊，是我運氣好，碰巧給孩子添個玩具而已。”顧宵良客套地解釋。
自己主動賣出去的好，卻被顧宵良用一百萬善款禮尚往來地堵回，慕容娣蓮心中不快，開門見山地問：“這孩子，是你的女兒嗎？”
“不，故人托付給我照顧，現在我是她的監護人。”顧宵良從容地回答着自己在心中醞釀已久的最佳說詞。
看出了顧宵良在語句方面的斟酌，慕容娣蓮不盡然相信，但也不願意深入探究晚輩的私生活，于是将話題轉移到了商業方面：“你應該明白，Y&D是我的最愛，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品牌可以代替或者超越他。……所以，請你好好經營。今後，恒瑜廣場和《優悅》雜志都會盡力配合Y&D，為你們提供最好的軟硬資源，當然在價位上，保證是業內最低。”
慕容娣蓮突然肯給Y&D通行證，并不代表她對所有的顧氏産業放行。更何況，恒瑜廣場已經強勢引進了法國婚紗品牌Maria抗衡Y&D，顧宵良定然不會輕易就被對方抛出的橄榄枝誤導，于是，他出言斷掉了慕容娣蓮懷柔招安的意念：“夫人多慮了，Y&D作為顧氏旗下的核心産業，宵良自然會兢業終生。”
顧宵良這話分明是在提醒自己身為“外人”、并沒有權利插手顧氏的企業內務，慕容娣蓮聽了，臉色有些難堪，倘若再盤論下去，勢必要牽出幾句多年前的往事，這是顧、慕兩家的禁區。
慕容娣蓮感到疲憊來襲，又怕容若長時間處在冷空氣裏感冒，不願再同顧宵良暗戰言語，恹恹地往來兩句客套話，最後帶着兩個孩子同顧宵良禮節性地道別：“做到你所說的，兢兢業業。”
趁你還擁有Y&D的時候，慕容娣蓮在心裏補充。
“農農，你愣着幹什麽，還不快跟我回去，你媽媽這會兒也該急着找你了。”慕容娣蓮将身上的絨毯取下來交給馬克，然後牽着容若的手，對顧宵良身邊的程農農說。
程農農擡起頭，看着顧宵良懷中的年年，心理一直在擔心姨姥姥的威嚴吓壞她，于是小心地解釋：“年年，你別介意，其實我姨姥姥人特別好，很喜歡小孩子的……”
“農農——”慕容娣蓮用了上揚的語調。
程農農只好無奈地結束交流：“年年，我先回去了，我們後天學校再見吧！”
男孩步履沉重地轉身，聽到背後的小姑娘嘤嘤回複了一聲：“嗯，再見。”程農農心花怒放，腳底踉跄了一下，歡快地跑回慕容娣蓮的身邊，牽住姨姥姥的另一只手。
整個過程，他都窘迫地不肯回頭，生怕被女孩瞧出自己臉上的喜色。
年年目送着他們，看見容若一步三回頭地對自己眨眼睛，不禁吸吸鼻子，同樣招手示別。
重新進入會所大廳，慕容娣蓮沉聲對身邊的助理吩咐：“馬克，明天以總裁辦公室的名義拟定一份人事調動通知，把Peter從英國調回來，升任恒瑜廣場的營銷副總監，我要讓他親自教帶慕澤。”
……
年年搖搖頭，想要甩掉腦海中那個一點都不慈祥的老奶奶的影像。
她環住顧宵良的脖頸，恰好能看叔叔背後的影子。明亮的路燈将顧宵良雙腿的影子拉得修長，年年于是想起了《長腿叔叔》裏的手繪插畫，一種溫馨的幸福悄悄氤氲，使她偷偷微笑起來。
“什麽事情這麽開心，說給叔叔聽聽？！”顧宵良察覺到女孩的表情，語氣也放松下來。
“叔叔，其實我很怕。害怕過去的……一些不好的事情。我也很怕未來，因為我很笨，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在家裏……我什麽都不會。”年年吃力地搜索着詞彙，表達心中的感觸，卻發現怎樣都詞不達意：“但是我很高興，你那個時候的出現，帶我來到這個新的世界……至少現在，我覺得很開心。”
“……”顧宵良動容得無以言表，只是笑着總結：“嗯，你的确……很笨。”
“叔叔！——”雖然是實話，但你說得也太直接了吧。
“這個笨孩子在課堂上的表現糟透了。”顧宵良在開學第一天，就與年年的各科老師進行過電話溝通，“而且不會算術、不會畫畫、不會彈鋼琴……”
年年紅着臉，有點委屈，幾乎又要淌淚。
“但是無所謂。”顧宵良趕緊收起了對小姑娘的捉弄：“我不在乎這些。我只希望你的人生，在充滿善意的基礎上，再多一點自由的快樂……你看，我甚至沒有為你請家教補習功課的打算。”
“你只要好好地站在那裏，讓叔叔來愛就可以了。”顧宵良看着女孩，目光堅定，卻隐含了一絲悲憫：“叔叔也很怕……只怕自己哪天提前老去，不夠用一生的時間看着你成長。”
“叔叔！我用蓮花燈許過心願的，你是不會變老的……”年年焦急地糾正。
顧宵良如沐春風地笑：“嗯也對，我想就算是神仙，也不舍得拒絕冷年年小朋友的小心願。”說完，顧宵良緊了緊懷中的明珠，擡腳往回走去，與安琪等人會合。
月光如銀，朦胧地抗拒着大地的黑暗。
冷風掠過耳邊，年年貼上顧宵良的臉頰，仿佛能将他的體溫如同護身符一般亘古地烙印在自己的身上。
漫長的童年，在長大以後的回憶裏，不過是白駒過隙的一瞬間。
即便如此，很多年以後，年年都不會輕易害怕陰霾與冷漠的降臨，因為她再也沒有忘記長腿叔叔對自己說過的話——
你只要好好地站在那裏，讓叔叔來愛就可以了。
作者有話要說：
童年，終于再見了！
謝謝各位對12萬字的“小時候”的寬容。
第二卷 試玉三燒
